☆﹀╮=========================================================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快穿]渣男改造计划 作者:窈窕小妖 前有焦仲卿这个娘控,为母休妻,后有许仙这懦弱书生,胳膊肘往外拐 再有始乱终弃的张生,见一个爱一个的聊斋众男…… 渣男如此之多,引无数可怜女竞折腰。 前世被渣男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主,有了第二次生命,便不能白白浪费! 对于历史传说中的著名渣男们,女主表示:生命不息,斗渣不止。 渣男,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们! 快穿、虐渣、改造渣,系统爽文, 无cp或1V1,本文的系统会变成人~ 综古典名著传说(《莺莺传》《白蛇传》《聊斋》以及众狗血烂大街神话故事),对原著、传说情节多有改编,慎入!另外本文女主智商高,但作者智商感人,所以可能出现漏洞什么的请见谅…… 内容标签:传奇 重生 无限流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瞿落,宋延 ┃ 配角:张生,景生,许仙 ┃ 其它:综古典名著,传说,爽文 ☆、故事的开头都是狗血的 ?  瞿落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在这样一种可笑的场景中结束。   有人推门而入的惊呼声,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走廊上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医生们慌乱低沉的絮语声……还有谁的哭声,丝丝缕缕,搅得人心烦。   简直是狗血肥皂剧中的经典桥段,滑稽透了。   她看到躺在手术台上,被毒蛇般缠绕上来的医疗器械紧紧包裹着的自己,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人之将死,还要受这种折磨?喂,瞿落,你真可怜。她不由得对躺在手术台上犹如祭品一般的自己说道。   算了,不重要了,反正如今自己仅剩这最后的一抹意识尚存,想必过不了多久,连这点意识也会烟消云散,一切就结束了。   可惜没能再看一眼那对贱男贱女在此时此刻会有怎样的表情,真是错过了一出好剧呢。   她难以自制地想起生前的一幕幕闹剧。   她和宋延本是在大学相识,就如所有的青春恋爱片一样,故事的开始都是那么的美好——蓝天,白云,青青绿草,草地上相依相偎的年轻男女,会在有轻风拂过时,相视一笑,伸手为对方整理被风吹乱了的鬓发,动作极尽轻柔。   那样的时光仿佛电影的慢镜头一般,每一帧都晕染着浅淡的暖黄色,平凡且温馨。   却耐不住时光易老,人心易变。   不,也许宋延的心从来都不在她这儿。   那个一脸娇柔的叫做“琳琳”的女孩儿甫一出现,就带着瞿落无以匹敌的巨大优势——名为“前女友”的优势。   多么可悲,她与宋延三年来的感情积累都敌不过前女友的一滴惺惺作态的眼泪!   从安琳琳楚楚可怜地说“自己出国三年来都忘不了你”,宋延眼神里的动容开始,瞿落就知道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输了,却没想到会输的这么彻底。   那个男人似乎忘了他曾经怎样追求瞿落,忘了瞿落怎样为他放弃了去京城工作的大好机会而甘愿陪在他的身边,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会装可怜博同情的安琳琳,甚至连安琳琳曾经背叛他的举动也忽略不计,只会以牺牲一个女人的爱情为代价,博取另一个女人的欢心。   可笑她还一遍又一遍地对他摇尾乞怜,放下姿态苦苦等待他回心转意。然而等来的却是安琳琳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和他的沉默不语。   直至安琳琳以怀了他的孩子为由,逼她离开他的身边。她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早已背着她,做了苟且之事!   可恨的是,当她向宋延质问时,他居然仍旧支吾不言,而当她佯怒要质问安琳琳时,他却一副要护着安琳琳周全的架势,甚至不惜向她苦苦哀求。   直到这时,她才真真正正看清了这个长相俊秀的男人的本质,原来,在他的眼中,需要被保护的、需要被爱的、需要负有歉意的,竟然是安琳琳,而她瞿落,才是那个插足他人感情还死缠烂打的小三!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跑出宋延的家里,只记得那漫天的大雨中,谁的尖叫声响彻耳畔,有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弥漫上一片血红,然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   再有意识时,便是现在这样,清清楚楚地看到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自己,却再不愿醒来。   这个世界她半分留恋也没有了,只恨自己没能早一点看清宋延渣男的本质,自己死了,倒是成全了这对渣男渣女……   真是可惜。   瞿落这最后一抹意识也慢慢渐沉下去,手术台边的心脏频率检测仪上的数字终于停止了跳动。   医生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除颤仪,摘下浸满了汗水的口罩,满脸沉重地走出手术室,对等候在走廊上的病人亲友说:“对不起,病人已确认死亡,我们已经尽力了。”   走廊上的众人顿时哭作一团,不知是谁,直通通地晕了过去。有一个倚在墙边的长相俊秀的男子呆怔了半晌,仿佛难以相信医生的话一般,一个一脸娇柔的女子贴上去对着男人说了什么,却被男人一把推开,差点跌在地上。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嘤嘤地哭泣起来。   然而这一切种种,被白布覆盖上头脸的瞿落,都不知晓也不再关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瞿落突然感到有一丝光亮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破出来,渐渐铺满了这整个空间。   这……是怎么了?她是到了天堂还是地狱?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遮挡住过于耀眼的光芒。   “叮铃叮铃——”一阵奇怪刺耳的音乐突然响起,瞿落连忙捂上了耳朵,好在那音乐响了一阵,便被另一道声音所替代:“第13876位顾客您好,欢迎来到‘我逆袭我最酷’主神系统做客,检测到您生前的倒霉种类为惨遭渣男毒害系列,倒霉程度位列此系列前十名,主神系统特意为您配备了‘渣男改造计划’装备和贴心小助手‘阿渣’一枚,以帮助您顺利完成系统任务。亲爱的顾客,预祝您此次任务旅途愉快!”   这声音自顾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唬得瞿落一愣一愣的,她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还有,你是谁?”   “咦,你不知道我是谁?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这仿佛机械发出的声音里竟添上了一丝埋怨的语气:“好吧,我就向你详细介绍一下。我是主神系统特派传送员,负责迎送新老顾客,经我迎送的男神女神可谓层出不穷啊,前有失意屌丝成功上位企业总裁,后有悲催女配强势逆袭女主地位,再有炮灰备胎一路过关斩将终成神,更有……”   这传送员一唠叨起来,竟没完没了,幸好瞿落在这婆婆妈妈的叙述里大概也明白了所谓“系统”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她连忙打断传送员:“那你之前说的我的‘系统任务’又是什么?还有那个装备和贴心小助手是什么东西?”   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就被这个主神系统和传送员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旅途”中去啊。   “哦,sorry,这个刚刚忘说了。”传送员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赧意:“主神系统分派的任务都是为每位顾客量身定制的,有些人生前炮灰一辈子,所以系统就让他逆袭成男神主角,有些人生前被人暗算,系统就让他暗算回去,而你嘛,生前是被渣男毒害,所以系统特意为你制定了‘渣男改造计划’任务,让你在各个世界中斗渣虐渣改造渣,懂?”   传送员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装备和贴心小助手,你去了该去的世界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了嘛,真是废话!”   呃……貌似废话最多的是这个传送员吧?瞿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不过她倒是对这个传送员口中所谓的什么“渣男改造计划”挺感兴趣,不,简直是格外感兴趣。她甚至对今后的人生充满了期待呢。   如果她还有重获新生的机会,她再也不会、绝不可能再犯前世那样的错误,也一定要让宋延那样的渣男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传送员却像是看出了瞿落的想法似的,声音有些紧张:“喂,我警告你哦,‘渣男改造计划’可不是纯粹让你泄愤的,主神系统才不会定制这么没营养的任务,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是要让渣男痛改前非,摇身变成一心一意爱媳妇儿的洗衣做饭居家好男人一枚!”   瞿落愣了一下,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样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No No No,这你就不懂了,渣男痛改前非之前势必要经历一番惨痛的教训呀,至于这个教训惨烈到何种程度,不就得看你嘛哈哈。”   瞿落听着传送员颇为奸诈的笑声,鸡皮疙瘩不禁抖了三抖,果然不愧是接送过那么多逆袭大神的家伙,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好了,没别的问题,我就送你上路啦~”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瞿落急忙说道:“主神系统让我重获新生,难道没有什么交换条件吗?”   她不认为这种重获新生+弥补生前遗憾的大馅饼能免费落到自己的头上,一定是要付出什么非常沉重的代价吧?   “这个等你完成所有任务后就知道了,现在可不能告诉你。啊对了,任务旅途可是不能中途退出的哟,完不成任务的话你会比这一世还惨的。”传送员的声音颇有点幸灾乐祸:“好啦,任务旅途正式开启,请您尽情享受~”   瞿落还想问点什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传送员的声音渐渐飘远,而她自己的意识也再一次沉了下去。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一) ?  头好痛……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恍惚间,还夹杂着许多像碎片一般的点点记忆。   医院、车祸、大雨、争吵……还有某个男人俊秀却冷漠的脸。   瞿落的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眉头也是越皱越紧,终于,一阵寒风刮过,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却对眼前之景迷茫起来。   头顶是远远高于现代建筑房间高度的天花板,且这天花板还是由一道道粗壮的木头搭建的,上面涂着快要脱落的枣红漆,房屋中央竖立着几根同样是枣红色的柱子——看起来像是古代的房间结构。   瞿落用手撑着两侧,慢慢地坐起身来,这才看到自己是躺在地上的一团茅草之上,茅草上面甚至还有来回跳动的蟋蟀。   她扭头四下环顾,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竟是一尊菩萨像,菩萨的面容表情很生动,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可惜不知是被谁弄坏了身体,莲花座上愣是少了一条腿。   自己这是在寺庙里?   瞿落站起身来,走到寺庙的门口,推开那缠着蜘蛛丝的、摇摇欲坠的木门,向外张望,只见外面天色已晚,夕日欲颓,橙红色的霞光逐渐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最后一抹暗淡的光芒斜斜地洒在寺庙门前那陈旧不堪的青石台阶上。   这是一个鲜有人来的郊外的古庙。   瞿落不禁心下生疑——那个所谓的主神系统送自己来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看这又是古庙、又是郊外、又是寒风夕阳,气氛阴森森的,难不成自己是到了哪个妖魔鬼怪的世界?西游记?百鬼夜行?还是聊斋志异啊?   这么想着,背后一阵发凉,她皱了皱眉,双手交叠起来环上肩头,却在手触及肩头的刹那间发现肩上竟凭空飞来一件披风,那披风就像是被施了法一般服帖地裹在瞿落的身上,阻挡了阵阵袭来的寒风。   然而瞿落心下更是惊得发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叮铃叮铃——”一阵奇异的,但对瞿落来说并不陌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欢迎顾客瞿落女士开启任务‘渣男改造计划’,系统‘阿渣’为您服务!”与此同时,一个圆圆胖胖形似毛绒玩具的东西浮现在半空中,那东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倒是有些滑稽的可爱。   不过——阿渣?那是什么东西?   瞿落皱着眉头思索到,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阿渣就是那个传送员说的“贴心小助手”啊,那么传送员说的为了使自己完成任务而特意准备的“装备”又是什么?   她的手无意中碰触到身上的披风,随即眼睛一亮,扬声问道:“系统,这个披风是你带来的吗?”   “本系统是不会携带实体物品的,那个披风是你自己用法力变出来的。”毛球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就是说我果然身处的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世界?”瞿落想了半天,用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   “嗯,没错,就是这样。”毛球边说着,边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书,振振有词道:“你现在身处的是聊斋的世界——没错就是那个蒲松龄写的《聊斋》,你的身份是拥有法术的神奇女子小瑕。刚刚你觉得冷,内心的潜意识里想要一件保暖的衣服,所以就触动了你体内的法力,变出了一件披风。另外,你的相貌和前世相比,也有了一些变化。”毛球从身后掏出了一把铜镜,举到瞿落的面前。   瞿落颇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朝镜子里张望,待看清镜子里的面容时不禁有些怔愣。前世的她本就是系里出众的美女,身材高挑再加上会适当的打扮,为她吸引来了不少异性的目光,然而镜子里的这张脸却是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自己都有些惊叹。   轮廓线条柔和的鹅蛋脸,白皙细腻的皮肤,圆润饱满的额头下面是远山似的黛眉和两窝明亮的杏眼——与前世的她有些许相似,却又似乎是质的不同,嗯,就像是精装版的她。   “这副容貌和法力就是帮助我完成任务的装备咯?”瞿落抬头看向毛球问道。   “答对了。不过呢,过高的颜值实际上是会增加你完成任务的难度哟,男人一向好色,渣男尤其如此,你可要小心纯粹图谋你美色的渣男啊。”毛球一板一眼地说道。   “小心?我为什么要小心?这样不是正好么。”瞿落挑了挑她那细长的秀眉,眼角眉梢挂上一抹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的笑意:“我等待的,你们要我完成的,不正是对这些渣男毫不留情的修理么?”而美貌,虽然脆弱易受伤,却同样也是一把伤人的利器。   她想起安琳琳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呵,梨花一枝春带雨,不愧能让宋延这个渣男回心转意。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笑。   毛球看了她一眼,说道:“如何利用你的装备完成任务,那是你的事情,本系统是无法过问的,不过……”它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却又生生住了嘴。   无法过问?那就是说她想怎么做都可以咯?瞿落心情大好地弯了弯唇角。本以为系统会制定许多不能违背的条条框框呢,没想到竟是如此自由宽松。   “你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聊斋女子小瑕的一生和她所遭遇的悲惨经历,我这就传送到你的脑内,你所要做的,就是利用她的身份,把她原本要遭遇的渣男狠狠碾压,最终达到改造渣男的目的!”毛球说完,转过身去,把它那又长又细的尾巴向着瞿落轻轻一甩,尾尖那柔软蓬松的毛恰好点在瞿落的眉心处。   一段仿佛浮光碎影般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来,涓涓如溪流,渐渐汇聚成了波涛起伏的大海,灌注到了她的内心中去。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让瞿落呼吸一滞的哀伤。   小瑕本是一抹孤魂,因常年在寺庙居住修行,沾染了佛光,便幻化为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一日她在庙中休息,偶遇来郊外游玩的书生景怀仁,景怀仁被小瑕的美貌倾倒,极尽巧言令色、殷勤侍奉之能事,小瑕心思单纯,以为景怀仁是真心待自己,便答应跟随景怀仁。哪知景怀仁家中早有一妻,其妻虽已年老色衰,却仍是端庄贤淑,温文柔婉,景怀仁却喜新厌旧,决然休妻,执意娶小瑕为妻。小瑕曾大度劝导景怀仁念顾旧情,却被景怀仁以“自己和小瑕才是真心相爱”为由推拒了。   那个时候的小瑕虽然对景怀仁的妻子感到愧疚,却也认为自己大概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吧,本是一抹孤魂,却得有情人眷顾。   然而不过数年,悲剧就重演了。景怀仁对小瑕日渐厌倦,转而跟家中侍女私下苟合,在被小瑕发现之后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和侍女来往恩爱起来。而心思简单的小瑕,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当初那个信誓旦旦的人会这么快就变心,于是便只得在那日复一日的顾影自怜、感伤往事中郁郁而终。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这便是聊斋女子小瑕的哀伤,也更是瞿落自己的哀伤,是这两个同样遇人不淑的人掩藏在心底的寂寂愁思,只不过一个直到生命的终点也仍在这哀伤里自悲自叹,一个却在焕然新生的时候从哀伤里破茧而出,重新开始。   这便是她和她的相似与不同,这相似使得瞿落能够深深地理解前者,这不同使得瞿落能够完全地改变前者。   记忆已经全部输送到了瞿落的脑内,此时寺庙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消失殆尽,月亮尚未升空,惟余几抹孤星遥挂天际。   瞿落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景怀仁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朝三暮四,喜新厌旧,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可惜小瑕这个傻姑娘怎么就看不透呢。早在当日景怀仁休妻之时,她就该知道,早晚有一天,同样的命运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当真是妾心似磐石,君心似蒲柳,蒲柳只是一时韧,磐石却是无论沧海桑田,无论物是人非,也不会转移的。   而她瞿落,再也不会被那一时坚韧的蒲柳所迷惑,她也不会再是傻傻的磐石,而将化作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隔断那看似坚韧,实则随风摇摆的蒲柳。   入夜,凉风微起,地上的茅草被风卷起,险些刮出门外。   瞿落扬手一挥,佛堂的两扇木门在她的法力下“哐啷”一声关上了。坐在茅草上的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靠着墙角闭上了双眸。   系统阿渣告诉她,此时的她正是穿越到了小瑕遇到景怀仁的前一晚,那也就是说,明天,便是那个渣男自投罗网的时候。   瞿落的嘴角不由得挑起一个充满嘲讽的微笑,这个微笑使得这张秀美温婉的脸庞顿时增添了一番狠戾的妩媚。   宛如罂粟花开,宛如凤凰浴火。?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二) ?  清晨的阳光从斑斑驳驳的破窗旧门里洒下点点光斑,恰好照到了瞿落微微颤动着的眼睑上。   她无意识地抬手遮挡住阳光,睁开眼来。   有鸟儿婉转的啼声传来,喧嚷着新的一天的到来。瞿落站起身来,推开了紧紧关闭着的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好一片高远的秋日晴空,那样漫无边际的浅淡的、缓缓流淌的蓝,是生在现代社会的瞿落好久都没有见过的。   如果不是怀揣着无法释怀的往生的痛楚,和现下担任的系统任务,瞿落倒是真想好好地在这无污染、无雾霾的古代的天空下,畅快淋漓地释放一下自己。   不过,待她把渣男景怀仁“温柔”地对待一番之后,再来享受天然氧吧也不迟。   她向着冉冉升起的红如鸭蛋一般的朝阳伸了个懒腰,精神满满地转身回到室内。   她要给自己好好打扮一番。   虽然按照原本的故事情节,景怀仁是对小瑕一见钟情,势必会为她的美貌所折服,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更为了打造一个绝对惊艳的效果,使得景怀仁对自己死心塌地,她还是要花一番心思的。   毕竟迷恋得越深,待到被伤害之时,才跌得越惨痛,也更能幡然醒悟。   小瑕对景怀仁的情与伤便是最好的证明。   瞿落从佛龛的下面取出昨天就用法力准备好的一套现代的化妆用具和一面镜子,摆在角落里一张似乎是从前僧人念经用的桌子上面,动手描画起来。   古代女子描眉画眼所用的那些脂粉,她实在用不惯,也总觉得画不出什么好效果来,还是用现代的顺手些,效果也更自然生动——古人可想不到那用现代睫毛膏修饰过的纤细卷曲的睫毛会是假的。   不过好在她前世对汉服挺感兴趣,在学校里也参加过汉服同袍的社团,连带着对古代妆容和发饰都有一番琢磨研究,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叮铃——”熟悉的音乐响起,瞿落知道是系统上线了,她不以为意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然后抬头朝着毛球阿渣嫣然一笑:“阿渣,你看我这样好看么?”她说罢,故意眨了眨眼,那修饰得恰到好处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格外勾人。   毛球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的无动于衷:“本系统不负责对宿主的审美做出评价。”声音冷淡,一副我就静静地看你装B的样子。   瞿落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算了,她不跟一堆不知道是男是女的程序代码相计较,她要斗争的对象可不是它。   “不过,”停了一会儿,系统的声音又响起,却是少见地吞吐了一下:“你……其实什么样子都挺好看。”   瞿落的手顿住了,半晌才又重新拿起搁在桌子上的粉饼。   她刚才没听错吧?系统这是在夸人?而且这夸人夸得怎么这么肉麻……   “呵呵,”她干笑了两声,说道:“多谢夸奖咯,不过我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多亏了小瑕的这副好皮相啊。”   “不是,我说的是……”系统像是想解释什么,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是什么?”瞿落挑眉问道。   对方却是不再回应,良久,才声音淡淡地道:“没什么。”然后便转过它那毛绒绒圆乎乎的身躯,只留着一根长长的尾巴对着瞿落。   瞿落有些哭笑不得。   她这是拾了一个傲娇系的系统么?居然还闹起别扭来了。   她摇了摇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完工。   此时镜子里的人显然是更明艳了,乌发白面,朱唇粉腮,眉间轻轻地点缀着一小瓣桃花花钿,使得这瑟瑟初秋端得添上了一抹明丽动人的色彩。   瞿落满意地轻笑,又抬手将这如云似雾的青丝打理了一番,绾了个少女式的发髻垂在脑后。   然后她站起身,打量了一番自己这身衣着,不禁微微皱眉。   初化人形的小瑕大概不懂得人间女子是如何穿着的,遂只用法术模仿了个大概,里面的亵衣和中衣都没有,外衣倒是飘逸精美得很。   一看就像是女鬼的打扮,而且还蹭着身子光溜溜的,怪不得一直觉得冷。   瞿落的额头不禁落下一滴大大的冷汗。这小瑕果然单纯啊。   她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汉服社里学到过的古代服装样式,摇身一变,着了一身桃粉色的襦裙在身,轻柔飘逸但不繁复,颜色明亮又不过于艳丽,与眉间的桃花钿相映生辉,衬得她少女般的娇美动人。   尤其是在景怀仁家中那位已然徐娘半老的妻子的衬托下,恐怕会更使他心动吧。   她展开一抹笑,温温婉婉,和如春风,硬是冲淡了这满院的萧瑟秋意,恍然间使这一小方天地都明亮了不少。   行头都备齐了,就差那个即将入瓮的渣男了。   那一边,一个俊朗的青衣男子正带着他的小厮朝着郊外这座古庙赶路。   书生景怀仁今年已近而立之年,然而他连年赴乡应试,却总是不第,至今仍是个秀才,所幸家境殷实,倒也供得起他专心读书应考。而今年的秋闱眼看又要到了,他心里实在是忐忑不安。碰巧家中小厮打探到城郊一座古庙里供奉的文殊菩萨颇为灵验,对求取功名的士子来说几乎有求必应,于是这便匆匆动身,前往古庙烧香拜佛。   今天的天空很晴朗,万里无云,太阳也是白得发亮,竟晒得人薄汗涔涔,简直像是灼灼夏日又卷头重来了一般。   景怀仁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从小厮手里接过家中婆娘准备的一壶碧螺春灌进嘴里,淡淡的茶香立刻充斥了唇齿之间,甘甜微苦的茶水也恰好解了渴,让他心里的焦躁感立即减了大半。   他品咂着口中的悠悠茶香,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要说他家中的这位婆娘对他是极为贴心的,吃穿住用无一不替他打理得利利索索,就是……可惜已经人老珠黄,像这茶叶一般,冲了两三次后就淡而无味,还不如家中几个做粗活的侍女呢。   偏还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动辄摆出一张端庄贤淑的脸孔,唠叨着什么“要用心读书,考取功名”之类的无聊话,管得也忒多。   一想到这里,景怀仁不禁皱起了眉,抬起脚又快走了几步。   若是这次再考不中,还不晓得要忍受那婆娘多久的唠叨呢。   他举目望去,隐约中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古庙掩映在层层松木之间,眼里不由添上几许放松欣喜的神色。   一旁的小厮也看到了古庙,惊喜地用手指着叫道:“公子,前面就是了!”   景怀仁点了点头,道:“我们快些走吧。”说罢,又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这两人便来到了古庙门前,却不想,传闻中万分灵验的古庙却是人迹罕至,此时晌午时分,更是半点人声也不闻。   景怀仁略显迟疑地踏进了殿前的门槛,往佛堂里张望,但见果有一尊菩萨像坐在殿中央的莲花座上,只可惜却是少了一条腿。   他迟疑了半晌,道:“这就是文殊菩萨?”   小厮摇了摇头,眼睛里也是写满了茫然。   景怀仁皱了皱眉,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一阵细弱的哭声,仿佛是从佛像背后传来的。   这里怎么会有哭声?他颇有些惊疑地和小厮对望一眼,然后抬脚小心翼翼地绕到了佛像的后面去探视。   这一眼,却使他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他之前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心动的女子。   半坐在蒲草之上的女子正掩面哭泣着,是以看不清容貌,只留一双含泪的美目露出,却端得是勾魂摄魄。   仿佛那美目里含的不是泪珠,而是女子那惹人心碎的满腹愁肠。   看得景怀仁的心里都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他甚至想走过去,将女子搂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幸而理智及时制止了他,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往前走,而是微微地弯下了腰,声音极尽柔和地道:“姑娘为何在这儿哭泣?”   瞿落掩在丝帕下的唇不禁勾了起来。   她看得清楚,景怀仁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怜惜和痴迷,果然是一见钟情,分毫不差。   只可惜,她不会让景怀仁对小瑕仅仅停留在一见钟情的地步,她还要让他陷得更深,直至意乱情迷,直至万劫不复!   这才是喜新厌旧的渣男景怀仁应有的下场。   听得景怀仁的问话,瞿落没有回答,而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嘤嘤地哭泣着,甚至她那瘦弱单薄的双肩都一抖一抖地颤动着,看起来更是惹人怜惜。   景怀仁见那女子不答,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更加放轻了声音,一副怕吓到眼前佳人的样子:“姑娘,你的家人呢?怎么你孤身一人在这庙中呢?”   地上的女子像是被这句话所触动,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放下掩面的丝帕,露出了泪痕点点的脸庞。   然后她听到了景怀仁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奴家家在外地,本是和父母一同来此地游玩,谁知……谁知半路遇上劫匪,不光劫走了财物,还……”女子说到这里,像是再也说不下去,只觉有无数苦痛哽在喉咙,让她泣不成声:“还残忍地杀害了……杀害了奴家的父母!奴家又被劫匪追赶,无路可逃,只得……只得藏身于这庙中……”女子说着,眼角泪落涟涟,那泪珠顺着白皙的面庞滑落而下,就像是一朵在风雨中颤栗的桃花。   “原来竟是这样,姑娘的遭遇竟如此悲惨。”景怀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那姑娘今后可有何打算?”   女子摇了摇头,幽幽道:“奴家已生无可恋,惟在这庙中等死而已……”   “万万不可!”景怀仁忙高声道,而后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压低了嗓音:“我是说姑娘何必如此?姑娘的父母已不幸逝世,他们必然希望姑娘能够好好活着,姑娘又何必自轻自贱呢?”   女子沉默了半晌,才道:“公子说得有理,可奴家却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   景怀仁听了女子的话,也沉吟良久,他来回踱了几步,开口道:“在下有一提议,只是怕唐突了姑娘。”   “公子但讲无妨。”女子仰头看向这位衣冠楚楚的公子,说道。   景怀仁向跟在一旁的小厮打了个眼色之后,道:“在下家中甚是宽裕,也还尚无妻室,家里也常收留一些鳏寡孤独的可怜人,姑娘若不嫌弃,不妨随在下回至家中,在下定会好好照顾姑娘。”他说着,那双漆黑眼眸里的渴望闪闪的,简直亮得刺眼。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三) ?  景怀仁说着,那双漆黑眼眸里的渴望闪闪的,简直亮得刺眼。   瞿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果然,一看到美色,狐狸尾巴立即就露了出来,说什么“尚无妻室”,那敢问景公子腰间这同心结穿的玉佩又作何解释?还有什么“家里常收留鳏寡孤独之人”,恐怕收留的也只是孤苦无依的貌美女子吧。   可怜小瑕就是这样被景怀仁所欺骗的。   但既然她来了,就不会再重蹈小瑕的覆辙!   瞿落摇了摇头,脸上带有为难之色:“公子好意,小瑕心领,只可惜……小瑕乃不祥之人,实不宜到公子家里,为公子平白添上许多灾祸。”说到最后,女子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刚刚才干涸的眼角转瞬间又泪如泉涌,然而女子像是羞于在人前哭泣一般,急忙侧过脸去,拿丝帕掩住满脸的泪痕。   天知道此时的瞿落心里简直犹如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她不禁深深赞叹了一把自己的上好演技,尤其是在眼角余光瞥到景怀仁大为动容的表情之后。   可如果不是为了使景怀仁对自己着迷到死心塌地,她才懒得做这种恶心到吐的矫情把戏。特别是这种惺惺作态的可怜样儿犹使得她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娇弱的、楚楚可怜的渣女安琳琳,以及那个总是对渣女满脸宠溺之态的渣男宋延。   她下意识地狠狠地咬上了下唇,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毫不知情的景怀仁却以为瞿落是为先前的丧失双亲之痛而伤心到不能自已,他连忙上前一步,蹲了下来,送上了自己干净的手帕:“小瑕姑娘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何来祥与不祥之说?那不过是一些江湖道士骗人的说辞,怎可轻信?在下倒认为,姑娘幸得逃过大难,则必有后福!”   景怀仁说的振振有词,那望着面前女子的如墨双眸里也尽是真诚。   女子似乎被打动了,她迟疑着接下男子递过来的巾帕,看了男子一眼,在得到男子的眼神鼓励之后,用这方月白色的巾帕揩了揩面颊上的泪珠。   “可是……”   “姑娘无须再犹豫,在下此趟前来,本来只是听得传言,为求取功名来此地烧香拜佛,然而这等迷信之事,在下心里也清楚,定是无功而返,不想今日竟得遇姑娘,这一定是上天安排的相逢,姑娘何不听从这老天的美意,跟随在下,让在下来照拂姑娘,给姑娘一个可以期许的将来呢?”   景怀仁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女子的面前:“小瑕姑娘,让在下扶你起来吧,地上冷,坐久了小心着凉。”他说着,动作轻柔地将女子拉了起来,看到女子不再抗拒,他的嘴角扯开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景府坐落于文登县的一条繁华街道上,与那鳞次栉比的商铺比邻而居,坊间也有传言这景书生府上世代儒商,所以即使三代以来,这些终身苦读的景家男子中间并没有出多少高官大吏,却仍然福祚连绵。   只是到了景怀仁这一代,景府的运势颇有些衰颓,家业也只剩绸缎庄一家,然而这景怀仁景公子却仍然优哉游哉,虽称不上游手好闲,却也着实没多上进,光是他与家中侍女胡来乱搞的流言蜚语就在坊间流传了不少版本了,若遇着稍有手段的妇人,都不会容忍他至今,可偏生这景怀仁的正妻陈氏是一个软柿子,听闻夫君与侍女有染,只会苦口婆心地劝诫其改过,却只招惹得景书生更为厌烦,每每被景书生冷落厌弃之时,便只有暗自垂泪的份儿。景怀仁因而也就更为猖狂。   这些都是瞿落住到景府的头一天晚上,托系统阿渣打听来的。   “啧啧,这景怀仁可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彻彻底底的大渣男啊。”瞿落坐在景怀仁为她准备的陈设精致的闺房里,一边无聊地扯着床边帷幔的流苏,一边毫无“吃人家的嘴软”的自觉地吐着槽。   这书上记载的到底是简略,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竟揭露了景怀仁隐藏的这么多渣男属性。   “所以说,本系统认为你还是小心一点微妙。”阿渣摇了摇它那细细软软的尾巴:“像今天这么匆忙就答应在他家住下的举动,就太不谨慎了。”   “咦?你们系统难道不是希望我越快完成任务越好么?这怎么还嫌我太快了?可真是奇了怪了。”瞿落说着,瞪圆了她那双漆黑如夜的杏眼,直直地盯着飘在半空中的毛球,一副故作疑惑的姿态。   毛球却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也不言语。   啧,这系统咋还有动不动就话说一半装沉默的毛病?难道这样看起来B格很高么?   瞿落寻思着,要不下次面对景怀仁的时候也这样装一下试试?   却听得系统的声音闷闷地响起:“系统也是分好多种的……”   ……   “噗。”瞿落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却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不带任何心思的、不背负任何负面情绪的,纯粹的笑。   毛球似乎也察觉到了瞿落心情的明朗,直直地看了她好一阵儿,才又道:“我是说真的。”   噗哈哈,不行了,这个系统怎么这么可爱,她要弯腰笑会儿先。瞿落没形象地捂着肚子一颤一颤地笑着。   景府前院那里的气氛可就没这么轻松和睦了。   站在堂下的女子看着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夫君,一脸担忧踌躇的表情,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女子看起来年近三十,一身素淡的衣着打扮,她的脸上已然有了岁月流逝的印记,皮肤的光泽不再,眼神也被常年的操劳与忧心磨得失了少女时期的清澈,鬓边垂落的几绺发丝中隐约可见几丝银光。   然而女子的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温婉端庄的气质,一举一动都像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这枝名花却因为插错了花瓶,而过早地凋谢了曾经的艳丽颜色。   女子再次抬眸望了眼坐在堂上的男子,上前一步,她不再犹豫,声音柔柔地开口道:“相公,妾身觉得您今日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实有不妥。”   景怀仁不耐地皱了皱眉,干巴巴地问:“有何不妥?”   “且不说这位姑娘的身份尚不分明,但只是相公这样堂而皇之的将她带回家中这一举动,也是于礼不合啊。况且如今秋闱将至……”陈氏说得恳切,她也确实是这样担忧的。她并非对那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丝毫不嫉妒,相反,当她看到自己的相公望向那女子时眼里流露出的痴迷之时,心就像掉进了冰窟一般的寒。只是可笑她已经被伤了那么多次,居然还会有心痛的感觉。   然而出言劝诫,却并非是出自嫉妒之心。她自小家风甚严,嫁到夫家之后也是笃信女子之三从四德,母亲和书上的圣人都告诉她,夫君有错,妻子有责任去劝导。   “够了,不要再说了。”景怀仁的眉头越蹙越紧,他忍不住出声打断女子那一板一眼的话:“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就不要再管了。”   “可是……”陈氏还想再说什么,看到景怀仁面色不善的脸,踟蹰了几番,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转身退下了。   景怀仁松了一口气,略显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然而转念间又想到今日带回的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小瑕……果真是白璧无瑕。   这么赞叹着的景怀仁,根本没有想到,今日,会是他噩梦的开始。   瞿落也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会有如此“公主病”的时候。   不,这简直不叫“公主病”了,应该叫“贵妃病”“皇后病”“皇太后病”了……   想当年,她可是温柔可人的贴心小女友一枚,嘘寒问暖、端茶送饭这种事,向来是对宋延做的周周全全的,再加上那会儿两人都忙着学业、实习、找工作,哪里会有闲工夫去使小性儿?   如果不是后来宋延的变心,她甚至想过放弃之前在事业上当一个女强人的志向,安安心心地做一个照顾他的小妻子、小女人,过平淡温馨的生活,多好。   然而现实却给她上了惨痛的一课,甚至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瞿落握着茶碗的手不禁越来越紧,然后,她恼怒地将纹着漂亮青花图案的茶碗砸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我说了,是要七分凉的绿茶,你这小蹄子端这么冰的茶水来,是要冷死我吗?!”她气得柳眉倒竖,愤愤然地指着地上跪着的丫鬟说道。   “奴婢、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端新的茶水来!”丫鬟被瞿落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浑身战栗,连头都不敢抬,只顾着膝行着收拾那飞溅了满地的陶瓷碎片。   瞿落在心底默念了声“罪过”,却又板起脸来,道:“听好了,我要的是七分凉的绿茶,热一分不行,冷一分也不行!”   “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那丫鬟呜呜咽咽地答着,用袖子抹了把泪水,连忙站起身端着盛满了碎瓷片的茶盘跑了出去。   瞿落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到景家以来的一周内,第三次找这个名叫“黛儿”的丫鬟的麻烦了。   她这几日已经打听到黛儿是景怀仁之前最为宠爱的丫头,两个人曾背着夫人陈氏做了不少苟且之事,景怀仁甚至想把黛儿直接扶正,替换下陈氏正妻的位置,却因为瞿落的到来而遗忘在了一旁。   由此可见,景怀仁想要休妻的心思是早就有了的,小瑕只是满足他休旧妻和娶新妇这两重愿望的合适人选而已。   果然是贱得掉渣,渣得入骨!   但这样一来,她也必须快些动手了,要赶在景怀仁休妻之前,让他一步一步地、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万箭穿心。   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反省去吧!   而黛儿,便是瞿落着手将景怀仁推进深渊里的第一步。   只是可怜黛儿本就被景怀仁的见异思迁伤了心,又要受到自己的折磨,真是罪孽……   她会补偿她的,并会替她,替陈夫人亲手收拾了这个渣男,一定!   瞿落在心里默念道,暗自握紧了埋在袖口里的拳。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四) ?  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瞿落扬眉,收起了刚才那副无奈的表情,她半倚在榻上,低眉敛目,薄唇紧抿,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孔。   景怀仁踏进房内时看到的正是这副景象。   榻上的美人双目含泪,眉头紧蹙,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他心里一颤,也顾不得刚刚小厮的报告了。小瑕这样柔弱单纯,怎么可能会欺负一个和自己无怨无仇的下人呢?定是那下贱的小蹄子看小瑕无依无靠,又甚得自己的宠爱,便心生不平,故意使坏了吧。   此时的景怀仁却忘了,他口中“下贱的小蹄子”正是前些日子还与自己耳鬓厮磨的软玉温香。   他连忙疾步上前,坐在女子的榻边,牵起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瞿落抬起那泪眼汪汪的眸,瞥了一眼满脸心疼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小声说:“奴家并不曾受什么委屈。”却是一句话未说完,便有清泪从眼角滚滚而落。   任谁看了,都是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景怀仁心都要化了,他忙伸出手去,动作温柔地拭了拭女子脸上的泪滴:“小瑕,我知道你善良大度,可是你这样隐忍不说,着实让我心疼啊。是不是下人侍奉的不周到?”男子站起身,往屋内环顾一周,发现平日在小瑕屋内伺候的几个侍女都不见了踪影,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怒喝道:“黛儿呢?这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即刻有丫鬟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回老爷的话,小瑕姑娘刚刚觉得茶凉,黛儿姐姐就去重新端茶了。”   “端茶?”景怀仁狐疑地挑了挑眉,又回身看了眼瞿落,道:“仅仅是端茶就能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不待地上的丫鬟回话,瞿落就连忙嘤嘤哭泣了两声,啜泣着道:“公子可要为奴家做主啊……”说着,她像是无依无靠的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小心翼翼却又牢牢地抓住了景怀仁的衣袖。   景怀仁心一紧,重又坐回榻边,把瞿落拥进怀里,用手轻抚怀中女子那乌黑柔软的发,试图安抚女子的情绪:“小瑕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轻饶怠慢你的人的,我要让这些贱婢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伏在景怀仁肩上的瞿落看得分明,跪在地上的丫鬟,在听到男主人这句话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抬头望向男人的一双明眸里,也充塞着满满当当的不甘和难以置信。   就像是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眼睁睁地被人打碎一般,打碎它的人居然还是往昔制造它的人。      瞿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就是要让她们明白,她们曾经信赖爱慕的男子,是多么的不堪!   她轻轻推开景怀仁紧紧圈着她的手臂,欠身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声音轻柔却足以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公子对奴家的心意奴家明白,只是,奴家不忍黛儿就此受到严惩,如果……公子一定要赏罚分明的话,那就把黛儿撵出府去如何?然后再给一定的银两作为补偿,也好叫她出去自谋生路。”   景怀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黛儿虽然是他曾经很喜欢的丫头,眉清目秀,温柔体贴,可是与小瑕比起来,就像是顽石与美玉的区别,他心内尽管有些许不忍,然而此时此刻,却一心为博取小瑕的欢心。   “哗啦——”一道清脆刺耳的声响从门口传来,屋内的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   站在那里的是黛儿,她手中刚刚端着的茶盘茶碗全都摔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落魄失神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赶我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发疯一般地跑过来跪到景怀仁的腿边,紧紧地抓住了男子的裤脚,声嘶力竭:“老爷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不要!”   却只得到了景怀仁冷漠的一瞥和毫不留情的举动。   景怀仁伸手一搡,可怜的黛儿就这么被推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匍匐在地的女子嘴角微动,声音细若蚊蝇,可是瞿落还是听到了。   她在唤:“三郎。”   那是景怀仁的小名。   对不起,瞿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不忍心再看黛儿的表情。   她知道,不管是黛儿也好,还是眼前跪在地上的丫鬟也好,都曾经把一个女人最渴求的美梦寄托在景怀仁身上,而她现在所做的就是把这幻境般的美好彻底地打破,然后将冷冰冰的现实呈现出来。   何其残忍。   可是,她必须要这样做,她的计划离最终目标的实现还差的很远。   景府现在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混乱状态之中,除了老爷夫人、跟随景府多年的老管家和那位新近入府的姑娘外,其他人几乎都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   先不说那个往昔甚得老爷宠爱的俏丫鬟黛儿转眼间就被逐出了府,最近就连老爷身边伺候的丫头都先后以微不足道的理由一同被赶出了景府,还有那个几年来一直鞍前马后为景怀仁奔波劳碌的车夫景轫都被调离了景府,不得不去了景家经营的绸缎庄工作。   而这一切,都直接或间接地与那个叫做小瑕的女子有关。   “夫人,您可要为老奴讨回一个公道啊。”趁着绸缎庄没生意的间隙偷跑回来的车夫景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那张饱经了风霜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不能忍受这么多年为景府的付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尤其是竟还因为一个女子的搬弄是非!   对于那个女子,他自然是恨得牙痒,可是老爷的做法却更让他心寒。他不明白,难道他多年来的劳碌,老爷竟都忘了吗?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连忙欠身道:“景叔,您快起来说话,您所说的我都明白了。”   “是呀景叔,夫人这几天也很为这件事忧心呢,您要是这么一直长跪不起,岂不是在逼夫人么?”女子身后站着的丫鬟上前一步道。   “老奴不敢!”景轫说着,忙站起身来,垂首立在了一旁。   陈氏瞥了一眼满面泪痕的老车夫和一旁满脸愤愤不平的丫鬟青絮,心里的忧虑更甚。   她知道眼前的景轫和青絮所怨的,所不满的,所控诉的,都指向了一个人,而她自己又何曾不怨?正是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夺走了夫君本就很少在她这儿停留的注意。   可在怨恨过后,却也明白,自己的那个相公本就是一个薄情之人,那位女子的出现,只是让自己更加彻彻底底地了解了这个事实而已。   她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自己当初嫁错了人,误把浪子当良人。   只是内心的某一隅却仍然留着一抹愚蠢的希冀。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在新婚之夜挑起自己头顶那块红盖头时,暖如春阳的微笑,直到今日,都仍然是自己赖以依存的慰藉。   若有一天,夫君能够幡然醒悟,自己才是最爱他的那个人,该有多好。   为了这个愚蠢的希冀,她曾经卑微到尘土里。   可现实却是残忍的,一点一点地撕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午夜梦回,她总是被窗外秋风敲打落叶的声音惊醒,然后看着身侧空空如也的床铺,辗转反侧,却再也无法入睡。   那个曾经深爱她的,她曾经深爱的男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夫人,您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下去了!”   身旁青絮尖细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她,陈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抚了抚手腕上的红色玛瑙珠串——那是她去观音庙里求来的,寄托了她希望家庭和睦的美好愿望的珠串——喃喃道:“是不能这样下去了……”   对夫君的爱她已然不可能再去奢求,而对那些无辜遭遇不幸的家仆们,她却实在是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秋日的风越来越冷清,墙院里已经簌簌落满了一层淡金色的银杏叶,静静地躺在风过之后蓝得邈远的晴空下。   瞿落裹紧了一些肩上的披帛,手捧着一壶热茶暖着,她看了一眼窗外枝头上叽叽喳喳的,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燕子,抿唇一笑。   “喂,你不觉得这几日你的做法太过火了吗?”瞅着屋内无人,系统阿渣从半空中渐渐浮现出它那圆滚滚毛茸茸的身子:“你就不怕景府的下人团结起来反抗你?”   “他们不会的。”瞿落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是景怀仁而不是我,让他们落到了今天的境地,因此,该怨恨的,应该是景怀仁不是么?”   “可总有一些人会把你当做出气筒的,那个时候你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你是在担心我么?”瞿落打断了系统的话,讶然地挑了挑眉。   然后她看到系统君的脸,啊不,是整个身子,红了——虽然只有一瞬……   瞿落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她居然从一堆机器制造出来的代码身上,得到了失落已久的关怀。   “本系统只是在担心你完不成任务而已!”系统君恢复常态后,连忙反驳道。      瞿落却是微侧了侧头,嘴角也是不自觉地扬起:“放心,我自有对策。”   她当然考虑过这个结果,为了避免这种失控的局面,她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只是还欠缺一个关键的环节,而就在刚才,那只被她施了法的叫声动听的燕子使者,已经告诉她了,那个欠缺的环节,马上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五) ?  这是瞿落第二次见到这个家的女主人,第一次是在刚入府的那天,坐在轿子里的她透过轿帘远远地看了一眼夫人陈氏,虽并未看清,但这个女子周身散发出的端庄气质却让远远看着的瞿落都不由赞叹不已。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她忙于应付景怀仁以及在他身边安插内应,又刻意回避着陈氏,连最基本的每日问安的礼仪都让她故意省去,是以也未能见到。   而今日,陈氏主动登门,倒让她能有机会仔仔细细地对这个女主人审视一番了。   陈氏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绾着一根简单的翠色簪子,五官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只可惜却已染上了太多风霜的痕迹。   对方此时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她。那双眼角微微挑起的眼眸,正温柔地望着她,里面不见严厉的苛责,不见刻毒的怨恨,只有毫无恶意的,充满着疑惑与不解的打量。   仿佛是一个天真的孩童在问她的同伴,你为什么拿走我的糖果。   一种无地自容的愧疚汹涌而来,与此同时,瞿落似乎也明白了,原本的那个陈氏何以落到最后的悲惨境地。   景怀仁,他怎么忍心?!   瞿落回过神来,她欠身向陈氏道:“夫人请坐。”   陈氏点了点头,走进屋内,在桌边坐了下来。她几度抬头看了看瞿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瞿落莞尔一笑:“夫人,奴家知道您是为何而来。即便您今日不来,奴家迟早也是要登门拜访的。”   “哦?”陈氏眼眸微眯,似是困惑,转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凄然一笑:“小瑕姑娘每日都颇为繁忙,定不会像我一样,每日清闲只恨日太长,巴不得四处转转呢。”   瞿落微怔,她忙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道:“夫人请莫要这么说,”她脸上似颇有为难之色,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下唇,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氏:“夫人,小瑕实是有难言之隐!”   她瞥了一眼门口立着的侍女,那侍女会意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瞿落突然跪到了地上!   陈氏一惊,连忙起身去扶:“小瑕姑娘这是干什么?”   瞿落却是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道:“夫人若不肯听小瑕一言,小瑕是不会起来的。”   她知道眼前的女子有多么的善良心软,也知道这个端庄温婉的女子向来不愿以恶意揣度他人,不然,她也不会在夫君与侍女私通的时候,仍然对那些娇俏可人的丫鬟们和颜悦色,甚至今日,在劝说景怀仁无果的情况下,竟然亲自来向自己说情!   对这样一个女子,瞿落实在是不忍心有半点心机,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等候,然后坦诚相待,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而至于陈氏是否愿意相信她,之后又是否愿意配合她,她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她今日,只能尽己所能了。   “夫人,小瑕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请夫人一定要相信我!”瞿落扬声道。   陈氏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道:“你说吧,我相信便是。”   瞿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道:“夫人可知,小瑕对家中侍女的苛刻,并不是出于嫉妒之心,将她们赶出家门,也不是为了独霸老爷的宠爱。”   她看到陈氏的眼神微怔,忙道:“当日小瑕在庙中孤苦伶仃,是老爷发善心将小瑕带了回来,此等恩情,小瑕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她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以,小瑕当真不忍看到,本该发奋读书、考取功名的老爷,却终日流连花丛,以致玩物丧志。”   她虽想对陈氏坦诚以待,但自己是从异世穿越而来,担负着什么“渣男改造任务”这种奇葩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如果把这个告诉了陈氏,自己绝对会被当做疯子吧。   而且,虽然她“稍稍”美化了一些自己的动机,但是结果指向是一样的,嗯嗯,她相信夫人会原谅她的。   陈氏的脸色微微动容,瞿落知道,她说到了陈氏的软肋上!   “可是,你又如何能助老爷重返正道呢?”可惜女子眼中那亮光只是一闪而逝,多年来沉甸甸的现实立刻使她清醒过来。她的脸上又布满了愁容:“我也曾多次劝说老爷,只是……”   “如果夫人肯相信小瑕,不妨把今后的事情都交给小瑕,夫人只需配合小瑕演一出戏,小瑕定当使得老爷痛定思痛,改过自新!”瞿落扬声道。   陈氏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的脸上写满了坚定,那种坚定是她在任何一个丫鬟、侍女、姐妹中间,都未曾见过的。   她抚了抚手腕上鲜红欲滴的珠串,心下一片混乱。   她身为女子,自小以来都是不曾拿过主意的,“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她一直以来遵守的信条,而在夫君日益远离自己的时候,她除了依旧恪守着女子的本分以外,便手足无措,一无办法。   而今,眼前的这个同样柔弱的女子,却能够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担当,那种掷地有声地说“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样子,竟然使她生出了一丝陌生的向往。   瞿落见陈氏久久不出声,她的手心不禁浸上了薄薄的一层汗:“小瑕本是自由惯了的人,此生所求既非男欢女爱,亦非荣华富贵,待过段时日,小瑕助老爷重返正道之后,自会离去,夫人大可不必忧心。只求夫人一定要相信小瑕!”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陈氏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思绪似是飘到了很远,半晌,她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姑娘请起,我答应你便是。”她说着,唇边绽开了一朵明朗的笑,和如春风,扑面而来。   瞿落微微一愣,嘴角也不禁挑起一个欣喜的弧度。   如此,她计划中最重要的条件算是凑齐了。   景怀仁最近常有些心烦意乱。   他想喝惯常喝的那种雨前龙井,可不知怎的,新来的丫头含烟总也泡不出他习惯的味道。那丫头长得虽也小巧可爱,可做起事来的举手投足都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整日里板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孔,让他看了浑身都没劲。早上他穿衣洗漱,下意识地喊着“黛儿”,待含烟不慌不忙地跑进来,他看到那张笑容寡淡的面孔时,才蓦然意识到,黛儿早就被他赶出府去了。   晌午出门去绸缎庄办事乘马车,车夫却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车子摇摇晃晃的,颠得他一阵头晕恶心。   到底是景轫的赶车功夫娴熟。   但他又怎么有脸让景轫回来呢?到了绸缎庄,迎面就碰到了景轫,他除了尴尬一笑,赶紧躲避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算了,都只是习惯问题而已,日子长了就好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只要小瑕高兴……   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最近一段时日,他已经很少再去见那个女子了。   也并不是淡忘了,相反,他时常会想到她,只是每每想到那张总是含泪的面庞时,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萦绕心头,这种沉重让他每每在对着小瑕的房间时望而却步。   她总是一脸楚楚可怜的愁容,刚开始时让自己感到心动和怜惜,而时间久了,那总也流不完的泪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自己的心头,闷闷的。   景怀仁摇了摇头,想甩掉这种莫名的烦闷。   一定都只是因为小瑕太美太柔弱,自己舍不得触碰的缘故。景怀仁对自己说道。   他今日来绸缎庄是进行例行的查账,然而说是查账,却无甚可查,近日绸缎庄的生意冷清,进项颇为寡淡,连掌柜小厮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也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店内喝茶翻几页闲书,说起来乡试的日子越来越逼近,可他却实在懒怠读那些一本正经的四书五经。   没想到此时,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景怀仁连忙抬起了头。   那是一个面貌姣好的少妇,长裙摇曳,珠钗满头,却不显得庸俗,反而衬托出了她那明媚动人的美。   那少妇看到景怀仁,问道:“可是掌柜的?奴家想要几匹银红团花织锦,不知贵庄可有?”她说着,嫣然一笑。   景怀仁的眼睛亮了亮,他忙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道:“有的,有的。”   “小瑕姑娘说的没错,他果然开始和那位‘虞夫人”暗中来往了。”垂首立在堂下的女子说完,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颇为清秀可人的脸庞,赫然就是被赶出府的黛儿!   瞿落挑了挑眉,半是惊讶半是嘲讽:“我本是想试探一下他,没想到他竟没有半分犹豫的就上钩了,啧啧,真是小看了他。”她忍不住吐槽道。   那位到绸缎庄的贵妇实则是瞿落吩咐黛儿雇一位长相秀雅大气的青楼女子虞小可扮作的,着意要使景怀仁上钩,不想那女子还未使什么招数,景怀仁自己倒是巴巴地粘过去了。   黛儿却是没有开玩笑的心思,那双眼眸里的光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她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吹去:“姑娘当日教训的是,奴婢果真是看错了人,付错了心。”   瞿落幽幽地看了一眼黛儿,不禁轻叹了一声。她在当日赶黛儿出府,稳住景怀仁之后,立即就将这个悲痛欲绝的丫头找了回来悄悄地安置在了绸缎庄里,可怜那丫头当时银两也不要,行李也不拿,一身素衣就要投进冷冰冰的河水里去。她当时真庆幸自己有法术,及时找到了黛儿,否则,这个傻得天真的丫头就要这样为一个渣男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   “你现在明白了,就不要再想不开了。”瞿落轻轻道。   黛儿忙摇头说道:“奴婢再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了。是姑娘救了奴婢一命,给了奴婢容身之所,亦是姑娘让奴婢从往昔那种愚蠢的幻想中逃脱出来,使奴婢获得了新生。奴婢这条命是姑娘给的,因此愿为姑娘做牛做马!”黛儿说着,又要跪下。   瞿落赶忙起身去扶,她对古人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真是无法苟同:“我救你并不是要你为我做牛做马,而是你根本不该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死,明白么?”她看着黛儿那双充满着执拗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现在你帮我做的那些事情,也都是我求你做的,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虽然,瞿落当然是不希望黛儿拒绝她的,不然她之前故意赶走黛儿等一众侍女再收拢她们人心的铺垫就显得有些白费功夫,以后的计划也要多费许多周折。不过虽说黛儿会在她整个的计划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她也并不想把这个可怜的女子当做棋子,任自己拿捏。   最重要的还是黛儿自己的真心,毕竟真心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懵懂的丫头似乎没听懂什么叫做“权利”,可是她却明白了瞿落话里的意思,她被瞿落握住的双手颤了一下:“小瑕姑娘,奴婢……”   瞿落摇了摇头,用手指轻抵上薄唇示意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她看着黛儿那隐隐闪着泪水的眼角,微微地笑了。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六) ?  这恐怕是景府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出闹剧了。   景府尚存的老仆从们都羞愧地躲到了一旁,实在是没脸看大堂上这么一场鸡飞狗跳的景象。这还是当年那个家风严谨、书本网的景家吗?   正闹得欢的瞿落却是不管这些,她今日还特意召集了景府全部的仆从侍女在院内,为的就是让景怀仁出丑。   她看了一眼满脸愁容的景怀仁,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眉头却是又紧蹙了几分,抽泣声也越来越大:“老爷当初说要许小瑕一世相伴相依,如今却又跟外头不知打哪儿来的□□混在一起,这叫奴家如何自处?奴家干脆就一头撞死,也好过一个人孤老终生!”她说着站起身来,猛地跑了几步就要冲向房中的枣红木柱子上。   景怀仁一惊,连忙伸手去拦,可惜却是晚了一步,瞿落已然咚地一声撞到了柱子上,额头上赫然是一个血窟窿!   景怀仁的脸都白了,他疾步跑过去,抱起摔飞在地的瞿落,颤声说:“小瑕,你怎么那么……”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无法说出了。   瞿落虚弱地闭了闭眼,额头上的伤虽说是她用法术伪装的,但刚才她可是实打实地撞上了柱子,疼得她头脑一阵发懵。   她张了张嘴,声音却是有气无力:“老爷,奴家实是难以忍受、忍受您跟那妇人在一处……”   景怀仁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我并不曾和她有什么瓜葛。”   瞿落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她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轻唤:“含烟。”   站在一旁丫鬟打扮的女子听得呼唤立即走上前来——这丫头是前些日子瞿落用银子买来安插在景怀仁身边的——她走上前来答了声“是”。   含烟欠了欠身,表情平静地道:“老爷,五日前奴婢跟着您到了芦花巷的陶然阁与虞夫人相见,三日前奴婢亲眼看到虞夫人的轿子直接进了绸缎庄的后门,两日前您托奴婢给虞夫人传书信一封,而昨日……”她的声音不大,却洪亮有力,足以使门外偷看热闹的所有人都听到。   未等含烟说完,仆从中间就像炸开了锅一般。那些常年待在景府的仆从自然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德行,可也未想到,他这次竟公然与外户妇女私通;而那些被瞿落新买进来的仆从,以前只在坊间听闻过一些关于景府当家人的“风流韵事”,这次亲眼见到,也真是大开眼界,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景怀仁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站起身粗着嗓子喝道:“都闭嘴!”堂下登时安静了许多。   含烟的话却是还未说完,她清咳了两声,继续道:“而昨日,老爷又收到虞夫人回信一封,含烟还未来得及交给老爷。”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写成的信笺,白绢的右下角用红线醒目地绣着一个“虞”字。   她瞥了瞿落一眼,在看到瞿落微微点头之后,将那方白绢捧至景怀仁面前,笑道:“老爷现在可要过目?”   景怀仁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却听得堂下又是一片“啧啧”议论之声,他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恼羞成怒之下,他向着含烟恶狠狠地吼:“滚,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   “不好了!小瑕姑娘晕倒了!”一阵尖叫声堪堪地打断景怀仁的怒气,景怀仁僵硬地转过了头。   瞿落此时果真晕倒在地,整张脸都煞白煞白的,额头上的窟窿却是鲜血直冒,看起来甚是吓人。   景怀仁的怒气仿佛一下子被冷水浇得冰凉,他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身旁的下人乱作一团,有一人甚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喊:“出人命了——”   他这才惊醒过来,连看也未看,忙扯住身旁一人的胳膊,厉声道:“快去把大夫给我请来!还有让他们都给我闭上嘴!”   那人连答了几声“是”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看着屋内乱成一团的景象,景怀仁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瞿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为她诊治的大夫开过药后早已离去,景怀仁此时也不知去向,屋子里倒是塞满了一众仆从侍女。   站在床边侍奉的含烟一见到瞿落醒了,立即惊喜地说:“姑娘可算醒了,晌午真是吓死奴婢了!”   瞿落抿唇笑了笑,她示意含烟凑过来,既而小声道:“我怎么会傻到真使了蛮劲儿去撞柱子?其实我早就醒了——不过你在这里,说明景怀仁已经要赶你走了吧……是我对不起你了。”   她之所以要装晕,一是为了使这件事闹大,一旦扯出了命案,景怀仁就休想把私通一事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二则是为了使自己首先处于受害的弱势一方,当时景府上下全都听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景怀仁纵是恨自己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也绝不敢在此时把自己赶出府去,否则他就坐实了“私通”“抛弃旧爱以致弄出人命”等在古人看来非常严重的罪行——即便不论罪,这样的污点也足以使景怀仁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德行上的污迹更会使他一辈子再无缘科举与官场。   而现在这房中里里外外全是侍奉她的下人,就说明景怀仁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   “姑娘切莫如此说,当日是姑娘将奴婢从火坑里赎了出来,如今奴婢做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含烟的语气恳切:“不过,今后含烟就不能再替姑娘做什么了,现今景怀仁既已知道姑娘在暗中监视他,以后姑娘就要多加小心啊。”   “嗯,我会的。”瞿落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含烟那双真诚的眼眸,心里不由得大为感动。   含烟是她趁景怀仁不在家时,偷偷跑出去买回的丫头,那时这个孤苦伶仃的丫头就要被表叔卖给妓院来还赌债,她看到了,心念一动,立即利用法力变出一大把银子来当即就把她给赎了回来,安插在景怀仁的身边,代替曾经黛儿的位置。   这么一个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的举动,却换来了含烟的死心塌地。瞿落心里在得意欣喜的同时也十分感慨。   “对了,那边安排好了么?”瞿落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她虽然有九成的把握景怀仁会落入瓮中,可也要做点什么保障措施才行。   “姑娘放心,已经准备妥当,这会儿应该快要事成了。”含烟微微笑道。   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外屋侍候着的仆从们也有些骚动,含烟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看了一样,回过头来低声对瞿落说道:“景怀仁来了,奴婢不方便出现在这里,就先退下了,姑娘要当心。”说完,她又看了一眼瞿落,才动作轻快地躲了出去。   景怀仁后脚就进来了,他看见瞿落靠在床头半睁着眼,忙惊喜道:“我听到丫鬟说你醒了,果然。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说着,伸手想要抚上瞿落苍白的面庞。   瞿落却是把脸冷冷地侧到了一旁,淡淡道:“老爷既已与那虞夫人情投意合,又何必来管奴家的死活?早知如此,奴家当日真该等死庙中了!”   景怀仁手一僵,讪讪地放下,半晌,才道:“小瑕,此事实有误会,我与那虞夫人真的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而已,她不过是喜爱咱家的绸缎,因此才多找了我几趟。”   “事到如今,老爷居然还不肯承认,含烟已经把你和虞夫人的书信都拿出来了,生意往来需要亲笔书信吗?!”瞿落凄声道,一行滚烫的泪珠从她苍白的面颊上滑落,滴在锦被上。   景怀仁尴尬地偏过了脸,无话可说,室内只闻瞿落一声比一声凄凉的呜咽。   过了良久,夕日的影子已完全消失,有侍女过来掌灯点蜡,他这才张开口,略显不自然地说:“小瑕,哭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吧。是用晚膳的时间了,你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瞿落此时哭得眼已肿得跟核桃似的了,也早已无泪可流,可为了使景怀仁心烦意乱,她仍然时不时地抽噎两声。这恐怕是她两世以来哭得最久的一次了吧,这种哭哭啼啼的样子连她自己也反感,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才让她的戏演得更加逼真。   这一套,她还得感谢安琳琳,拜她所赐,她才把这么一个白莲花演的得心应手。   瞿落微微侧头,这一天下来弄乱了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掩住了那心如死灰的表情。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已然嘶哑:“小瑕连死的心都有了,还吃饭作什么。”   景怀仁倒吸一口气,像是精神崩溃前的隐忍:“小瑕,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小瑕如何能要求老爷呢?这一切都是小瑕自己当初错信了人,一切都是小瑕作茧自缚罢了。”瞿落答道,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落寞。   “你……”景怀仁看着她,一口气噎在胸里,吐不出来:“你这样说,岂不是在怨恨我欺骗了你?”   “小瑕不敢,老爷当日是好心,可是如今老爷和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景府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也听到了!”瞿落说到这里,故意加重了语气,她停了一下,继续道:“小瑕不能确定,老爷当日接小瑕入府时是否也存着如此这般的心思?如若果真如此,小瑕的怨恨才是无处可申,无处可诉……”她的尾音渐轻,逐渐消失在冰凉的空气里,就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求告无门,最终香消玉殒。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景怀仁终是再无法忍耐,一想到今日景府上下都听到了自己的糗事,并且那会儿人多嘴杂的,难保什么时候就弄得满城风雨,他就头痛欲裂。早知如此,他那日就不该贪图虞夫人的美色了,可惜现在已是追悔莫及,为今之计,只有先安抚好眼前这个始终不依不饶的女子了,不然这件事情就永无尽头。   瞿落转过头来,她用那双布满着红血丝的眼眸直直地盯了一会儿景怀仁,才移开目光。刚刚她暗自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这会儿那个人应该也快来了。于是便开口道:“小瑕说了,老爷就肯听么?”她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充满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景怀仁皱了皱眉:“只要你好好的,不再又哭又闹地寻死,你的要求,我一定答应。”   “那好,”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小瑕要老爷和虞夫人断绝来往,并且从今往后把绸缎庄交给小瑕打理,而老爷,则只需在家陪着小瑕就好。”   “什么?!”景怀仁惊诧地从床边站了起来。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七) ?  “那好,”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小瑕要老爷和虞夫人断绝来往,并且从今往后把绸缎庄交给小瑕打理,而老爷,则只需在家陪着小瑕就好。”   “什么?!”景怀仁惊诧地从床边站了起来。   “老爷不肯?”瞿落连眼皮也未抬,唇边溢出一声冷笑:“老爷若是不肯,那奴家也无颜再在这里待下去妨碍老爷与虞夫人私会了。奴家只好只身离开景府,将这段不堪的经历讲给人家听,若有人听了,怜惜奴家,肯接纳奴家,那便是最好,否则,奴家便只能择一人声鼎沸的热闹日子,投河自尽,以纪念老爷对奴家的一段露水恩情。”   “你这是在威胁我?!”景怀仁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位变得陌生的女子,他有些瞠目结舌,他印象里的小瑕明明是柔弱可怜,小鸟依人的啊,这个既在他身边安排眼线监视他,又对他苦苦相逼的女子还是当初那个楚楚动人的小瑕吗……   “奴家并不是在威胁老爷,”瞿落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奴家只是在说心里话而已,决定权在老爷,并不在奴家。”   “老爷,大事不好了!”一道匆忙的声音远远地从屋子外面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厮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瞿落的眼睛一亮,终于来了!   他看到脸色黑沉的景怀仁后愣了一下,迟疑了半晌还是上前抱拳道:“老爷让奴才封住那帮贱奴们的嘴,奴才照办了,可有一人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地,竟跑到大街上逢人便喊‘景家出人命了’,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起便要去打人家,结果被官府的人抓去了。老爷,这若是被官府的人问出了来龙去脉来,可如何是好?”   景怀仁呆在原地,他像是难以置信般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瞿落,不想却正好撞进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里。   “老爷若担心事情闹大,大可把绸缎庄交给奴家,奴家自会替老爷处理好一切。”刚才那种悲戚与绝望一扫而空,女子的脸上绽开一抹明艳的笑容,明明是那样温柔美丽的笑容,却让景怀仁感到背后一阵彻骨的冷意。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推开挡在面前的小厮,抬脚跌跌撞撞地离去。   景怀仁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身边没了得力的侍女仆从,更甚者,自己走到哪儿都觉得的那些仆从们在用利剑一般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自己,或监视,或嘲笑。   绸缎庄的经营权自己竟是彻底丧失了。没想到小瑕那个贱人接管绸缎庄的速度那么快,那些个掌柜、账房,不知都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那么顺服地听从了那女人的命令,可从前自己掌事的时候,那些人都是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每每想到这里,景怀仁都愤怒得浑身颤抖。   他想发火,却不知道向谁发,向在庭院里打扫落叶的丫鬟发?可那丫鬟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任凭自己说什么都冷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向那个贱女人发?可自从那日两人大闹一场后,他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张过于柔媚的脸,那张脸对于现在的他,与其说是憧憬,不如说是梦靥。   他实在无法再在景府待下去,彼时虞夫人那言笑晏晏的温婉面庞也总在他心里晃荡,就像招魂儿一般弄得他心里痒痒的,无可忍耐。   他决定要去见她。然而身边的侍女都是生面孔,每个人都摆出一幅冷冰冰的样子——大概都是小瑕那个贱人安排的。   景怀仁反复思量了几番,走到案几前,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他把这封信反复折了几折放入袖中,然后拐到厨房那个常年看管灶台的老阿婆那里。这位老阿婆已在景府数十年,忠心耿耿,景怀仁相信,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被那个贱人收买的。   他走到倚靠在灶台下微眯着眼的阿婆面前,躬下腰来:“阿婆,麻烦您帮我把这封信送到芦花巷的虞夫人府上。”他把信和一些碎银两一起从袖口掏出来双手呈上。   老阿婆抬起眼打量了景怀仁许久,久到景怀仁以为时间都快凝固了的时候,才张开那张唇边布满了皱纹的嘴:“阿婆老了,能为小少爷做的事不多了。”她凝视着景怀仁的那双眼睛虽然已是浑浊不堪,却仍让景怀仁感到莫名的心虚,仿佛自己的那点心思全被这老妇人看透了一般。   老阿婆叹息了一声,接过那封信,却并没拿那碎银两,她那苍老的声音仿佛从沉淀着岁月的遥远时空中走来:“不多了……”她站起身,年迈却还算健朗的身子恭恭敬敬地朝景怀仁行了一礼。   景怀仁松了一口气,想着不久就能收到回信,见到朝思暮想的虞夫人,心下不禁快意了许多。   然而两天以后当他从老阿婆手中接过信的时候,这一丁点希望却也被彻底地粉碎了。   那用秀丽小楷规规矩矩地书写着的字,一笔一划都如刀割。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勿来往,望君迷途知返,改过自新。”   景怀仁突然有些想发笑。他把这封信扔在一旁,然后颓然地滑坐在椅子上,想了许久。   从那日虞夫人到绸缎庄开始,到今日他这样的窘迫境地为止。   思绪的终点最后停在了一张柔媚的、楚楚可怜的、动人的脸上——小瑕。   他已经气得麻木了,此时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充塞他心间的,只有强烈的懊恼!可惜此时再懊恼,也无济于事了。   却在这无穷无尽的懊恼的间隙,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想念陈氏了。   陈氏那抹永远娴静温婉的身影此时就像空谷幽兰一般,在他心里绽放,凝成了这十多年来两人共度的时光中,弥漫着清香的回忆。   如果此时,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眸能够注视着自己;   如果,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能够为自己端来一杯淡茶;   如果……   景怀仁摇摇晃晃地站起,他要去一个地方。   陈氏没料到门外站的,居然是许久都没有见过的,相公。   那人一脸的憔悴和疲倦,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风流潇洒的人完全是两个样子。陈氏心里涌上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虽然小瑕之前告诉过她,要自己配合她演一出戏,因此不管是前一段时间一众侍女仆从的大换血,还是景怀仁闹得沸沸扬扬的“私通事件”,她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也没有插手,更不曾过问,却没想到,这些事竟给了这人如此大的打击。   她一时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哀叹。   然而看着这人带着少有的茫然无助的表情站在门前,她还是心软了,于是扬起一个柔和的笑,道:“你来了。”   那瞬间,景怀仁突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他连忙错开目光,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哑着嗓子应道:“嗯,方便进去么?”   陈氏忙侧过身子,让开路:“当然方便,老爷请进。”不想却被景怀仁一把握住了手。   “清婉,不要叫我老爷,叫我怀仁。”男子的声音喑哑,听得陈氏心里一动。   清婉是她的闺名,她已经许久不曾听他叫过了。登时思绪如疯草一般乱长,好不容易才拉回来,半晌才道:“老爷进屋吧,外面风凉。”   景怀仁愣在原地,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抬脚走进了屋内。   这一个称呼,已足够让他明白,他和她明明近在咫尺,却早已隔了天涯。   瞿落非常满意现在的局面,景怀仁彻底失势,而虞夫人也翻脸不认人,想必他一定落魄颓废至极吧。不知他是否就此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呢?   也或许是,他现在正恨得自己牙痒痒呢。可这又与她何干?他越恨她、怕她,越后悔将她带回家,越是对他的折磨,她离目的的达到就越接近。   如果就这么收手,也不算便宜了他,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瞿落看着窗外的如火红枫,笑得灿烂。   此时的景怀仁就如科举场上连连失利的举子,虽信心跌落谷底,然而家底还在,那么最后的支持和慰藉就还在,正如落水之人,水虽汹涌澎湃,可依然有一根浮木,是他最后的希望。   而景怀仁的最后的浮木,就是陈氏。   瞿落端起含烟刚刚泡好的新茶,轻抿一口,朝堂下立着的青絮说:“回去跟你家主子说,请她一定要做好准备。”   “回小瑕姑娘的话,夫人说了,只要能让老爷改过自新,无论何事,她都会配合的,请小瑕姑娘放心大胆地去做。”青絮垂首扬声道。   瞿落点了点头。她知道,陈氏一定会如此应答,因为,那个女人期待的,从来都不是景怀仁的一蹶不振、失魂落魄,而是除了他的爱以外,那个男人真正的浪子回头。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喂,你在想什么呢?”系统阿渣待青絮走后,浮现在半空中,它看到瞿落已经发呆了好久,忍不住出声问道。   瞿落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想一些前世的事情,怎么,你有兴趣?”   “哦,前世……”阿渣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然后神色一正,说:“本系统对人类的前世才没有……”却不知为何,说到一半时,生生地停顿了下来,最后那“兴趣”二字也轻飘飘地散于空气中。   瞿落不禁哂笑,这系统的傲娇病又犯了么?   却不想半晌,阿渣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打算就此结束么?”   “远远不够。”瞿落诧异地瞥了一眼它,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景怀仁离深渊还错的很远。”   “可是你如果现在对他加以警告,我觉得他会改过的。”   “你太天真了。”凭她对渣男的了解,就此停手,景怀仁非但不会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旦有机会,还会旧病复发,渣上加渣。她的语气里似有嘲讽:“你又怎么会了解景怀仁这种男人的本质呢,也只有我和陈氏这样亲身经历过的蠢女人才会知道。”   “我了解……”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我了解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都了解些什么?”瞿落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我也说不明白……”阿渣看到瞿落眼神里透出的“你就装吧”的明显意味,忙焦急辩解道:“可我真的了解的!”   瞿落“噗嗤”一声笑出来,刚刚含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咔咔”地咳了半天,才道:“嗯嗯,我们可爱的系统君无所不知,这点小事当然也不在话下咯,你说是吧?”她的眼睛眨了眨,黑如墨玉的眼眸里尽是笑意。   “你……”阿渣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停了半晌,才看着瞿落的眼睛道:“本系统……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仇恨的情绪所控制。”   阿渣那双一贯眯成缝的眼睛少有地睁大了,里面竟是透亮的如琥珀一般的棕褐色,看得瞿落一怔。   她嘴角轻挑,抿唇而笑,声音轻轻地:“不会的。”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八) ?  景怀仁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够沦落到如此悲惨境地,前一脚还未从泥潭里拔出,后一脚又跌进深渊。   以至于他除了呆立在那里,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一直以来温温顺顺的女子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令他陌生,她那眼睛里的坚定使他的脊梁骨都忍不住发凉。   “老爷,妾身自认失德,实不应再贪图名位,耽误了老爷,还请老爷放妾身归家。”陈氏昂起了那一贯低垂着的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到了听者的心里。   “清婉,为什么……”景怀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手想要触碰女子的脸颊,不想却被她一躲,手只好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老爷无需问妾身为什么,”陈氏看到景怀仁变得苍白的脸色,心揪似的疼,她撇开目光,狠着心说道:“如果老爷一定要知道缘由,倒不如问问自己。”   “我……你是在怨我么?”景怀仁后退了一步,目光里充满了懊恼和颓丧。   “妾身实不敢怨老爷,妾身也不怨任何人,妾身如今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请老爷放妾身归家。”陈氏再次重申道。   “可我……”景怀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老爷,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您何必不满足她这个愿望呢?”瞿落掀开门帘,从后厅走过来,笑盈盈地说道,她眼睛里的得意之色一览无余:“况且,今日奴家特地把夫人的娘家大人都请了过来,为的不就是此事么。”   景怀仁看着这个身姿妖娆的女子,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喉咙,他咬牙切齿道:“你这贱人……”   “哎呀,老爷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奴家可是一心为老爷和夫人着想啊。”瞿落笑得更欢,她端过身后含烟举着的茶盘,送到堂上坐着的陈父面前,给他们换上新茶,然后回过头对景怀仁说道:“一来本是老爷和奴家情投意合,实容不下第三人,二来夫人在景家待着也着实无趣,两相考虑之下,倒不如请夫人归家,不是对大家都好么?”瞿落凑过去,睁大了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景怀仁,一副无辜的样子。   却听得“哗啦”一声脆响,陈父将瞿落捧给他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瞿落心里暗暗一笑。   “情投意合?好一个情投意合啊。”堂上坐着的年近五十、一身华服的男子挑了挑眉,他将目光投向景怀仁,厉声道:“景家小儿,你就是如此对待我女儿的么?”   景怀仁身子一颤,他的整个身体都弯成了弓形,那曾经意气风发地高昂着的头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他的嘴唇微动,嗫嚅道:“我……”他想要辩解,却发现无从可辩,支吾了半晌,终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既无话可说,那么今日,我便再不能将小女留在此地了。”陈父眉头深皱,拍案而起:“清婉,我们走。”   他看也不看景怀仁一眼,仿佛是一刻也不能忍受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似的,快步离去。   陈氏立在原地,她看了景怀仁良久,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转身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她甚至一件行李都没有拿,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两手空空地,离开了这个地方,空留给看着她的人,一个无情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景怀仁觉得,他此生最重要的东西,终于,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出去了。   瞿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景怀仁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还有眼角那闪着光的液体她都看见了。   这个时候的景怀仁很惨,很值得同情,可是她却不会怜悯他,只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作茧自缚、罪有应得!   如果景怀仁都能够被怜悯,那么谁去怜悯陈氏?谁去怜悯黛儿?谁去怜悯原本的小瑕?   瞿落摇了摇头,她要去给景怀仁补上最后一刀。   “老爷,您怎么了?夫人走了,您最后一丝顾虑也无了,不就正好可以和什么‘愚(虞)夫人’‘笨夫人’搞什么鱼水之欢了么,这不正是您想要的么?”瞿落笑得妩媚:“待会儿,奴家还要给您一个更大的惊喜呢。”   “你竟如此恶毒……”景怀仁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那张从前看来那么美丽的脸,此时在他的眼中却是丑陋无比,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甩过头,推了瞿落一把,踉踉跄跄地离去,竟是直向景府大门奔去。   瞿落早有准备地躲闪到了一旁,她的眼眸微眯,轻轻对着一旁的含烟问道:“那边准备好了么?”   微微垂首的女子从容答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   那边景怀仁冲出景府,却不知往何处去。   街上早已不见了陈氏父女的影子,而如今的景府,却根本没有半点让他留恋的地方,绸缎庄已不归自己管控,那里的人看到自己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曾经倾慕的虞夫人到头来竟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地!   他呆立在街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烟繁华的车马,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冒出,渐渐冻结了他全身。   世人皆有安身之所,唯独他,孤身一人……   这就是他的下场。   一群打打闹闹的孩童飞跑过来,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儿笑语盈盈地高喊着“来抓我呀”,从景怀仁的身边跑了过去,后面的孩童见状忙跟了过去,却是一个没留神,撞到了他的身上。   景怀仁一下子被撞到了路中央。   他猛然回过神来,想要稳住身形退回到街边,奈何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擦踵,根本无半点退让之地,便只得被人群推搡着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   久到他恍然惊觉,他这一生都如这人群一般,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糟糕透顶。   一道呼喝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快看,景怀仁在那儿,把他抓起来!”却是两个身着劲装的官差,隔着人群遥遥地看到景怀仁就呼喊起来。   景怀仁不明所以地立在原地,他们……为何要抓他?   刚刚还挤成一团的人群此时却自动地退让到两侧,分出一条道路来,两个官差很快就来到景怀仁面前。   “找了你大半天了,累死个人!”那官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根粗铁链来,绑在了景怀仁的手上:“这下别想跑了,跟哥几个回衙门吧。”   “等等,你们为何无故抓我?”一种不好的预感自他心中升腾起来,他忐忑不安地问道。   “到了衙门你就知道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官差不耐烦地挥挥手,拽着那根铁链就往前走。   景怀仁被拉得一个踉跄,只得以一种极为耻辱的姿势被动地跟上去。   他蓦然想起小瑕所说的“惊喜”,登时像被浇了一头冷水。   这就是她给他的惊喜……景怀仁看着手上绑着的铁链,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官差,看着身旁对他侧目而视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可遏止的笑声。   前面的官差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旁观的人群也都一副鄙夷的神情。   他却再也顾不得了,仅仅是这么笑着,直到用尽了所有力气,再也笑不出来。   ++++++++++   景怀仁也是没想到,站在衙门之上,指证他的人,居然是一个故人——黛儿。   那个许久不见的女子一如当初那般明丽单纯的模样,只是眉宇间竟还多了几分生机——是自己都未曾见过的生机。   然而他却想不明白,为何仅仅月余未见,黛儿便成了指证他的人。   他迟疑着走上前了一小步,斟酌着开口:“黛儿,这一个月来你都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其实,当日我把你赶出府后就后悔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黛儿却是冷笑一声:“担心?老爷在和虞夫人打得火热的时候也想过黛儿么?”   “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景怀仁一惊,张口结舌道。   “我当然知道,”黛儿看着景怀仁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不仅知道,我今天来就是要指证这件事的,还有之前,老爷干过的许许多多类似的事情。”   “什么……”景怀仁愕然,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禁又是苍凉一笑。   原来,不仅是清婉,连黛儿都……   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吗?景怀仁摇了摇头,他的膝盖被一旁站着的官差顶了一下,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地面的冰凉一下子窜上来,然而他却再也感觉不到了。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九) ?  “堂下所跪何人?”堂上的官老爷半眯着眼,威严地问道。   “民女黛儿。”女子虽跪在地上,却是挺直了腰脊,高扬了声音。   “下跪所为何事?”   “民女要状告景家公子,此人道貌傲然,心怀鬼胎,曾经多次诱奸家中侍女,民女就曾深受其害,而后此人又与良家妇女私通,种种罪行,不胜枚举。今日民女和在场的两位姐姐都可作证。”黛儿仰头望着官老爷,声音坚定而从容。她侧了侧身,以使自己身后的两位女子显现出来。   一位是景府从前被景怀仁宠幸过的丫鬟,之前被瞿落借故打发了出去,现今跟黛儿一起待在绸缎庄做事,另一位则正是“虞夫人”。   县官挑了挑眉,目光投向景怀仁,问道:“景怀仁,这女子所言可否属实?”   景怀仁的脸早已失了血色,待他回头看到虞夫人那淡漠的眼神时,心更是如坠冰窟,他动了动嘴唇,艰难说道:“我……”   他忍不住把目光从黛儿、虞夫人,还有那个自己曾经也很喜欢的丫头身上掠过,一遍又一遍。   仿佛这样,就能看出,为什么,当初明明是那么温顺柔弱的女子,今日却要置他于如此境地?   可惜她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淡漠得如一潭死水,再也照不进景怀仁的影子。   心如死灰。   景怀仁转过目光,不再回头,他再次开口,道:“黛儿所言全部属……”   “黛儿所言只是其一,大人有所不知,我家老爷之所以如此,乃是妾身失德在先,老爷心有郁结,才会一时糊涂,做出错事来,因此所有刑罚,妾身愿一人承担!”一道清丽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景怀仁的话!   景怀仁震惊地望过去,这一望,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陈氏从衙门外拥挤的人群中走进来,彼时有风拂过,她月白色的衣裙上下翻飞,脸上的坚毅之色却一点儿没变。   景怀仁情难自禁地站了起来,他呆呆地看着陈氏,喃喃道:“清婉,你为何要如此……”   陈氏朝着景怀仁凄然一笑:“婉儿如何能眼看着怀仁哥哥身陷困境而袖手旁观?婉儿一直记得,那日怀仁哥哥对婉儿说的话。”   陈氏张了张口,嘴唇微动,却是没有出声,然而景怀仁却把这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振聋发聩,直达心底。   她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是他与她大婚那日,他亲口对她说的。   他早已把这句话抛到九霄云外,而她竟一直记得……   景怀仁不禁泪流满面。   瞿落用法术隐在屏风后面,将堂上的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唇边不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陈氏到底还是来了。   她这番计划,本是打算先让陈氏主动离开景府,夺走景怀仁的最后一丝慰藉,让他痛彻心扉,悔不当初,再是由黛儿将景怀仁状告到官府,让他众叛亲离、心如死灰,最后,让他在狱中苦苦悔过,以漫长的孤独时光来赎回自己的罪过。   如此,才能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也只有这样,也许他才能真正意识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谁,他这辈子辜负了多少纯真女子的时光,他蹉跎了多少岁月,他今后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也唯有如此,瞿落在这一世的任务才算完成。   而今,陈氏到底还是无法做到对景怀仁的困窘置之不理,甚至居然愿意替景怀仁承担所有罪责!   这样的飞蛾扑火,比之前世的自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着陈氏那明亮的,仿佛落满了星辰的双眸,禁不住长叹。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陈氏对景怀仁那无垢的爱意,无论如何,她是无法当做棋子去计算的。   剩下的路,全靠他们自己了。   瞿落摇了摇头,施法旋身离去。然而她却未料到,之后堂上的情景又发生了怎样令她惊讶的一幕。   堂上的县官沉默了半晌,似是对这意料之外的案情感到不满般皱了皱眉头,他的目光从黛儿、陈氏、景怀仁身上一一扫过,厉声道:“本官不管这到底是谁的罪过,本官只看到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   “大人……”陈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凄凉,她伏下身子想要叩头,以恳求官老爷对自己相公的留情,不想就在额头快要触及冰凉地面的前一刻,身子一摇,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讶异地仰头看向拥住自己的人,一眼望到了那人如深潭般的目光里。   这目光温柔得让她想要落泪。   那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和煦的、如沐春风的微笑,一如当年那个对着她说出誓言的少年郎。   “大人,刚刚黛儿所指认的罪行,草民全部认罪,拙荆只是不忍心草民受刑才出此言论,请大人切勿当真!”景怀仁跪在地上,身板挺得笔直,他的唇边甚至还含了一抹释然的微笑:“一切罪责,当由草民自身承受!”   说完,他双手触地,伏下身子,对着地面叩头三下,每一下,都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待他抬起头时,额上赫然是青紫一片。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豁达。   只因此时此刻,他已明白,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除此之外,他已别无所求,更无所遗憾的了。   ++++++++++++   事情的结果,仍是瞿落最初预计的那样,景怀仁因私通之罪被判入狱三年,毕竟证人口径一致,罪行陈述充分,当事人自己也承认了罪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然而超出瞿落预料的却是,在最后关头,景怀仁竟自己全部认了罪,甘愿接受所有惩罚,并且一副要护陈氏周全的样子。   看来,陈氏的现身,倒使得他真的悔改了。   如此,倒也便利了她的任务,她也能放心地离开了——只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亲自确认一下。   ++++++++++   这是瞿落第一次进牢房,特别是古代的牢房。   拥有法力的她很轻松地就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迷惑了守卫,走了进来,待看到眼前真真正正的牢房的时候,还是心惊了一下。   那是一道长长的走廊,阴暗无光,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走廊两边是一间一间的牢房,从手指粗的铁栏杆内望去,可以看到里面衣衫褴褛的囚犯,他们无一例外,都披头散发,目光呆滞,满脸肮脏,一个一个,都不像是人,竟像是地狱而来的鬼魂。   而那个曾经风流倜傥的景怀仁,也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一身囚衣的景怀仁盘腿坐在一团蒲草之上,本来整齐地束在脑后的发髻乱糟糟地散在背后,一抹秋日的冷光从牢房后的一小方窗口中渗下来,照在他微垂着的脸上,惨白一片。   瞿落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景怀仁察觉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到来人,明显是吃了一惊,迟疑着说:“怎么是你……”   然而惊讶过后,他的眼神却很快平静下来,透着一种彻彻底底的淡然,没有痛恨,没有鄙夷。   如此看来,他是真的悔悟了。   瞿落不禁莞尔一笑,她也学着景怀仁的样子,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故意道:“看到我很惊讶么?或者是不愿意看见我?”   景怀仁一怔,摇了摇头,却并不言语。   瞿落眼睛微眯,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夫人请求离府归家,黛儿把你告到官府,都是我安排的,甚至那个虞夫人都是我找来试探你的。”瞿落顿了顿,她看到景怀仁的眼神从淡漠到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愕。   她笑了笑,继续道:“再加上之前把绸缎庄从你手中夺走——现在你全部都知道了,恨我么?”   景怀仁直直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他的思绪一时间混乱成一团。   “你……为何要如此?”景怀仁艰涩地开口,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时我明明……”   “明明对我很好,是么?”瞿落接过话,说道:“可是我却不思回报,反而害你,很卑鄙吧?”   景怀仁怔愣了一下,之前他确实觉得小瑕卑鄙无比,恩将仇报,眼下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却不解其意。   瞿落的眼神却是移到了别处,她微微侧过头,手轻抚上她那圆润白皙的面颊,轻轻道:“你对我的好,只是贪图我的美貌罢了,对我是如此,对黛儿是如此,对虞夫人也是如此,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对夫人也是如此,待这些曾经貌美无双的女子人老珠黄之时,你的情意,便一丝也没有了。”   “景怀仁,你对女人的情与爱,就是这么下贱。”瞿落蓦地回头,杏眼里那凌厉的神色撞得景怀仁一惊,他连忙躲过了目光。   “我……”他想辩解,嗫嚅了半天,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副畏缩窘迫的样子,像极了那时被瞿落抓了现行的宋延,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气愤的过了头。   瞿落摇摇头,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景怀仁:“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你明白,你伤过的那些女子,你辜负了的那些真心,她们也是会痛的,这痛苦丝毫不比今日你所受的要少!”她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今日沦为阶下囚,都是你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你见色起意,黛儿怎会对你心生怨恨?如果不是你喜新厌旧,我又怎么会随你回景府?夫人又怎会舍得离开你?”   景怀仁被抢白得脸一阵青紫,他紧咬着下唇,牙齿都在颤抖。   “事到如今,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那都不重要,我也不在乎。”瞿落闭了闭眼,轻叹一声,道:“在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夫人。我不知你以后是否能真心待她,可她却始终都把一颗心给了你。你知道么,在我来之前,夫人还找过了我。”   “她找你说了什么?”景怀仁终于忍不住道,脸上一片急切之色。   瞿落瞥了一眼他,冷哼一声,道:“她怕我对你不利,苦苦哀求我原谅你,还说,都是她自己,之前有失妇德,才留不住你的心。”   “清婉她……”景怀仁睁大了眼,似是惊诧,又似是愧疚,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 ☆、喜新厌旧不如洗心革面(十) ?  光阴如水,逝者匆匆。那院子里的红枫银杏已不知是第几次落叶,有风吹过,便呼啦啦地铺了满地。   景怀仁接过陈氏递给他的包裹和一点干粮,站在门口,望着对自己再三叮嘱的发妻,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他挑了挑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个足以消融所有寒冷的微笑。   如今,是他出狱的第二年秋天,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清婉接自己回家时的样子。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身上发酵着牢中浓浓的恶臭气息,头发污油不堪,衣衫凌乱不整,连自己都嫌恶。   然而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却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只是用一双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心,紧紧的,温暖瞬间涌流过来。   只那一瞬,他便知道,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终于在此刻,回归到了他的身边。   他曾经用了前半生的时间去孜孜以求那些注定会失去的东西,例如貌美如花的情人,例如左拥右抱的温香软玉,例如贪享富贵的碌碌无为。   这所有的一切,他通过这场生活的磨砺,终于明白,那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根本不重要。   绸缎庄现在由小瑕和黛儿所有,虞夫人的事情他也不再计较。家中奴仆早就人去楼空,现在偌大的景府只有他和她两人,再无纷扰。   但同时,为了维持生计,他甚至要出去给人打小工,甚至到农田里做佃农,往昔细腻的双手现在已经布满了粗糙的硬茧。   可是他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即便再累再苦,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愿意以今后一生的鞍前马后,弥补给她一世安稳的幸福。   惟愿足矣。   ++++++++++++   瞿落看着镜中幻化出的景怀仁和陈氏依依惜别的景象,唇边挑起一个弧度。   经过这一场磨难,现在的景怀仁脸上再无当日初见时的痞气,倒变得端正了许多,也不再像从前那个白面书生一般软弱,站在那里,自有一种英挺稳重的气概。   生活给人的磨砺,大抵如此,竟能把一个花心男变成一个辛勤持家的好男人,想一想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景怀仁去街上给人做粗活的样子,瞿落就不禁想给自己点赞。   简直不能更爽。   不过真是可惜了陈氏,多好的一枝花啊,却要跟着景怀仁受苦,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况现在景怀仁待陈氏也是好得没话说,瞿落也不可能拆散得了他们。   自己离开后,小瑕作为绸缎庄的东家,过得很好。黛儿则跟庄上的掌柜成了亲。   也算是各得其所。   自己对景怀仁本无仇恨,只是因前一世的遭遇和系统的任务才对他有这一番折磨,现在他能通过自己的改造,改过自新,重回正道,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喂,阿渣,我做的还可以吧?”瞿落收回目光,转头对身旁的阿渣说。虽然镜中看到的景象已是过了几年,而实际上,瞿落前脚才刚从景怀仁的狱中出来,后脚就踏进了当初自己进入聊斋之前的那个空间。   然后便看到了一面矗立在正中央的镜子,镜子里赫然是景怀仁他们之后的人生。   阿渣眨了眨眼,点点头。瞿落却惊讶地发现毛球阿渣那本来细小眯缝着如同动漫形象的眼睛,竟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睑眨动间,里面竟流露出流光般的奕奕神采。   她不禁怔愣了一下,这系统的外形怎么还会产生变化?她虽心下疑惑,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阿渣充满了欣喜的声音:“你做的很好!景怀仁经过了这番大起大落,现在已经浪子回头了,所以你成功完成了改造渣男的任务,系统允许你在下一个世界中晋升一级!”阿渣的声音十分欢快,小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摇的。   明明是自己完成任务,这系统怎么比她还高兴……   瞿落莫名其妙地撇了撇嘴,然后道:“刚刚你说我可以在下一个世界中晋升一级,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可以拥有什么更高强的法力?还是开什么外挂?瞿落不禁脑补了一下,期待地看向阿渣。   “所谓晋升一级,就是说你可以不用再当野外的孤魂野鬼了,下一世你可是个名门闺秀~”阿渣得意地说道,甚至还挑了挑眉。   ……   她什么都没听见。   这坑爹的系统。   “名门闺秀?那不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么?”瞿落的嘴角有些抽搐,这还不如小瑕好么,至少小瑕还有法力,还能用法力变好多闪闪发光的银子,名门闺秀,听起来就是老死闺中的命。   阿渣点了点头,正经八百地应道:“没错呀,下一世,你要做的就是为闺中小姐崔莺莺,整治始乱终弃的大渣男张珙,好让他知道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   果然,这一个根本不比上一个好多少好么!   瞿落刚想吐槽两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动,问道:“崔莺莺?难道是《莺莺传》里的崔莺莺?”   “对,就是她,她的故事你应该很了解吧。”阿渣道。   《莺莺传》她当然了解,元稹以他自己的经历为原型写成的名作——一部渣男炼成史。   故事里,元稹的化身张珙在一次兵变中救下姨母一家,由此因缘际会见到姨母家的女儿、明媚动人的少女崔莺莺,然后便对莺莺展开了猛烈的攻势,通过侍女红娘传情书传的那叫一个勤,终于虏获了莺莺芳心,也获得了莺莺父母的认可,与莺莺订下了婚约。   谁料张珙本性贪图富贵、见利忘义,上京赶考之时,为了攀龙附凤,娶了京城权倾一时的重臣的女儿,转眼就将莺莺抛诸脑后,竟还写信说是因为莺莺是“天下之尤物”,而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简直厚颜无耻之极!   可怜莺莺苦苦等待了他那么多年,却终是望来了情郎变心的消息。   这是一个沉重的故事,此故事不仅表现了莺莺的悲惨命运,更揭露了男主角张珙、亦即作者元稹自身的渣男属性,可是当年还在读书时的瞿落,在知道这个故事之前,竟天真地把元稹想象成一个一往情深的男子。   元稹对亡妻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日夜诵读,铭记心间,甚至把它当成一句爱情的誓言,写在给男友宋延的信中。   那个时候的自己,甚至肖想着宋延在看到那句诗时会多么的感动,现在想来,真是傻得可怜。   她和宋延并非彼此的“曾经沧海”,这句诗也并非表面上的无垢坚贞。如果元稹真的如诗中所述对亡妻难以忘怀,何以在妻子病危时,便和大才女薛涛浓情蜜意?又何以在妻子病亡仅一年后,就续妻纳妾?更不用说,当初元稹娶这位妻子的时候,就如张珙一般,抱着的不过是攀龙附凤的心态,以抛弃恋人表妹的代价,娶得能为自己带来功名利禄的新妇。这样的政治婚姻,又何来的“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谎言,正如书里的张珙对莺莺的辜负一般,正如书外元稹对自己表妹的辜负一般。   可惜直到后来,瞿落才读到了《莺莺传》这个故事,而那个时候,宋延也早已和前女友安琳琳背地里亲密来往了。   她自己,最终成了一个妄图用两句诗,一个空头誓言,就锁住一颗心的傻女人。   瞿落忍不住嗤笑两声,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她还是总想起来前世?真是自找罪受。   她摇了摇头,妄图甩掉那些恼人的记忆,转而扭过头来对阿渣道:“既然是穿到崔莺莺的身上,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就走。”系统阿渣眨了眨眼,答道。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一) ?  有谁的啼哭声在耳畔嘤嘤响起,瞿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好吵……能不能安静点……   “小姐,你醒醒啊!不要扔下奴婢……”那道声音却愈来愈焦急:“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收到信后就变成这样了?”   信?什么信?瞿落的大脑好似一团浆糊,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想不明白。那道声音偏偏却喋喋不休的,让她不得安宁。   她一急,强忍着眼皮的沉重,睁开了眼,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涕泗横流的脸,原来是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   “小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看到瞿落睁眼,那丫鬟瞬间止住了泪水,转身就要去拿水递毛巾的:“你都睡了一整天了,渴么?奴婢去给你倒点水喝。”   瞿落忙伸手拉住那丫鬟的胳膊,道:“别忙。你先告诉我,我是怎么了?”看这架势,这丫头必定是《莺莺传》里那著名的红娘了,自己却是不知穿到了什么时候,这身体的主人崔莺莺怎么会晕倒在床呢?   脑内却突然传来“叮咚”一阵响,系统上线了!   “本系统趁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查看了一番,你是穿到了张珙刚刚变心,抛弃莺莺,偷偷与朝中大臣礼部尚书的女儿韦幼璇订立婚约之时。”阿渣欢快的声音传来:“穿越到这个时候,正好给你大显身手的机会了呢!”   ……搞什么,大显身手?照她看根本是大势已去好么,要不要这么坑啊。话说回来,不会是系统出错误才把她送到了这个时候吧?   “咦?你怎么知道?”阿渣惊奇道,转而又平静地说:“虽然系统出漏洞了,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即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可以看着你完成任务呀~”   瞿落发誓,她刚刚绝对有听到这家伙得意的不要不要的上扬的小尾音。   简直是厚、颜、无、耻。   她还想吐槽几句,便听得这个叫红娘的丫鬟略惊讶地道:“哎?小姐不记得了么?昨儿个一早小姐看了张公子的来信后就闷声不吭,早饭也不吃,过了晌午竟突然晕倒了,夫人都吓坏了,请的大夫也看不出毛病来,只说小姐可能是心力交瘁,休息一阵就好,没想到小姐这一晕,竟一下子睡到今日晌午,可把奴婢担心死了!”红娘说着,声音里又有了哭腔,她凑近床榻,握住了瞿落搭在床沿上的双手,道:“小姐,今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奴婢说,不要憋在心里憋坏了,奴婢一定会替你分忧的!”   瞿落听得这番话,心里颇有些感动,她重重地回握住红娘的手,抿唇轻笑道:“下次不这样了。你呀,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看到红娘破涕为笑,她才接着道:“对了,刚才你说的那封信在哪儿,拿给我看看。”   “小姐怎么还要看那封信啊。”红娘皱着一张脸,眼睛里既有不解又有担忧:“都是那封信的缘故,才使得小姐平白晕倒,小姐可别再看了。”   “我哪里就那么脆弱了?放心,这次有你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给你说的。”她向着红娘报以安抚性的一笑。   “好吧……”红娘不情不愿地起身,她掀开垂在床边的红纱帷幔,用带子松松地系着,然后向瞿落微微倾身行了一礼,才端端正正地向窗下的梳妆台走去,她拉开台子下的木抽屉,从中取出一封信捧在手里,走过来弯腰呈在瞿落面前。   果然是名门大家的丫鬟,一举一动都恪守礼仪,即使今日崔家早已没落得大不如前,也丝毫没放松对家仆的管教啊。   瞿落抬手接过了信,她用手支着床,想坐起身,红娘看到,又立刻上前扶住瞿落,往她身后垫了块枕头。   “多谢。”享受着如此贴心的服务,瞿落忍不住道,她突然觉得没事儿穿穿越,旅旅游,享受一下大家小姐的待遇也挺不错的……   好吧,她重点抓错了。   她展开信纸,瞥到边角上明显的被泪水晕湿的痕迹,蹙了蹙眉头。   难道是张珙写来的绝交信?   信中的内容果然印证了瞿落的猜测。   张珙的文采很好,拍马屁有一套,写绝交信竟也有一手,开头洋洋洒洒数百言都在夸莺莺姿色惊为天人、世间少有,才情也是令无数女子黯然失色,接下来又委婉指出他自知才质平庸,配不上莺莺这“天下之尤物”,只能躲到一边暗自神伤,还望莺莺同情可怜他。   明明是他对崔莺莺始乱终弃,竟还让莺莺同情他?!   当真是渣得连沫儿都不剩。   况且通篇都未提及他与礼部尚书韦斯年之女韦幼璇近在眼前的婚事,真不知原先的那个崔莺莺被蒙蔽到了什么时候。   红娘看到瞿落对着信发了半天的呆,又不禁担心起来,她伸出手在瞿落的眼前晃了晃,出声唤道:“小姐,你怎么了?”   瞿落回过神来,朝红娘笑了笑,道:“没事,我很好,这封信的内容也很好。”   “真的吗?那小姐昨日到底是怎么了?”红娘眨了眨眼,问道。   “我想,大概是太累的原因吧,现在多亏了你的照顾,我已经好多了。”她朝红娘点了点头,笑容温柔:“真的。”   “是这样么?”红娘半信半疑,可又不敢再多问,只得道:“那小姐好生休息吧,奴婢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叫奴婢,奴婢就守在门口。”红娘退出去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好的。”她看着红娘可爱的样子,不禁莞尔,却在对方走出去关上门的瞬间,沉下了脸色。   张珙不仅如此绝情,而且贪图富贵,擅长巧言令色,实在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她愁眉苦脸地思索了半晌,却见毛球阿渣现身在了半空中,它朝瞿落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道:“放心啦,现在你长得这么美,肯定能把所有人都迷得七荤八素,然后顺利完成任务的。”   噗,她没听错吧?我们的系统君也学会拍马屁了?   “我才不像张珙那个马屁精呢,我说的是真的,你很美。”阿渣的声音突然深沉起来,它那变得狭长深邃的凤眸眨了一下,流光闪动。   瞿落的心脏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搞什么啊,不过是一个系统而已。   她连忙移开目光,小声嘀咕道:“真的假的啊,我才不信呢。”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好奇起来。   她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走向梳妆台坐下来,向镜中看去。   这一看却是愣了半晌。   镜子里的美人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脸上那双眼眸顾盼生辉,直勾勾地看过去就足以使人意乱情迷。      这个崔莺莺果然是个名门闺秀,上一世的小瑕虽然美,却总透着一种顾影自怜的小家子气,像是一朵妩媚的梨花,而崔莺莺却如一枝明媚的海棠,夺目生辉,怪不得被张珙称作“天下之尤物”。   可是张珙却白白糟践了这等美人,只当她是功名利禄的绊脚石,毫不留情地抛弃掉了,甚至嘲讽莺莺为“尤物”“妖孽”。   这就是古代女子的下场,生得丑也便罢了,生得美的,若不是死守妇道,必定会被扣上“祸水红颜”的帽子,一生不得翻身。   瞿落拾起搁在镜前的檀木梳子,一下一下地理着自己那如云似雾的黑发,眼眸微眯,似是打量如何梳妆才显得更动人。   到了她这儿,断没有男子负心让女子承担罪责的理儿,张珙,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只不过在动手修理那个渣男之前,她要先做一件事情。   ++++++++++++++   崔莺莺的父母并不知晓张珙变心的事情,甚至还一心期盼着当初在战乱期救了自己一家的英俊书生张珙能够早日迎娶自家女儿呢。原本的崔莺莺也是性情懦弱,她虽早已察觉到张珙的变心,可直到收到张珙最后一封绝情信的时候,都未敢把实情告诉父母,以至于一方面要承受父母不解和催促的压力,另一方面还一直在苦苦等待着张珙的回心意转,简直是双重的心理煎熬,这才加重了自身的悲剧性命运。   真是一个傻得可怜的女人。瞿落长叹一声。   她要去跟“父母”讲清楚,这样才能获得来自亲情的,最坚实的后盾。?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二) ?  “我的命苦的女儿……”崔母一听完瞿落的叙述,泪水立刻流了满腮,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女儿,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就像小时候女儿受委屈时一样。   “哎!”崔父从椅子上站起,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想不到那个一表人才的张珙居然是这样的货色,白白耽误了我们莺莺这么长时间。”   他走到这一对抱头痛哭的母女身边,沉着脸道:“都怪你母亲当初非说张珙人不错,就这么急急地想把你嫁出去——不过也怪我,被那伪君子骗了过去。”说着,他又放轻了声音:“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尽早认识到他的真面目也好,省的莺莺若是真嫁过去了,还指不定怎么受欺负呢。莺莺,不哭了啊。”   这番话宛如一阵暖流窜进瞿落的心里,她眼眶一热,差点真的掉下泪珠来。   她忙轻轻推开崔母环着她的胳膊,定了定神色,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父亲母亲,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女儿此次既已得知张珙的真面目,就一定不会再为他继续神伤下去,女儿一定会振作起来的,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再为女儿担心了,否则女儿会愧疚的。”她说着,后退了两步,朝这二老深深地行了个礼。   “快起来!”崔父连忙去扶,他看着自己从小就柔弱得仿佛禁不起一点风雨的女儿,如今竟能如此的坚强,脸上不禁流露出一种欣慰甚至骄傲的神色。   这才是他们博陵崔氏的女儿!   ++++++++++++   瞿落着一席淡雅的月白色衫裙,头上绾着垂云髻,鬓间插一支翠色琉璃簪,手摇一把素绢的团扇,倚坐在湖畔的凉亭之中。   彼时夏日傍晚的一阵阵热风拂过,直叫人心浮气躁,所幸这亭子有绿柳覆盖,又临水,只觉有丝丝凉气冒出。   瞿落在等张珙的赴约,前两日她写了一封信让红娘交给张珙,请他务必到两人之前经常私会的绮水亭中相见。   虽然张珙已经写下那封绝情信,可是瞿落相信,他一定会来。因为依照张珙那种贪图名利但又端着架子、伪装成正人君子的性格,他不会使他自己落入别人的口实之中。   更何况,她在信中还写了一句足以吸引他前来的话。   “为君明日之前途,妾有一要事相告,请务必前来赴约。”   不管张珙相不相信,他都不会对任何可能事关他前途的信息视而不见的。   果然,瞿落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一个一身锦衣的英俊男子向这边走来。   啧啧,看来真的是巴结上了礼部尚书,这一身绫罗绸缎的,打眼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啊,而照瞿落的了解,张珙自身可是实打实的三代贫农的穷小子。   张珙显然也看到了瞿落,他的脚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不自然得很。   他站在瞿落面前,眼睛却是瞟向一边:“等很久了吧……”像是没话找话,沉默了半晌,他才又道:“我想……我之前的那封信应该都把话说清楚了吧,所以……还希望你能谅解我……”   瞿落不屑地嗤笑一声,她放下手中的扇子,款款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解释信的内容,更不是为了谅解你。”   她顿了顿,一双眼紧逼着张珙,扬声道:“而是正式通知你,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你无需如信中一般恭维我,更不需要请求我的谅解,本来就是人各有命。你我既无缘分,何必故作不舍之态?”   她看到张珙转过来,惊讶地瞪大了的双眸,满意地笑了笑,道:“难道不是么?正如你从前所写的这一封封信一样,虽字字文采飞扬,但也许你从未付过真心,只是贪图我的美貌而已。”她瞥到张珙一副想辩白的表情,却并未停下,反而继续说道:“如今这些信在我看来,没了情意,便一文不值,现在,就把它们全部送还与你吧。”   说罢,她拿出用丝帕仔细包裹着的信,递到张珙的面前。   张珙接过来,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他极力抑制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丝帕,竟是厚厚的一叠,他抽出最底下的一张信笺,那信笺被叠的整整齐齐,甚至浸染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想必是收藏它的主人很用心吧。   张珙忍不住抬眼看了瞿落一下,可惜那一向只盯着自己的深情眼眸这次居然看向了别处,他内心不禁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收回了目光,把视线落回到那封信上,信上的落款竟是一年前,那正是他和她刚刚相识的时候——没想到莺莺她居然还保存着那么久之前的信。   他大略地扫了两眼,便读不下去了,那信里的每一字赫然都饱含着当时自己那快要发疯般的情思,如今读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其实说来,他内心深处对崔莺莺,还是有感情的,他也曾一度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够与京城贵戚韦家结交,甚至韦家大小姐对自己青睐有加,自己岂能因为儿女情长就把前途耽误在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子身上?何况崔莺莺虽美,奈何那副总是百依百顺,情意绵长的样子,看得他也有些腻了。   然而今日的崔莺莺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本以为今日相会必定要纠缠牵扯一番,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决绝地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昔日那双美目里的脉脉情意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本该高兴才对,这样,他就不用费心思去安抚她了,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涌上了一阵难以忽视的失落。   这失落,甚至让他对眼前这个决绝的、他必将永远失去的女子,产生了一丝懊恼的不舍……   “我今日叫你来,就是为了此事,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瞿落看着他微沉的脸色,展开一抹异常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崔莺莺的释然,亦有瞿落她自己的狡黠与得意。   看得张珙愣在原地。他望着瞿落即将转身离去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唤道:“等等……”   瞿落顿住了脚步,转身侧头,斜睨着他:“不知张公子还有何吩咐?”   张公子?她以前总是唤自己“张郎”的……听着瞿落以这种客气却疏离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心里忍不住一酸。他想解释,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   他又能解释些什么呢?正如对方所说,没了情意,便从此两不相欠,他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深情不改呢。   “无事?”瞿落眯了眯眼,问道。   “我……”张珙吞吐了半晌,瞥到瞿落不耐烦的表情,忙道:“你……之前在信中所说的要事,是什么?”   “哦对了,此种与张公子名利、前途相关的事情,我该一早就说的,让张公子白着急这么半天,万一一不小心忘记了,耽误了公子的飞黄腾达,我真是死不足惜了。”瞿落满脸歉意,她连连欠身,向张珙道歉,仿佛真的很对不起他似的。   然而这种举动看在张珙眼里,却更是刺眼,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扶起瞿落。   却被瞿落冷不丁地躲开了,她再抬头,唇边却带上了一抹清冷的笑意:“莺莺只是一介女流,对朝堂之事也不甚明了,不过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有一句逆耳忠言相告。”她顿了顿,继续道:“公子如今既想要飞黄腾达,与其因为看错了形势攀错了高枝,倒不如自己奋发读书,考取功名,相信凭公子的资质,假以时日,定能金榜题名,到那时,功名利禄,也不过是手到擒来,公子又何必屈居人下呢?”   张珙所依附的礼部尚书韦斯年虽在目前来看,权倾朝野,然而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任何企图挑战皇权的人,任何权力欲望无限制膨胀的臣子,最终结局都必将是身败名裂,何况当今朝堂上那位年轻的皇帝,虽羽翼未丰,野心却是不小,收拾这些结党营私的臣子们,是迟早的事儿。   理儿是这个理儿,只怕沉迷在功名利禄诱惑中的张珙,根本看不明白。因此,瞿落虽这样提醒了,却压根儿不指望对方能醒悟,或者说,她就是算准了张珙一定会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才摆出一副用心良苦、耐心劝诫的模样。   待到不远的将来,形势逆转,他一败涂地的时候,再想起来今日崔莺莺所言,才更加追悔莫及,苦不堪言。   瞿落的眼角,悄然划过一丝森然冷意。   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张珙的脸上露出一抹窘色,他定了定神,将目光投向老远,沉默了半晌,才悠悠长叹一声:“莺莺,你不懂。”   瞿落勾唇一笑,她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又似是了然:“既如此,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张公子,就此别过吧。”   她说完,最后朝张珙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独留张珙一人,对着那抹清丽却决然的背影,呆愣了许久。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三) ?  仲夏的午后特别的闷热,在没有降温热备的古代尤其如此。瞿落已经把全部的窗户都关了起来,屋内也放着一大块冰块,手中不住地摇着团扇,仍然热得她头昏脑涨,薄汗涔涔。   “喂,你很热吗?”系统阿渣飘在半空,围着瞿落绕了一圈,憋了半天,终于问道。   “废话,你看不到我都满头大汗了吗?说起来,难道你不感觉热?看你这满身毛的,瞧着都让人觉得热。”瞿落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看着它优哉游哉的样子,她就来气。   “我不热啊……我是系统,从不知道热是什么感觉……”它说着,又瞅着瞿落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何,瞿落来回扇着扇子的样子让它觉得很好玩,但也有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半晌,它突然甩了甩尾巴,声音欢快地叫道:“鉴于你上一阶段执行任务积极性高、完成度大,本系统决定给予你一项特殊奖励~蹬蹬蹬蹬,在这里~”阿渣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个电动风扇来,献宝似地举到瞿落面前。   瞿落惊喜地望着它,她接过小电扇把玩起来,不可思议地道:“你居然还有这种本事。”她咂了咂嘴,似是嗔怪:“既然能变出电风扇来,干嘛还不早点拿出来,藏什么呀。”   阿渣忙道:“我……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还能变出东西来的……”其实它是第一次被派遣到宿主身边,帮助宿主完成任务的,自身的功能什么的还没有开发完全,而且,它刚刚才发现,之前它从未见过瞿落口中的“电风扇”,居然一下子就变了出来……   瞿落听得阿渣如此说,奇怪地瞥了它一眼,却也没有多问,反倒兴冲冲地摆弄起这个电扇来,她试探性地按下了下面的按钮,风扇果然转动了起来,阵阵凉风扑面而来!   “啧啧,还是自带电池的,哈哈,太爽了!”她把风扇放到桌子上,整张脸都快贴上去,畅意地享受着免费凉风。   本来嘛,做任务什么的都已经够辛苦了,还要遭这种暑热的罪,搞得她这几天的思维反应能力都下降了,自从那天见过张珙后,就一直懒洋洋地待在房间里,不爱动弹。   可没想到,期间张珙居然又来找了自己一次,这还是听红娘说的,那丫头描述得绘声绘色的,说什么张珙一登上门,就被老爷和夫人冷冰冰的面孔和语气吓得不轻,那张白净面皮都发青了,再不敢说什么要见小姐的话,灰溜溜地就走了。   瞿落是不太信的,怎么说张珙也是个能攀上韦氏一门的货色,怎么可能就这点胆量,一定是红娘太夸张了。   不过……张珙既然来找自己,就说明那天的见面,确实已使他心里有点后悔了。   想必是他从来没有尝过被深爱自己的人打脸的滋味吧,再或许是那些曾经的传情信物唤起了他对崔莺莺的旧情吧。   可惜,已经晚了。   她绝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了,不管是作为瞿落,还是作为崔莺莺。   “喂,你想什么呢?”阿渣的声音响起:“这个东西还好用么?”   “相当好用。”瞿落回神道,她盯着阿渣那双好看的凤眼,扬了扬嘴角,笑道:“阿渣,你这么大本事就变一个风扇未免太屈才了呢。”   “呃?”   “帮我查一查崔家有什么炙手可热的贵戚,好么?”瞿落朝它挤了挤眼,笑靥如花。   +++++++++++++++   崔氏一族本是博陵一带有名的望族,可惜三代以前,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渐渐地不受重用了,而崔家男儿个个都是直通通的倔脾气,不愿去琢磨那些迎合富贵权势的事儿,家族竟这样慢慢衰落了,而到了崔莺莺之父这一代,更是连传宗接代的任务都不愿管了,家中只有莺莺这一个女儿。   但曾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的崔氏,再怎么说也比一些小家庭要强些,这一支衰落了,总还有其他旁系亲戚,其中有一支卢源的莫氏,甚至发展壮大起来,比之当年的主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渣告诉她,这个莫氏一支现如今的当家莫如晦正在朝中高居御史中丞这一要职,御史中丞虽然品级不高,但权力极大,简而言之就是天下言官的头,掌管着监督谏言的权力,不仅满朝文武百官要受御史中丞的监督,即便是皇帝,中丞大人看不顺眼了,照样往死里批。   而按我国古代一贯传统,进谏者无罪,也就是说不管人家说啥,哪怕问候了皇帝一家子,皇帝都不能砍人家的头。   简直是朝中一霸,气煞人也。   而莫家不仅出了这个中丞大人,莫如晦之子莫玄参也在科举场上高中三甲,被皇帝钦定为翰林学士,换句话说,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前途不可限量,比起他老爹,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啊。   这样的父子俩,简直是攀亲戚的最佳对象。   可惜了崔父崔母,一直自命清高,不愿自降身价多去与人家走动走动,直至今天这样的境地。   不过嘛,这样的差事留给她瞿落去做,她也是灰常乐意的,想想那可是叱咤风云的言官大人,那可是出了无数才子诗人文学家的翰林学士,她就有些小激动呢。   更不用说,言官和皇帝秘书这种职业,对任何一个官员,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官儿越大,越是如此。   瞿落合上手中的书,心下渐渐明朗起来。   +++++++++++++++++   要说起马车这种东西,还真是个反人类的设计,坐起来要多颠有多颠,上一世作为小瑕的瞿落没坐过马车,到哪儿都是飞来飞去的,这一世作为崔莺莺的她,却被马车颠得肺都快吐出来了。   崔母看到自家闺女苍白的脸色,忙关切地问道:“要不要紧?我就说,你一个没出过门的丫头,作甚非要跟过来,真是贪玩得紧啊。”   瞿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女儿无事,适应适应便好了。”她握住崔母的手,企图安抚对方的情绪。   崔母是她硬缠来的,毕竟在古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只身一人到别人府上攀亲戚,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刘姥姥什么的,也要年纪大了才做得。   以崔母过来叙旧为借口,捎带点博陵这地方的特产,再跟个贪玩好动的丫头,就显得自然多了。   “哎,也不知莫家还认不认咱们,人家现在可是高门大户啊。”崔母皱了皱眉,叹道。   “女儿听说,莫家莫如晦大人为人正直,但也绝非不近人情之辈,其子莫玄参更是温文尔雅,进退有度,不然也不能在皇上身边如鱼得水呀,母亲就不要担心了。”瞿落强打了精神,舔着一副乖巧可人的笑脸。   崔母这才放松了神色,她抚了抚瞿落垂在面颊边的一绺碎发,笑了笑。   马车行驶了大约两个时辰之久,直从清晨到了晌午,才终于停了下来。   瞿落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有一种从炼狱重返人间的感觉,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纠缠到一起,仿佛只要她一张口,就能“哇”地一下吐出来。   她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仰头看着眼前题着“莫府”二字的宅院,不禁有些惊讶。   她虽通过阿渣了解到莫家父子的为人,却没想到莫家竟如此的普通,虽不至于朴素的程度,但也绝不像那些高官贵族的豪华庭院,矗在这繁华的街道上,竟一点也不扎眼。   瞿落的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喜欢铺陈排场的人,因其骄傲自满,倒好驾驭;而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的人,则要棘手得多。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跟随莫家出来接待的下人,和崔母一同走了进去。   ++++++++++++++++   莫家的宅院虽不大,里面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倒修饰得很精致,如入画中。   崔母先是跟着莫家家仆的指引,带着瞿落去了莫夫人那里拜见,莫夫人是个亲切的女子,看到许久不见的亲戚倒是很高兴,两个女人面对面,唠起了家常。   莫夫人对瞿落这样一个温婉美貌的姑娘也很喜欢,拉着瞿落问长问短,甚至问起了婚事,瞿落倒是没什么,崔母反而先不好意思地支吾了起来,半晌才坦白道“小女至今未许人家”,没想到莫夫人的眼睛“蹭”地就亮了起来,对着瞿落打量了半晌,嘴角还带着可疑的微笑,唬得瞿落一惊,忙借故躲了出去。   这古代的妇人八卦的功力丝毫不比现代差啊。   她实在是佩服、佩服……   还是这些花花草草看着喜人,远处的粉荷在午后焦灼的阳光下仍然娇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近处的雪白玉簪芬芳幽幽,看得人愣是忘却了暑热。   不过,她还是有点后悔没把小风扇带过来。   实在是没想到,莫家也这么热,这么有权有势的一个家族,怎么的也该大块大块的上冰块啊……   “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对着这花花草草叹起气来了?”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瞿落转过身,朝来人望去,却是一下子跌进一双深潭一般的眼眸中去。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四) ?  瞿落转过身,朝来人望去,却是一下子跌进一双深潭一般的眼眸中去。   她的心怦地一悸,竟不由有些怔愣。   那人着一身青色衣衫,手执一把折扇,抵唇而笑,那双微微上挑的寒星似的凤眼里落满了笑意。   彼时有风拂过,明明依旧是夏日的热风,瞿落却觉得,这从那人鬓角间拂过的风,变得如此怡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瞿落的脑子里突然蹦哒出这么一句诗。   这个人,才真真正正像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景怀仁、张珙之流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小人而已。   瞿落正了正神色,向男子走过去,施施然行了一礼,柔声道:“小女子莺莺今日随母亲前来拜访莫姨母,见这院中花草煞是好看,不由一时感叹起来,不想却惊扰了莫公子。”这个男子一表人才又气质卓然,穿着虽不扎眼,细看却十分考究,跟莫府整个的感觉一模一样,必是莫家长子莫玄参无疑。   “哦,原来是崔姨母家的小姐。”那人了然道,他那双凤眸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瞿落两眼,用折扇轻拍手心,笑道:“怎么,莺莺姑娘也是个伤春感秋的多情人么,不知是在感叹花草易衰,还是在伤感美人易老呢?”眼前的女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貌美动人,然而撇去那令人惊艳的容貌不谈,更令他感兴趣的是,这个女子眼中的神态,淡淡的,清冷的,疏离的,明明身处这喧喧闹闹的繁花之中,却又仿佛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   他从未从任何一个女子,不,是任何一个人眼中见过这种神态。他刚刚都不忍去打扰她,生怕自己一出声就会使这个女子转身消融在仿佛幻境一般的时空中,可他又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忍不住去探视这位女子眼底深藏的秘密。   瞿落听得对方的话,不由挑了挑眉。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一种揶揄调笑的意味,可那双温润如玉,仿佛看透一切又仿佛包容一切的眼眸却又是那么平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   瞿落放松了心情,也抿唇轻笑:“奴家虽在感叹花草,却并非为花草短暂的繁盛而惋惜,”她走到小径旁的一簇玉簪花旁边,俯身摘了一支,道:“而是想起了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满园香径,却是无人欣赏,也无人采摘,岂不可惜?”   莫玄参轻轻摇了摇头:“莺莺姑娘只是看到了一时园中无人,才这样说,殊不知真正待到繁花遍地之时,自然会吸引大家都来观赏的,此时只需韬光养晦即可。要知道需得厚积,才能薄发啊,更何况开得太盛,也未必是好事,因为那必将引来很多人的攀折。”他顿了顿,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若是叫莺莺姑娘这般爱花赏花之人摘了去,倒也是它的造化,但若叫心术不正或是嫉妒它们的人摘了去,那就可惜了。”   厚积薄发……心术不正……难道莫如晦、莫玄参父子俩真的预谋着什么?防备着什么?   果然是城府颇深。瞿落突然想收回刚刚内心对莫玄参的评价——什么真君子啊,看来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只不过是更高级别的。   “可是莺莺却觉得,懂得把握时机才更加重要。若是一边担心着花开太盛则会被人摘去,一边又怕赏花太早没等到满园繁景,这样蹉跎岁月,怎知不会错过开花赏花的最佳时机?”瞿落说着,似是为了缓解气氛,对莫玄参调皮地眨了眨眼:“莺莺小女子一个,无甚远大志向,也不懂得高瞻远瞩谋篇布局,只知道把握时光,把握机会,及时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否则若是错过了,就该像白头翁一样天天咕咕叫着‘我好后悔,我好后悔’,那多惨呀。莫公子,你说是吗?”她说罢,吐了吐舌,一副“我才不要这个样子”的表情。   莫玄参“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没想到刚刚还端庄矜持甚至一脸清高之色的女子,一下子又变得如此天真可爱,真是叫他感兴趣的紧,不知这女子还会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表情呢?   “仔细想来,莺莺姑娘说的倒很是在理。确实人生苦短,光阴似箭,一味等待也许换来的只是错过的懊恼。”莫玄参那双凤眸里笑意如水,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在下受教了。”   瞿落的脸颊蓦地一红,她连忙微微偏过脸去,道:“是莫公子不嫌弃莺莺胡言乱语罢了。”   “莺莺,你在跟谁说话?”一道熟悉的呼唤声音远远地传来,瞿落一惊,忙抬头看去,原来是正携同莫夫人走过来的崔母在唤她。   她转过头对莫玄参欠身行了一礼:“母亲在唤我,莺莺先行一步,莫公子,有缘再会。”她抬眸望了对方一眼,嫣然一笑,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莫玄参望着那抹仿佛逃跑似的倩影,回味着刚刚对方那一抬眸,一莞尔,抚掌叹息。   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佳人一笑,这园子里最妖娆的花也要失色了。   他看着远处依偎在崔母身边又变得一脸娇憨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终是转身迈步离开。   那边的瞿落同样在悄悄关注着莫玄参的举动,看到他终于走了,才松了口气。   跟莫玄参这样的人对话真是累的很,想把自己的意思传达过去,又怕对方察觉出来自己有所企图……到最后,也不知他懂没懂自己的意思。   啊不,懂也许是懂了,这种人精都是一点就透,只是不知愿不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   不过不管他现在如何想法,她都要努力尝试一下。   崔母刚刚告诉她,她与莫夫人投缘得很,彼此相谈甚欢,莫夫人留她在这儿多住几宿,如此一来,倒是给了她充足的时间。   也使得两家的关系更近了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她要做的,就是趁这几天,抓住每一次机会,一点一点地,扭转大局,让莫玄参和莫如晦这种重量级别的官员在朝廷发挥出自己应有的作用,她相信那时,别说是张珙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就连张珙所依附的礼部尚书韦斯年都难逃厄运。   然而瞿落也是没想到,这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是莫玄参故意的吧……   对方却是一副惊喜偶遇的样子,那如水月色下,璀璨如寒星般的眼眸里闪动着纯粹的喜悦,看得瞿落是着实一愣。   她无奈地挑了挑眉,然后朝不远处微倚在凉亭下望着自己的俊逸身影走过去,欠身颔首行了一礼,然后摆出一副笑容,道:“莫公子,这么晚了,还有闲情逸致出来闲逛?”   抛开别的不说,那人着一席与昼间不同的白色长衫,如墨的黑发上束着简单却精致的玉冠,两袖长袍在清风中微微翻动,他的身姿也并不像白天那样端庄持重,而是微微斜在那里,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不羁。真的如同画卷一般,让人不忍打扰。   那人正了正身形,又是另一番风姿,他从袖中掏出一管玉笛,扬眉笑道:“在下看今晚月色很好,晚风轻拂,又有花香幽幽,便一时来了兴致。”说着,他那带着笑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瞿落,声音里添了一丝低沉喑哑:“没想到,莺莺姑娘也和在下一样,有如此兴致。”   瞿落心里一动,她垂下视线,微笑着摇了摇头,抬脚踏上台阶,走到凉亭的另一侧,同样倚着栏杆,将目光投向深蓝天幕上挂着的那轮皎皎孤月上,月亮很圆很亮,甚至能看到中间恍若广寒宫嫦娥的孤影。   “莺莺并无此等风雅闲情,只是……”她顿了顿,声音低落下来:“见今日如水月色,又想起了下午闲时翻看的杂书,无端生了许多‘人生似梦,光阴如梭’的感慨而已。”   “‘人生似梦,光阴如梭’……”莫玄参低沉悦耳的声音轻轻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似是在玩味,他顿了顿,颇有兴趣地道:“姑娘是如何得出了这样的感慨呢?”   下午他自与崔莺莺偶遇谈过那一番话后,就一直无法把这位清冷却又聪敏可爱的女子从心头抹去,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在不经意间从自己的脑海中冒出来,然后连缀成一个完整的片段,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以致于一向稳重自持的自己竟在陪皇帝念书的时候走神笑了出来,结果受到好一阵盘问揶揄。   不光如此,他甚至发现,自己一向秉持的想法都有了些微的动摇。   当今朝堂之上,局势混乱,朝中各位重臣忙于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枢密使[1]袁三省拥兵自重,对皇权已成了莫大的威胁,而卢参政[2]又把持朝政,左右国事,每每让皇帝气得捶胸顿足,更气人的是,连礼部尚书[3]韦斯年都暗中操控科举,培植亲信当官入仕。   在这种情势之下,他与父亲只能忍气吞声,韬光养晦,虽深受皇帝信任,却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耐,甚至说,父亲的那个御史中丞都以收敛锋芒、不与人为敌作为信条,和前朝那个言辞激烈、遇事则猛烈抨击的御史完全是两个风格。   然而不知怎地,眼前女子的那句话却一直回响在他的脑内——把握时光,把握机会,及时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否则岁月蹉跎,错过了,便会徒留懊恼。   他猛然想起以往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   从多年前他的父亲被年轻的皇帝任命为御史中丞开始,从他科举金榜题名的时候开始……   也许,他在明哲保身的时候,真的错过了一些机会。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五) ?  瞿落听得莫玄参如此问道,眼睛一亮,她似不经意间转过身来,坐在凉亭内侧的长凳上,脸上挂着一幅浅淡的微笑。她并没有直接回答男子的问题,而是略一思索,反问道:“不知公子对西楚霸王项羽,有什么看法?”   “项羽?”似是有些惊讶瞿落竟问这样的问题,莫玄参挑了挑眉,眼眸里的神色加深了几分,他略一沉思,答道:“项羽虽最后兵败垓下,乌江自刎,但仍不失为一个有胆有识的真英雄,值得后人敬佩。”   瞿落摇了摇头,道:“莺莺并不这么认为。”她顿了一下,一边把玩着自己垂在肩上的一绺鬓发,一边道:“莺莺今日下午翻看《史记》,上面也是称赞项羽英雄气概,虽败犹荣,但是仔细想来,其实项羽妇人之仁,鲁莽无智,不懂变通,只不过是时势造出来的英雄罢了,算不上什么真英雄。”   “哦?”本以为这位莺莺姑娘只是聪敏机灵,没想到竟饱读诗书,她的见解也与常人不同,这倒是又叫他惊喜了:“莺莺姑娘何出此言?”   “难道莫公子没想过吗?在刘邦项羽彼此周旋的那么多年中,项羽明明有多次机会扳倒刘邦的,却因为看不清局势而错失了时机。”瞿落瞪大了眼睛,那双杏眼变得亮闪闪的,仿佛充满了对历史上这段烟云往事的惋惜和愤慨:“第一次机会,早在鸿门宴上,项羽便可以杀了刘邦,那么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情,历史将被改写。第二次,彭城之战,刘邦惨败,如若此时项羽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定能定鼎天下,然而他又错过了机会,竟傻到和刘邦议和,白给了刘邦喘息的时机。第三次,项羽与刘邦鸿沟议和之后,完全不必死守条约,只需暗中调整兵力,回头追击即可,刘邦就是这么做的,而他却没有,最终导致了他的失败。”   一口气说完,瞿落停了一下,深呼吸几下,接着说道:“所以,莺莺认为,与其说项羽是英雄,倒不如说是一个眼高手低、太过自负,又总是让机会白白溜走的莽夫而已。”   其实这些观点并不是她个人的,而是历史经历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积淀之后,到了现代社会,由史学家们拨开云雾、拨开偏见,考证史料而得出的,古人们其实未必就看不透这些,只是他们身处其中,又深受传统“仁义”“忠恕”思想的束缚,自是以多次背叛的刘邦为耻,以宽厚的项羽为榜样。   莫玄参显然是没想到,瞿落会吐出这么一连串可谓是令人震耳欲聋的惊世之言。他微微怔了半晌,才笑道:“莺莺姑娘果然不同凡人,见解独到,言语大胆,令人耳目一新。”   然而这话令他如此震惊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女子对历史的评价,而是这段话看似在点评历史,实则却似意有所指。   其实早在晌午遇到崔莺莺的时候,他虽觉这女子娇俏可爱,才华卓然,但内心也隐隐觉得,她似乎在影射些什么,“抓住时机”“把握机会”……现在又拿项羽痛惜三次机会的事情来说,难道是……   他的目光深邃了起来,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有所不同。   他虽然欣赏她,可也并不代表他喜欢有什么人在他面前玩弄心计,含沙射影,如果这女子几次谈话都另有目的的话,他不免要对她彻底调查一番了。   瞿落却是丝毫不知莫玄参此时所想,她听得这般称赞,面色微赧,微微侧过头去。半晌,瞿落突然猛地抬头,一眼望进莫玄参寒星一般的眼眸里。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其实,莺莺这般话,是想……”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她发觉自己面对莫玄参的目光时隐藏不了自己任何的小心思、小情绪,刚刚说了那么一大堆话都让她费尽力气,口干舌燥,接着编造下去,她实在有些心虚。   更何况,像莫玄参这样的人,恐怕早已看清了她的目的了吧。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实话实说,单刀直入。   她清咳了一声,正色道:“当今朝堂之上,大臣们党同伐异,莺莺觉得,以莫公子这般才华和抱负,实不必太过忍让谦逊,倒叫那帮乌合之众无法无天。况且令尊高居御史中丞之位,手握监督百官的重权,何不好好利用,反倒叫心怀不轨之人作威作福呢?”   这番直白的话倒叫莫玄参愣住了,他望着瞿落那双眼睛里纯粹而清澈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二十多年来,当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议论朝政的犀利言辞,从一个深闺小姐口中振振有词地说出来。   她知不知道如果这种话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或者自己就是那别有用心之人,那她可就危险了。   莫玄参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些顾虑都是多余的了。   他此时突然有些想笑,却又正了正颜色,故意问道:“姑娘又怎知,在下是那有才华和抱负的人呢?”   “难道不是么?如果不是,公子当年又怎会一举便金榜题名,殿试上对答如流,得圣上赞不绝口?如果不是,公子又怎会吟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样的佳句呢?”瞿落看了一眼对方略显讶异的神色,挑眉笑道:“公子不必惊讶,这是莺莺下午在书房中找书看时,无意中见到案几上摆着的字帖了,便猜到大概是公子练字时写下的。”   莫玄参略一沉吟,道:“可是如今朝堂之上……”他面有难色,似是犹豫不决:“我虽知姑娘所言‘把握时机’的重要,但是现在的局势,实在是不可轻举妄动。”   瞿落接过话道:“确实不可轻举妄动,但公子既有匡扶社稷、效忠君主之心,如果去做,就绝不是轻举妄动,而是名正言顺了。”   她见莫玄参不语,便继续道:“如今圣上心怀野心,再容忍不得那些个胡作非为的臣子了,而公子作为圣上的左膀右臂,深得信任,如果再不有所作为,不就有负圣望了么?更何况,莺莺倒是认为,朝廷局势越混乱,那些臣子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越容易给人可乘之机,公子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敲打惩治那些小人,为圣上分忧呢?”   她说完,不再言语。她知道今晚她已经说得够多了,剩下的,便只能看莫玄参自己的意愿,或是她瞿落的造化了。   莫玄参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蓦地抚掌而笑道:“莫某活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一个小女子看得透彻,想得大胆!莺莺姑娘今日所言,实在让在下佩服!”他笑罢,撩起那宽大的袖袍甩在身后,对着瞿落抱拳,拱了拱手。   这是古代男子之间才会有的礼敬的手势。   瞿落莞尔一笑,亦向莫玄参回了一礼,然后款款地转身离开。   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她好奇地回过头,不由一怔。   莫玄参就那样立在一树玉兰花下,淡淡的月光洒了他满身,他微闭着双眸,薄唇轻触上那管玉笛,修长的手指时而抬起,时而落下。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瞿落的视线,轻轻睁开眼眸,那里面仿佛闪动着辰星。   杏花疏雨里,吹笛到天明。   如此画面,美如谪仙。   瞿落呼吸一滞,连忙撇开目光,匆匆离去,仿佛再待一秒,就会发生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力图甩掉内心纷乱的思绪,脚下却是乱了方寸。   莫家的庭院虽不大,然而设计得处处都是曲折小径,错综复杂,再加上繁茂的花草,时而横斜到路边的枝桠,白天看起来是有一番意趣风味,夜晚却极易让不熟悉路的人迷了方向。   此时已是近子夜时分,有凄凉的蝉鸣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混合着风声,听起来颇有些吓人。瞿落是背着崔母偷偷溜出房间闲逛的,这会儿又找不到了路,急得她到处乱转。   “阿渣,你记不记得回去的路啊?”情急之下,她只好求助万能的系统君。   对方却是没回应。   “阿渣?”瞿落狐疑地唤道,难道是睡着了?不过——系统也需要睡觉的吗?   有风拂过,吹动树叶,“哗啦哗啦”地一阵响。   就在瞿落以为系统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得毛球那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阿落,你为什么总是跟那个道貌岸然的莫玄参待在一起啊,你不会忘记自己要完成的任务了吧?”   阿落?听到这个称呼,瞿落心里一动,她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在这个世界里,她要么是小瑕,要么是莺莺,可这从异空间而来的系统,居然唤她阿落……   有那么一瞬,许许多多的回忆都随着这声亲切的“阿落”,涌流过来,如温水,暖了瞿落满心。   可她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停留多久,就被“道貌岸然”那四个字弄得哭笑不得:“喂,你凭什么说人家是道貌岸然啊,我看人家莫玄参明明是君子好么。”   “他哪儿是君子啊?每次一见到你就一脸奸笑,我站这么远都能闻到他一肚子的坏水!”毛球的脸气鼓鼓的:“我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哦,不然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瞿落忍不住朝它翻了个白眼,她平时觉得这系统君虽然傲娇,但总还算靠谱,今天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疯……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不跟他拉关系,怎么能虐到张珙这个渣男?你以为就凭我对张珙卖两个笑,就能让他回心意转,恨不得对我跪舔了?还不得靠莫玄参的势力扳倒他么?再说人家莫玄参有鸿鹄之志,心思根本不在我这儿,我看你啊,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系统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突然冷笑一声:“好好好,我是小人,不打扰你了,你就跟你的君子待在一块儿去吧!”   说完,它气呼呼地一转身,把那根气得一颤一颤的尾巴对着瞿落。   不是吧,这就生气了?瞿落莫名其妙地瞪了它半晌,撇撇嘴,也扭过头去,不肯再说一句话。   不就是回房间么,她还不信凭她自己就回不去了!   她气恼地一跺脚,拎起裙子,朝着一条小径,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六) ?  京城的局势就像是六月的天气一般,说变脸就变脸,明明晌午还是艳阳天,转瞬间却又是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只不过各人面对这变天前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   有些人细心谨慎,留心到了这不一般的气候变动,因而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么是及时找好能避雨的墙头,要么是把自己全副武装;而有些人却对此浑然不觉,大大咧咧的,还以为那头顶的太阳,能够保自己一世荣华呢。   礼部尚书韦斯年显然就属于后者。不知是他年纪太大丧失了对朝政的敏感度,还是他已经懒得去遮掩自己那日益膨胀的野心了,最近的动作居然越来越大。   先是偷偷地和外邦前来朝贡的藩王相勾结,暗地收了藩王数千两黄金,并私自向对方许诺,免去该国以后前来进贡的一大笔开支。   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手中权力,在科举场上营私舞弊,偷偷把试题泄露给士子不说,连考官的任用都是看他们给自己多少贿赂。   然而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对他这样的行为,却是敢怒不敢言,一来因为圣上都没说什么,照样重用通过科举选□□的士子,二来是因为韦斯年确有不小的来头,他不单单是一个礼部尚书,更是当年辅佐过开国皇帝的有功之臣的后代,几世的贵族,家大业大,谁敢轻易动得?   而韦斯年的嚣张自然也使得跟在他身后的一帮人嚣张起来。   其中就包括新晋的进士张珙。   张珙虽言行举止还算收敛,但早已暗地里替韦斯年做了不少陈仓暗度的坏事儿了。   韦斯年也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准女婿、自己的心腹,不仅交给他一个负责航运贸易的肥差——他的意思当然是希望张珙能利用这个差事为自己谋得许多灰色收入,还把那些自己早年便干得得心应手的勾当,诸如勾结同党、贪污受贿等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张珙。   而张珙在他的“栽培”下,也不负所望地长成了一个准贪官儿。这些事情,他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   甚至陶醉其中,就仿佛毒瘾一般,一旦染上,就再也戒不掉。   也是因为他的“出色”,韦斯年近日总是带着张珙出席各种文人雅士、高官重臣聚会的大场面,大概是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吧。   打探到这些消息的瞿落,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了。   这张珙简直是在给自己掘坟嘛,而且掘得如此稳当,如此扎实。   根本用不着她瞿落动手嘛,他自己分分钟就能把自己给zuo死。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轻轻地,推他一把,好让他投胎投得快一点。   瞿落扬起一个浮夸的笑容,对着远远地浮在半空中的阿渣说道:“张珙真是个大笨蛋,阿渣,你说是不?”   结果对方压根儿就不搭理她。   瞿落的脸有点拉不下来了。   这已经是阿渣第N次无视她了。   这家伙从前天晚上两人吵了两句之后,就一直这个德性,对她爱搭不理的,期间瞿落还讲了笑话三个,故事五个,外带浮夸笑脸数不清个,愣是没把阿渣哄过来。   她一时有些气上心头。   合着她辛辛苦苦穿越这么多个世界,绞尽脑汁完成任务还需要带上哄系统君开心这个附加任务?   她突然非常想问问隔壁正在进行“女配逆袭”任务的那位,她家系统也这样么?!   简直是欺人太甚好不。   瞿落恶狠狠地瞪了阿渣一眼,赌气似地背过身去,对着梳妆台打扮起来。   毕竟现在的她住在莫玄参府上,时不时地碰见那位,还是得注意点形象。   而且,莫玄参昨日告诉她,想邀她一起参加一个京城名士的聚会,就在今晚。   莫玄参的意图她不是很清楚,不过,在这种聚会上,也许能看到张珙……   如果让莫玄参亲眼见识见识张珙以及他那位座主韦斯年的德性,也许就会更加激发出莫玄参想要除掉对方的决心。   到时自己在加以引导……瞿落的眼角划过一丝精明,她对着镜子抿了抿胭脂,看着唇上恰到好处的玫瑰色,微微地笑开去。   +++++++++++   京城的傍晚丝毫不亚于现代社会夜晚的繁华。   宽阔大街上两侧的店铺都点起了灯,清一色如长龙一般的红色灯笼映衬得整条街都格外热闹。街上人马虽多,却秩序井然,拥挤却不见混乱,偶有一两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不知从哪家歌舞坊传出来,引得听者一阵遐想。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句词大概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吧——极尽繁华的京城。   坐在马车里的瞿落悄悄掀开布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忍不住连连赞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夜晚游览古代的城市。   万千繁华,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道路两旁除了商铺之外,也常见权贵之家的高门大户,在暗夜下的城市,宛如一座座鬼魅的野兽,雄踞着自己那庞大的身躯。   还不知韦府是个什么样子。   她没等多久,就见车夫勒紧了马头,悠扬地吆喝了一声,然后整辆车便慢慢停住了。   她掀开布帘,见地上摆放了一张小木凳,与她同坐一车跟随而来的侍女先跳下了车,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朝那侍女点点头,一手提起裙角,一手搭在侍女的手上,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还未稳住身形,便感到手上的触感发生了变化,再是一声温润悦耳的声音自头顶低低地响起:“这便是韦府了,凡事你跟着我就好,不必害怕。”   她一抬头,便跌入莫玄参那双漆黑如子夜般的眼眸里,再低头一看,原来是莫玄参牵住了自己的手。   她心内一动,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道:“是,莺莺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莫玄参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他瞥了瞿落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瞿落连忙跟上。   韦府果然不同一般。光是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就生出许多威严,再加上那足有五米高的大门,直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   进了门之后,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视觉开阔,与莫府的收敛锋芒完全相反,里面的陈设处处凸显着主人的尊贵与权势。   可见韦斯年的气焰有多么嚣张。   瞿落嘲讽地撇了撇嘴角,根据历史的规律,这样烜赫一时的重臣,迟早有一天会毁灭在皇权的压力之下,连渣也不剩。   可惜有人偏偏看不明白。   譬如张珙。   莫玄参带着瞿落,在韦府家仆的带领下,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设宴的场所。   那是一处湖边的半岛,岛上亭台楼阁布置得精美异常,每一层都有彩灯装饰,遥遥一见,恍若华美的宫殿一般。   里面的大厅处设有一张一张的矮几,上面摆着用彩色琉璃盘乘着的各色时鲜水果,在灯光的照耀下,一个一个晶莹可爱,甚是诱人。   看得瞿落都有些饿了。   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串紫得快要溢出来的大葡萄上移开,舔了舔干涩的嘴角,低下头默默跟在莫玄参身后,不想却听得一道低低的笑声:“怎么,想吃葡萄?先忍一会儿,等宴会开始就可以了。”   莫玄参不知怎么注意到了瞿落的小动作,转过身低下头轻轻地对她说。   瞿落羞了个大红脸,她连忙抬头解释其实她只是有点渴想喝水才这样,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人——张珙。   他正站在主宾的位置上对陆续前来问好的客人们一一回礼,脸上挂着那种谄媚的、客气的笑容。   彼时张珙的目光正好转过来,在看到瞿落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瞿落不屑地眯了眯眼,然后装作没看见一般,转过了头,笑意盈盈地跟莫玄参继续着对话。   张珙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脚底都直发凉,可眼前却不断有客人前来,他不好发作,便只能强打着一张笑脸,说着那些不知所云的客套话。   其实早在半月之前,瞿落约他见最后一面之后,他就后悔了。   女子那决绝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在他的梦中回放,他屡屡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它,却终究是徒然。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原来,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是这样的滋味。   那么莺莺,曾经又有多少次,这样孤寂地、落寞地,看着自己的背影呢?   他不得而知。   他把瞿落交给他的,他之前写给莺莺的信一封封看了,细细地一行一行地看,直到读完所有,才蓦然发现,他曾经以为的,自己对崔莺莺只是逢场作戏的感情,竟是这么的深厚,它们都沉淀在了那细小而琐碎的时光中,只是自己不懂得珍惜,才让它们一点一点地悄然溜走。   却是悔之晚矣。是他自己,把莺莺一寸一寸地推开,一直推到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他颓然地看了一眼交谈甚欢的莫玄参和瞿落,脸色灰败至极。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七) ?  宴会是在韦斯年的主持下进行的。那是一个年近五十,颌下蓄了一大把胡须的男人。他虽穿着便服,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却难掩气势——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累积下来的威严。   男人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今日韦某将大家汇聚于此,一来是瞻仰各位青年才俊的才华抱负,希望大家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相互交流,彼此多多学习;二来,”男人饱含深意的目光向堂下分立在两侧案几旁边的诸人一一扫过,接着道,“韦某不才,想趁如今昌明盛世、人才辈出之季,为朝廷择一二良木,为江山社稷择三两栋材,也好为圣上分忧。”   说罢,他弯腰从案几上端起一个酒盅,提过那白瓷酒壶,往里面斟满了酒,然后双手举起酒盅,朗声道:“今日这腾云阁何其有幸,能得天下名士光顾,韦某又何其有幸,能亲仰各位俊杰之风,这杯酒,为聊表鄙人仰慕之情,韦某先干为敬!”他将酒盅送至唇边,仰起头,一饮而尽,末了,一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巾帕拭了拭嘴角,一手将酒盅倒扣空中轻甩了两下,里面一滴残酒也不剩。   堂下爆发出一阵鼓掌叫好之声,年轻的士子们纷纷端起酒杯,应和着韦斯年的举动,他们一个一个,无论刚开始对韦斯年持什么态度,现在都被韦斯年这番话和豪爽的举动打动了,争先恐后地向韦斯年遥遥敬酒。   瞿落在心里冷笑一声。她该说,不愧是这么多年贪污受贿,还能在朝廷屹立不倒的老奸巨猾么?   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先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一个劲儿地抬高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们,哄得他们一阵暗爽不说,再是冠冕堂皇地美化自己的动机,说什么“为江山社稷”“为圣上分忧”,显得自己忧国忧民、高风亮节,然后又是率先饮酒,先干为敬,这三管齐下,愣是把这些平日里高傲的不行的读书人整得服服帖帖的。   啧啧,这么一来,韦斯年他是想暗自收买人心为他所用,还是想趁此收受贿赂暗度陈仓,还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她看了一眼站在堂上一副傲慢神色的韦斯年,又瞥了眼在他身侧站着的点头哈腰的张珙,嘲讽地一笑。   “这酒你别喝了,给我就好。”莫玄参趁别人没注意到他们这桌时,低头对瞿落道。他已经注意这丫头许久了,只见她虽老老实实地跟随大家一起端起了酒杯,却是又发呆愣神,又皱眉撇嘴的,神情可爱到让他差点就忘了场合,想伸手捏一捏那圆润的脸颊。   瞿落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手上还端着一杯酒,她对莫玄参一笑,道了声“不用”,仰起头便将那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要知道前世作为学生会外联部部长的她,可是经常出席各种应酬场面的,喝这么点酒对她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再说这古代的酒可是纯粮食酿造,味道醇美,劲儿头却不足,根本比不得现代社会用各种添加剂兑出来的酒。   莫玄参着实吃了一惊。他何曾见过,有哪家闺中小姐如同瞿落一般,竟将这白酒一饮而尽……   惊讶之后却又是惊喜。   她果然是独一无二的。   自那仿佛老天安排的庭院偶遇,自那月夜之下女子的惊世之言,自这几天以来两人时不时的相遇交谈,他越来越觉得,莺莺就是一块绝无仅有的璞玉,总在不经意的地方,散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光彩。   此生能够遇到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瞿落放下酒杯,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现在的她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家闺秀,刚刚的举动会不会太豪放了点儿,啧,都怪这好死不死的系统,干嘛非要给她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份,装久了,总会露馅的嘛……她悄悄抬头打量了眼莫玄参,看到对方那一脸惊讶,就知道自己的破功给对方造成的心理伤害……   嗯,她现在是不是该求一下莫玄参的心理阴影面积,在线等,挺急的。   她在这边尴尬着,莫玄参的神色却早已恢复如常,他的目光转向韦斯年和不断上前向他敬酒的士子们,幽幽地道:“这韦尚书果然野心不小,刚刚那番话表面上是为国分忧,实际上是他自己想要收买人心吧。”   瞿落眼神一凛,点头道:“莺莺也是如此认为。”她把目光投向围在韦斯年旁边的三两年轻男子,对莫玄参道:“莫公子知道堂上站着的那几人都是什么身份吗?”   莫玄参沉吟了半晌,道:“我记得中间那个穿绛色长袍的人是去年科举二甲第五名,现在好像在江浙一带管理盐运……不久前,家父还听闻此人监守自盗,私自贩盐,只是还未来得及向圣上上奏折弹劾此人。”他说着,目光冷了几分:“没想到,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瞿落点了点头,接着道:“那剩下两人呢?”   “剩下两个,我也未曾见过,不知是何身份,不过……我看无非也是此类‘青年才俊’罢了。”莫玄参冷笑着说道。   “不错,他们之所以胆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左不过是有韦尚书这棵大树撑腰而已,可见朝中之势已经混乱到了何种地步,结党营私的不正之风已经根深蒂固。”她轻叹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莫玄参身上掠过:“可惜莺莺是女儿身,假若莺莺生为男儿,定要科举场上金榜题名,不仅做一个清官,更要把这些个国家的烂蛆一网打尽,眼前才清净。”   她说这话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愣是把一段壮志凌云的话给说成卖萌可爱风了。   惹得莫玄参差点笑出了声。可在笑过之后,却也不禁为眼前这女子的率真和志气打动。   莫玄参定定地看着那双明亮的秋水似的眼眸,心下一时涌上许多思绪,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冷不防却被一道□□来的声音打断:“莫大人,好久不见啊。”来人端着满满一杯酒走到莫玄参面前,笑道:“张某难得一见莫大人光顾此种宴席,还以为莫大人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呢,不知今天是走了什么运,竟有幸在韦尚书的府上见到了莫大人呢。既是有缘相见,莫大人一定不要推辞,必得干了张某这一杯啊。”   来人正是张珙,他虽是对着莫玄参说了那么一大段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瞿落。   对此,瞿落表示自己啥也看不见。      莫玄参皱了皱眉,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悦,却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了。他挑了挑眉,道:“张大人是在笑话在下了,在下从前只是觉得韦府高门大户,韦尚书又威严得很,因此觉得不敢亲近罢了,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韦府是真的如此富丽堂皇,韦尚书果然也颇具威严,竟自作主张,替圣上招揽人才呢。啧啧,在下这才知道,原来是在下低估尚书了。”莫玄参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话音一落,就见得张珙那张脸又青又红的。   “你……”张珙咬着牙狠狠地瞥了莫玄参一眼,笑得比哭都难看:“莫大人说笑了。看来莫大人是不肯饮了这杯酒了,那张某就不叨扰大人了。”   “张大人且慢,在下何时说过不肯饮下张大人的敬酒呢。”莫玄参端起酒盅,斟了小半杯,扬眉笑道:“刚刚在下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张大人切莫在意。张大人的酒,在下是一定要喝的,只不过怕莺儿担心我喝多,因此只能饮这小半杯,还望张大人海涵。”说罢,他望了身侧的瞿落一眼,眼神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柔情,然后低头对她道:“我就只喝这小半杯,不要担心。”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在场的三人都听到。最后才举起酒盅,仰头将里面的荡漾着的酒液一饮而尽。   张珙的表情却完完全全变成了惊愕。   “莺儿……”他喃喃地重复着,不可置信地看着瞿落。   得到的却只是对方淡漠的一瞥。   “啊,张大人见笑了,这位是在下即将过门的妻子,在下见今晚月色很好,韦尚书又如此好客,在下一时得意,便将她带了过来。”说着,莫玄参伸出手轻挽起瞿落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十指相扣。   瞿落甜甜一笑,扭过头来也望着莫玄参,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仿佛周遭一切的喧闹和繁华都消失不见。   融洽得根本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张珙看着这一幕,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了一下,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知是酒精发生了效力还是怎的,他感到脑中好像炸开了惊雷一般,使他头痛欲裂,他狠劲儿地甩了甩头,却是更加头晕目眩,那两个对视着的、宛如仙人似的男女却在眼前更加明晰了。   他抬起脚,踉踉跄跄地逃开,像是逃离什么恐怖的梦靥一般,冷不防却不知撞到了什么人的身上,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自己满身。   简直狼狈至极。他看着堂上那欢声笑语的众人,突然感到莫名的滑稽,他忍不住大笑了三声,然后,终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气般,颓然地滑坐在地上。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八) ?  瞿落是真没想到,莫玄参竟有如此好的演技,不去当影帝真是屈才了,看来她竟然是低估他了……   宴会进行了一半,她和莫玄参都没了兴趣,便偷偷溜出来在韦府偌大的后花园里闲逛。   韦府的庭院设计风格和莫府迥然不同,如果说莫府像是苏州园林般秀美精致,那么韦府就像是皇家庭院般奢侈华美。   不过,她还是喜欢莫府那样的风格,看着亲切喜人。   她看着身侧同样流露出无聊神色的莫玄参,贼兮兮地笑了笑,语含揶揄地问道:“没想到平日里高贵优雅的莫翰林竟如此会演戏,真是叫莺莺吃了一惊呢。”她说着,用手掩着嘴角“嗤嗤”地笑。   不想,莫玄参的神色里却并无半分玩笑之意,他无奈地等着瞿落笑够了,才幽幽地开口:“莺莺姑娘以为在下是在演戏吗?”   他停顿了半晌,那双寒星般的眼眸里有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在涌动。彼时有晚风拂过,夏蝉悠扬地鸣叫了几声,树叶“哗哗”作响。   “我是真的希望,莺儿你是关心我的。”他轻启薄唇,在她耳畔低声道。   谁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   瞿落窘迫地侧过头,狼狈地退后了几步。   她与莫玄参的距离,已经太近了,再往前,就是危险的望不到底的深渊。   她曾经在那深渊里饱尝过人生的辛酸,见识过世事的苍凉,最后,更是用生命为代价换取了一个惨痛的教训——爱情虽美好如烟花,却也短暂如烟花,它始终耐不住人心易变,光阴易老。   她再也不要跌入这样的深渊了。一辈子,有过一次,已足以让她痛到刻骨铭心了。   瞿落猛地抬头,神色已恢复如初,她笑了笑,是那种温婉有礼的笑:“莫公子说笑了,公子酒量那么好,怎么会需要莺莺无谓的担心呢。”   “我需要的!”莫玄参逼近了一步,手不由自主地抓住女子冰凉的双手,神情迫切地看着她。   一道“叮铃”的声音在瞿落脑内响起——是系统上线了!   “警告宿主,警告宿主,宿主在本任务旅途中不得和任何人发生感情,否则此次任务旅途即刻作废,宿主必须返回现世生前的最后一刻!”阿渣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起伏,完全不像平时,此刻的瞿落却是顾不得了。   喂,阿渣,你倒是帮帮我啊。她忍不住在心里吼道,系统却是不再发出任何回应了。   正当此时,一道呼唤声突然传来,是张珙!   “莺莺!”那人远远地喊道,见到瞿落回过头,便立即喜悦地走过来,却像是已酩酊大醉的样子,路都走不稳。   “莺莺,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了。”张珙走过来,紧紧地抓住了瞿落的手臂,他见瞿落半天不言语,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人,他皱了皱眉,不悦地冲仍抓着瞿落双手的莫玄参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礼地抓着我家莺莺的手?你给我放开!”   他一把推开了莫玄参,莫玄参冷不防地被推了个踉跄。   张珙回过头来,对瞿落笑:“莺莺,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啊,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他的手劲很大,握得瞿落的手臂生疼。   瞿落一言不发地望着已然醉得人事不通的张珙,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她想问他,既然早知如此放不开手,当初又何必将她推到一旁?   她想问他,既然在你心里莺莺如此重要,为何又为了一些利率浮名而狠心地抛弃她?   然而两人之间静默了半晌,她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已经太晚了。   瞿落摇了摇头,猛地一下推开了张珙。她看到张珙仿佛被重锤敲醒的表情。   “张公子,莺莺早已说过,自那天公子交给莺莺绝情信的那一刻起,你我二人就已再无瓜葛。”她语气平淡地说道,脸上不悲不喜,不哀不怒。   张珙站在原地,只感到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至尾。   他呆立了好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指着一旁站着的莫玄参问道:“那他呢?你真的和他定下婚约了?”   瞿落皱了皱眉,半晌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转向莫玄参,却看到对方一脸期待的神情,于是更加郁闷。   搞什么嘛,这让她怎么回答张珙。说没有,岂不是又给了张珙希望了吗?这样岂不是便宜了这个大渣男。说有,不就正好称了莫玄参的心意了?她可是万分不愿跟莫玄参有什么更深的关系了。   “莺莺你说话啊!”张珙焦急地再次问道。   “不错,莺儿确实已经和我定下婚约了。”莫玄参却是先忍耐不住,插嘴道:“我们不日即将完婚。”   “莺莺,只有你说的我才相信!”张珙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望着瞿落说道。   瞿落终究是侧过头去,移开了目光,淡淡地道:“他说的没错。张公子,你我二人已无缘分,还请你自重吧。更何况,你不是早与韦尚书的女儿韦幼璇定亲了么?听说那一位才是个名门淑女呢,而且能为张公子带来高官厚禄,这些都是莺莺比不了的。张公子该好好珍惜,莫等到将来失去了才后悔不迭。那时候,可就晚了。”   “我没有……”张珙开口想说些什么,瞿落却是完全不搭理了。   她不再看张珙一眼,转过身,向莫玄参轻道了句“莫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便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张珙看着瞿落的背影,心仿佛被蚂蚁啃噬过一般的疼痛,脸上有湿润的液体滴落,他伸手去摸,竟然是泪水。   他忍不住大笑,泪水却更加肆意地流淌了下来。   ++++++++++++++++++   “忽喇喇似大厦倾”是什么样子,瞿落以往只是从电视上的肥皂剧里见到过,如今却是有了亲身体验。   朝中局势的改变犹如小孩子变脸一般,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变化之大,沧海桑田,让人恍如做梦一般。   总还有人没来得及跟上生活的变迁,在朝堂上跟年轻的皇帝陈述自己的政事时,习惯性地援引当年韦尚书韦斯年的做法,便见皇帝立刻冷下脸来,瞬间吓得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毕竟,这几个月来,凡是跟韦尚书有丁点儿牵连的人,统统都入了狱,运气好一点的也是流放边疆。韦尚书本人更是被判处了死刑,不久前已经命丧断头刀下了。   简直是一次官员的大换血。   有些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昨日还颇得圣宠的韦尚书,今日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于是只能感叹君主无情,圣恩无常了。   殊不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酝酿于微小的萌芽之中了,然后便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牵一发而动全身。   变化正是起源于一件小事。   浙江航运使张珙在监管一次航运时出了一点纰漏,本来预计五天之内将用于修建皇城仓库的红木从杭州运到京城的,结果正逢夏末初秋、雨水连绵之际,运河涨水涨的很快。这本是好事,水涨船高嘛,更利于航运,没想到中途天气突变,大雨倾盆,一个猛浪差点打翻了船队。张珙生怕木材受潮,便在岸边逗留了两日,待两日之后雨过天晴之时才继续上路。因此这些木材也就晚到了两天。   这本来也没什么,修建仓库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晚了两天顶多是挨两句皇帝的批评罢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半月之后仓库修好,又逢一个阴雨连绵的雨季,刚刚建好没几天的仓库竟然瞬间倒塌,当时京城里住在附近的百姓都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   仿佛是上天的警示。   当时仓库里只有几个守卫的侍卫在,他们不幸丧生于砸落的梁木之下。   这件事情使皇帝非常震怒,他当即就下令将负责修建仓库的官员逮捕起来,压入大理寺候审。然而大理寺卿审来审去也没个头绪,那几位负责修仓库的官员都口径一致,交代的也清清楚楚,一切都是按程序来的啊,并无差错。   皇帝听闻以后也是愁眉不展,在书房里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十趟。   在书房里伺候着磨墨的莫玄参适时地提醒了一句:“不然就是木材出了问题?臣听闻那日事故发生时,砸死了冯侍卫的那根横木里面竟爬满了蚂蚁呢。”   然后他看到了皇帝猛然投向他的目光,亮如出鞘的剑,泛着寒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像是戏剧,一幕比一幕精彩。   先是张珙被压入大理寺候审,结果出人意料。原来他竟是以次充好,偷梁换柱,将红木换成了一般的松木,才使得原本坚固防水的木材略一受潮,就腐烂得不堪入目了。   事情还没完,御史中丞莫如晦接着向皇帝检举揭发了张珙数十条罪状,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如此这般的暗度陈仓、中饱私囊,累积起来,他一人便贪污了几万两银子!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家中并不见这些银子的去处,奉皇帝之命来抄家的官员们看着张珙家中普通的摆设,面面相觑,而跟着前来的负责记录的莫如晦却是一脸高深莫测。   他回去之后便向皇帝上了封奏折,揭露张珙乃韦尚书门下士子,平日与韦尚书过从甚密,甚至当年科考的时候,就是因为韦尚书的“帮助”,张珙才能高中。不信的话,圣上可以趁韦尚书出门在外的时候,悄悄下令抄他的家,比能搜出张珙“回报”韦尚书的万两银子!   这封奏折好比一道闸,拉开了以后三个月来朝堂上的血雨腥风。   韦斯年被抄家,抄出来的十多万两银子悉数上缴国库。他这几年通过科举舞弊选□□的士子们全部革除进士身份,变回平民,并且十年内不得参加科举。   有一些已经授予官职并查出有贪污行迹的统统流放。   而张珙,被处以廷杖四十、流放边疆的刑罚。   ? ☆、始乱终弃的没一个好下场(九) ?  瞿落还记得半个月前那场变动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她这段时间以来,千辛万苦筹谋的,也正是这个结果。从那天仓库出事,她告诉莫玄参可以利用这一点,对韦斯年这派势力进行彻底的打击时,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   只不过有一点,纵然是她也感到吃惊。   当时韦斯年被捕入狱,瞿落本以为他也是个为官多年的老臣了,一朝被捕入狱,虽然心里肯定接受不了这个落差,但怎么着也会表现得有点风骨气节吧,谁知他不知是被那些刑具吓傻了还是怎地,竟把全部过错都推到了张珙头上,声称换木材一事是张珙自己的主意,当年也是张珙自己从韦府的管家那里弄来的考题,他自己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做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绝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是个超级大贪官,无恶不作,无利不贪,在他的心中,哪里还会有良心可言呢?   而且这么一来,想必张珙也能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所谓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所谓肯帮助他的金枝贵人,不过是利用他然后再扔掉他的无耻之徒罢了。   但也是因为这,瞿落才发现原来张珙并没有和韦幼璇定亲,否则,韦斯年也不会一口咬定张珙,不给自己的女儿留一点后路。   原来自己早已改变了故事的进程,早在张珙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之前。   张珙大概,已经醒悟了自己是一直爱着崔莺莺的吧。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他明白了自己爱她,却依旧舍不得那唾手可得的财富,那近在咫尺的功名。   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之飞蛾扑火,不仅仅以崔莺莺的爱为代价,更以他自己的良心,以黎民百姓的安康为代价。   最终,他也只能一无所有。   希望他在最后的最后,能够悔悟,自己到底是为何落到了如此境地吧。   瞿落对着十月深秋,莫府里落了一地的火红枫叶,摇头叹息。   “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对着这落叶叹起气来了?”   一道饱含着戏谑揶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瞿落愣了一下,恍惚有相似的场景从脑中浮现。   她转过身看向来人,正跌进莫玄参墨染一般的双眸里。   他一身青衣,头顶束着简单却精致的玉冠,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和三个月前的场景一模一样,只不过繁花已变成了秋叶,夏风已变成了秋风。   她展开一抹柔和的笑意,走过去向莫玄参欠身行了一礼。   “小女子莺莺今日随母亲前来拜访莫姨母,见这院中花草煞是好看,不由一时感叹起来,不想却惊扰了莫公子。”   她说完,眼睛向莫玄参眨了一眨。   莫玄参哈哈大笑,他一把牵过瞿落的手,攥进自己的手心里。   “我真庆幸,那一天能遇到你。”他低声道,眼睛里的柔情就要溢出来。   瞿落但笑不语。   再过三日,就是她和莫玄参大婚的日子了。   哦不,是崔莺莺和莫玄参大婚的日子。   今天晚上,她就会离开,飞身进入另一个未知的世界,然后又一次经历着这仿佛循环一般的短暂的人生。   莫玄参对她的好,她知道,可她始终无法对他产生感激之外的任何感情了。她只有让原本的崔莺莺来代替自己,偿还他了。   其实本来,也该是崔莺莺和莫玄参结为连理的——毕竟是自己占了人家的身体在先,有缘人无论怎样都会相逢,她只不过是省去了崔莺莺苦苦等待张珙那痛不欲生的几年,顺带狠搓了渣男张一顿,然后使故事的进程提前罢了。   她相信,真正的崔莺莺在自己这段记忆传输给她后,会比自己做的更好,他们两人也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的。   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   三年后,西北大漠的西凉州。   这个春季天气总是不好,动辄风沙大作,已经半年不曾下雨了,绿洲里仅有的几块田地都干涸得不成样子,随时都有可能被魔鬼一般的狂沙吞噬殆尽。   三两个农民围坐在龟裂的土地旁边,他们看着枯死的庄稼,一个一个都是愁眉苦脸。   “这又是大旱天气,可叫咱老农民咋活啊。”一个老农哭丧着脸叹道。   “是啊”他的同伴应和道:“不过,幸好昨日官老爷说,朝廷派下来的米面快到了,咱们啊,还不至于饿死,就知足吧。”   “可这哪够啊,我家里今年新添了一口人哪,我还得给我儿媳妇多补补身子呢。”刚刚那位老农叹道,可他虽然叹气,语调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哟,你都当爷爷了,恭喜恭喜啊。”他的同伴忙笑道,“还说呢,要不是这位新来的官老爷,你能有余力为自己儿子娶媳妇?能这么快当上爷爷?   谈到这个新来的官老爷,本来还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个老农也加入到了话题:“是呀是呀。我也觉得这个新来的老爷比以前的好太多。不仅减轻了好多粮税,还时不时地给咱大伙分发米面,大善人哪!”   “对啊,我也是这么说。可我听说这官老爷是在京城犯了什么事儿才流放到这里的。”另一个较年轻的农夫神秘兮兮地说道,接着他叹了口气:“哎,现在的世道啊,越是善人越被罚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那真正的大坏人才在吃香喝辣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跟咱们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巴不得来个好官儿呢。”有人接着道:“那些善人们啊,越是被发配到这里来,咱们才越高兴呢。”   他这话音一落,大伙都哈哈笑了起来,刚才的苦恼仿佛一扫而光。   而待在县衙里的张珙却是真正的愁眉不展。   这是他来到西凉洲后,担任县官的第一年,然而刚上任没多久,便遇上了大旱。   他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漠漠黄沙,心里不由感触良多。   当年廷杖、被贬的痛苦仿佛都已经被这无边无际的黄沙消磨得了无痕迹了。他心里唯一会痛的地方,已经随着自己所爱女子的离开而麻木冰封了。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脖子上戴着枷锁,手上绑着镣铐,耻辱地跟着流放队伍走在大街上,整条街的人都把他们最恶毒的目光投过来。   然而自己却早已无所谓了,当他听闻自己这廷杖之辱全是拜韦斯年最后的倒打一耙所赐之时,他就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如果当初不是攀附在韦斯年身上,而是老老实实地奋发读书、考取功名……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可惜人生永远也不会给他重来的机会。   这在他听到隔街传来的热热闹闹的喇叭唢呐声时就彻底的明白了。   路两边的小孩看犯人游街看得久了,觉得没意思,纷纷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嚷着“新娘子上轿啦,新娘子上轿啦!莫翰林要娶美娇娘啦!”   他心里一惊,忍不住拉住一个冲到身边的孩童问了究竟。   那孩子满脸的天真无邪,笑嘻嘻地道:“脏脏的大叔你不知道吗?崔家大小姐要嫁给莫翰林啦,我要去讨喜糖吃了!”   从那一刻起,他便清楚地知道,他生命中,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了。   接着便是一路的煎熬与折磨,再是西凉洲劳作三年的劳苦。   可这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意义了,他就像是局外人一般,看着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在受苦,在煎熬,而他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笑三年到头,朝廷居然又任命他为当地的县令,难道是看他吃苦耐劳,表现良好吗?   他忍不住深深地自嘲。   然而当上任的那一天,他看着西凉洲百姓们一张一张望着自己时那饱含期待的脸,心脏却是久违地急速跳动了,回暖了全身的血液。   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此生也再无所求,既然如此,就只好把这残存的生命,全部挥洒在这漠漠黄沙之上了。   ++++++++++++++++++   身处异空间的瞿落,得到的关于张珙最后的消息,便是他为了治理风沙,开垦绿洲,命丧于滚滚沙暴之中,尸骨无存。   当地的百姓找了好久,都没能找到他的尸首,便含泪在张县令为他们开垦的绿洲边上竖了一块碑,上书“青天张大人”五个大字,在大漠长烟下默默诉说着一段故事。   瞿落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本以为张珙能够改过,然后安安分分地在大漠待一辈子便已是最好的结果,就像是后来安分守己的景怀仁一般,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生命的终点,用自己的行动,改写了自己的一生。   她对着镜中幻化出的石碑默默地看了许久,有万般感慨,却又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够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张珙,希望他下一世,能够真的当一个好官,造福一方。   而她却是已无力操心这一世了,因为她即将启程,去往下一个世界。   那大概是她这次穿越旅途中最最奇葩、狗血的世界了。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一) ?  经过一阵熟悉的颠簸和晕眩,瞿落知道她已经来到了自己即将开启任务的下一个世界。   她轻轻地睁开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盖着绣着鸳鸯的缎面被子,身侧垂着两重烟紫色的纱帐。   她伸出手悄悄地掀起纱帐的一角,目光朝外探去。   床边几步远的地方是一张黄梨木桌子,桌子周围摆放着几张造型秀美、雕刻精致的木凳。床头是一张梳妆台,大大的铜镜前摆着的一支白银镶珍珠的头钗煞是好看。   再往外,靠墙摆放着一张贵妃榻,榻的另一侧是是一座书架,上面满满的全是书。   房间里此时并没有人,静静地,偶能听到外面黄莺的啁啾声。   这房间——像是女子的闺房又似乎不是,一般女子的闺房哪里会有书架啊,除非是林黛玉。   她又仔细一看,倒更觉得这里更像什么夫妇住的寝房。   瞿落坐起身,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下来,满不在乎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发现现在的自己只着一件白色的轻薄纱衣,走路间衣袖裙摆上下翻飞的,倒蛮飘逸的。   她好奇地走到梳妆台前,旋了个身,让腰间的飘带飞舞起来,然后朝着镜子望去。   镜子里的女人长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她从没有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将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合到这样完美——那微微上挑的眉眼间一眨眼一回眸都是勾人的妖媚,纤细窈窕的身姿在轻薄纱裙的掩映下也显得十分诱人,带着一种邪恶的美感,恍如游戏人间的妖精,勾一勾手指就会有大把的人匍匐脚下。   然而奇妙的是,女子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又是那么的温柔澄澈,她整个人就像是天际的皎月,散发着温婉的,甚至是不染纤尘的清冷气质,仿佛误落凡尘的仙子,令观者可望而不可即。   多么神奇的女子……   瞿落美滋滋地旋了个身,身为女人,她当然是希望身上的这副皮囊越漂亮越好咯,就冲这一点,她对主神系统派给她的任务还是挺满意的,毕竟每一次穿越都免费附送一个好皮相,连整容都省了。   只不过——她这次不会真穿成什么下凡的仙女了吧,难道这次是什么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   她挑了挑眉,唤道:“喂,阿渣,我这次是来到了什么样的世界啊?”   可是却没有得到应答。   瞿落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不至于吧。这系统从上次两人在莫玄参的府上吵了架之后就再也没理过自己,啊不,之后倒是有一次,只不过那一次还是以警告的语气直通通地说了一大堆指令。   之后就真没再搭理过自己。   刚开始瞿落也是使劲了浑身解数,一向自视高冷的她都屈尊给系统君讲起了冷笑话,可惜每次都是她自己傻兮兮地笑半天,人家系统愣是一声不吭,后来干脆连现身都不现了,消失得利利索索。   气得瞿落也懒得搭理它了,权当自己是一个人进行任务好了。   反正它也没帮上过什么忙——除了送了自己一台功率不大,还总是断电的小风扇。   可后来随着上一个世界的韦斯年、张珙一步步被推翻,自己的心情好了起来,气也就渐渐消了,又拉下脸来讨好系统君,可谁知道系统君居然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到了这种正经时刻,居然也不搭理自己了。   这简直已经不是傲娇了好么,是小气啊!是抠门啊!是小心眼子啊!   系统君你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设定……   瞿落已经气得不想说什么了。她现在秉持着一个信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就不信靠她自己不能找出这个世界的线索,反正已经穿了俩了,连实战经验都有了。   她走到房间那头的书架前,眼睛朝那一本一本的古籍上扫过,只见上面清一色全是些《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千金方》之类的医书。   有一本看着与别的不同,厚度稍厚,书脊上的字迹也不像其他的宋体字那般规整,倒娟秀飘逸得多——看起来像是笔记。   她拿起这个本子,轻轻翻开,里面的字体很娟秀,跟书脊上的一样,看样子是出于女子之手——大概是她这个身体的主人写下的?   好像是记载病历的本子,什么“气滞血瘀,肺气失宣”的,下面还记了相应的药方。   难道这是个中医世家?   她疑惑地把本子放回原处,手刚刚触及书架,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猛烈地袭来,她连忙扶住了书架,这才没有摔倒。   紧接着,大段大段的记忆片段涌入她的脑内,仿佛电影一般,在她的眼前渐渐展示出了一段奇女子的传奇人生。   原来,她穿越到的,竟然是《白蛇传》的世界。   而她身体原本的主人,就是那个一世痴情,一生柔情的美丽白蛇。   从千年前牧童对白蛇的救命之恩,到千年后白蛇幻化为人形苦苦寻找许仙报恩,再到两人的一见倾心,然后是法海的从中作梗,再是痛不欲生的分离……   这样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是瞿落从小就耳熟能详的,那时候的她还小,只觉得白蛇和许仙的恋情凄美到让人心痛,恨不能扑到电视里去掐死那个法海,好让两人团聚。   而后来,经历了许许多多事情的她,渐渐晓得,其实悲剧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法海,而在于那个优柔寡断、耳根子软的许仙。   如果不是许仙听信了法海的话,取了雄黄酒来试探白娘子,白娘子又怎会显出原形,造成了悲剧的开始?   如果不是许仙被法海轻易地哄骗到金山寺,白娘子又怎会为救相公水漫金山,从而触犯天条,被压在雷峰塔下?   瞿落甚至不得不怀疑许仙对白娘子到底有几分真爱。   倘若他真的爱她,为何又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她只是来报恩的,满心满眼里存的全是对他的爱,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倘若他真的爱她,早在法海来骚扰他们时,就应该把他毫不客气地赶走,或者带着白娘子远走高飞,走到一个没有正邪之分,没有人妖之别的僻静地方,彼此携手共度一生。   而他没有。   相反的,他的选择正是怀疑与背叛。白娘子为他做的一切他都忘记了,在面临心理无法接受蛇妖的恐惧时,他懦弱的内心里只有他自己!   他其实谁也不爱,爱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如此自私,如此懦弱……   而瞿落穿越过来的时机,正是白素贞喝下雄黄酒,现出原形,吓晕许仙之后。   而且就在她穿越过来的前一天,白素贞辛辛苦苦到天庭盗取了灵芝仙草,喂给了晕死过去的许仙,愣是把他的命给救回来了,她也因此“罪加一等”。   可恨许仙那厮竟然一点儿也不理解白素贞对他的好,见到白素贞之后只是一个劲儿的害怕躲闪,伤了那个痴情女子的心。   也着实是渣得可以。   瞿落禁不住摇头叹息了大半晌。她从地上捡起刚刚因为晕眩而失手弄掉的本子,再次仔细端详起来。   看看,人家白娘子多贤惠细心啊,相公是开药铺的坐堂医生,自己就替他一条一条地记录病历,还时不时地写下自己的心得,许仙啊许仙,真是打着灯也找不来这样的媳妇儿。   她这边正思绪乱飞着,那边却听得房门吱扭响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张斯文俊秀的书生的面庞。   那人看到站在书架旁的瞿落,微微愣了一下,再瞥到瞿落身上穿的如此单薄,甚至那仅着的一缕轻纱都堪堪要从女子那白皙圆润的肩头滑落,他的面色竟有些发赧,他撇开目光不去看她,低声道了句:“娘……娘子,你醒了。”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二) ?  他的面色竟有些发赧,他撇开目光不去看她,低声道了句:“娘……娘子,你醒了。”   娘子?听得这个称呼,瞿落微眯了双眸。看来来人正是许仙无疑。只见他头戴纶巾,身着一身青色棉布袍,标标准准的书生打扮。生得倒是不错,修眉俊眼,皮肤白皙,声音也不高不低,斯斯文文的。   皮相是副好皮相,只可惜这人品……   瞿落心思流转了一番,眉梢轻挑,嘴角微扬,把万千风情都融化在了那如花笑靥里。   “相公,你回来了。”她轻唤一声,朝许仙走了过来,窈窕纤腰在那轻纱里若隐若现。   “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家等着你回来……”她的手轻握上许仙的手臂,那双望着许仙的翦水秋瞳里转眼间又浸染上一层浓重的哀愁。   许仙呼吸一滞,他下意识地回握上女子的双手,想去慰抚女子,手碰上那冰凉的肌肤时却蓦地一惊。   他突然想起那冰凉的蛇皮,那可怖的血盆大口,那紫纱帐里笼罩的乌烟瘴气。   他猛地推开了眼前的女子。   瞿落被冷不防地一推,生生地后退了几步。   她眼神一凛,直勾勾地盯着许仙那躲闪的双眸。   他果然已经怀疑了。   不仅夜不归宿,躲到姐姐许娇容那里去,让白素贞一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暗自神伤,还狠心地推开了她。   这个男人,远不像他的外表一般温文尔雅,骨子里只有书生的懦弱自私,却没有作为一个书生的担当与勇气。   她禁不住冷哼一声,拢了拢快要滑落肩头的衣衫,侧过头去不再看他。一绺青丝从她鬓边垂下,遮挡住了她的表情。   这副模样在许仙看来却是受伤极深的样子。   他终是有些不忍,上前了一步道:“对不起……我……”他勾头弯腰地站在那里,嗫嚅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瞿落猛地回头,她看着许仙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冷笑道:“你不必跟我道歉。该道歉的不应该是我吗?”   “我一直都在骗你。现在你终于知道了,与你同床共枕的女子,正是你那天亲眼所见的白蛇妖。”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根本,就不是人类。”   男人蓦地瞪大了双眸,整张脸变得铁青。   “不,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娘子,怎么会是……”他吞咽了口口水,嘴唇都在发抖:“你怎么可能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那天的场景又在他的脑中浮现。   瞿落笑出了声:“怎么不可能?你不是已经亲眼所见了吗?你不是已经怀疑了吗?那么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喝了你倒的雄黄酒然后酒醉晕睡,一时抵不过雄黄酒的威力而显出了原形,甚至因此把你吓得丢了魂。”她停顿了一下,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抚上许仙的脸颊,语调极尽温柔:“你刚刚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怎么就忘了呢。”   许仙整个人都僵住了,身子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脚下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瞿落笑得更加放肆:“怎么,你害怕了?”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半眯着双眸:“你怎么能害怕呢?我不是你的娘子吗?你曾经每日都用你的唇吻我呢,那时我就在想,多温暖的唇啊,比我们蛇类的唇要温暖的多。”   她说着,指尖从自己的唇上掠过,然后轻触上男人的薄唇,停在那饱满温润的唇瓣上按压流连。   极具挑逗意味的姿态。   许仙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最终变成一片惨白。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了刺激,一把挥开瞿落的手,夺门而逃,不想却因为太过惊慌,脚下愣是被门槛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倒在地,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瞿落再也憋不住,她捶着一旁的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许仙回过头惊恐地看了她一眼,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落荒而逃。   “咳咳。”笑的太厉害,都岔气了。瞿落用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肆意地坐在贵妃榻上,裙子一拎,脚一抬,连鞋也不脱就歪在了上面。   这许仙,还真是够给男人丢脸的,她就随随便便瞎扯了几句,都能把他吓成这样,也难怪会听信法海,最终间接地助推了法海把白素贞押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把玩着自己那滑不溜秋的黑发。   白素贞化成人形的这一身“装备”倒真是极品。先不说那脸蛋和身材,就连这头发,也堪比现代离子烫打理出来的效果,又黑又亮的。   如果不好好利用,那也太可惜了。   瞿落装模作样地啧啧了两声,眼神却是渐渐冷下来。   她不会再像原本的白素贞一样那般贤惠温柔,明明是蛇妖幻化而来,却硬是为了许仙,拼命压抑了自己的本性,扮成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委屈了自己,到头来人家还不领情。   这一次,她偏要许仙看清楚了,白素贞,就是一个妖娆妩媚,与人类女子不同的蛇精!她本性冷漠凉薄,就如同蛇类那冰冷的体温一般,而非白素贞表现出的那般善良无害。   她所有的善良,无非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的男子而已。   若许仙能接受真实的白素贞,那才能证明他是爱她的;若他不能,反而只会自欺欺人地眷恋着那个端庄贤惠的白素贞,那她就让他陷入恐惧与挣扎的梦靥里,永远无法逃脱。   +++++++++++++++++   许仙没想到,那个自己以为是梦的场景,竟然是真的——甚至,还是白素贞亲口告诉他的。   这让他如何接受?他的结发妻子,他朝夕相处五年之久的娘子,居然,竟然,是条可怖的白蛇!   他蓦然想起前些天送自己雄黄酒的那个年轻和尚。   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怪不得当时他一直看着自己发笑,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脸色憔悴,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了。”   “施主,只要你听我一言,将这雄黄酒倒与家人喝,那不干净的东西自然就会现出原形。”   “施主,有娇妻美眷陪伴在侧固然是人生幸事,只不过,什么东西越美丽,就越危险,甚至带着剧毒,一不留神就会害死你呢,施主千万要小心啊。”   和尚的话此时一股脑地冒出,在他耳畔嗡嗡地响个不停。   不干净的东西……现出原形……娇妻美眷……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反驳那和尚的,居然大言不惭地嘲笑人家是嫉妒自己……   而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愚蠢得可怜。   他感到自己的情与爱仿佛被什么东西玷污了一般,曾经两人的缠缠绵绵,现在看来,只叫他觉得可怕和厌恶。   头脑里突然涌上一阵阵的眩晕和呕吐感。   他扶住一旁的墙壁,闭了会儿眼,才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看着这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匆匆,有的是刚从家里出来急着去工作、去衙门、去集市,有的则是急匆匆地在往家赶——他恍然惊觉,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是他许仙可以去的。   药堂已无心再去,现在的自己恐怕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自己的那个家更是不愿回去,只是想想就已令他毛骨悚然。   姐姐那里他是没脸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把自己离家的原因说出去。   他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从心底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终是抬了抬脚,扶着墙,顺着人群,漫无目的地挪腾着脚步。   +++++++++++++++++++   瞿落找到许仙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清冷的斜阳的余晖洒在大街上,望一眼,就能冷到心里去。   彼时许仙靠在城墙角下,似是昏迷了过去。他脸色苍白,眼窝下还有深深的乌青。   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许仙,宁肯流落街头也不愿回家见到自己,那么她就偏要让他无法躲闪!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时间没人注意到这儿。她的指尖微聚灵力,旋身一转,就将自己连带着许仙一起,带回了家。   殊不知,有一双眼睛,正在背后注视着她。   那双眼看到瞿落施展法术离开时,亮了一下,眼角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然后待到瞿落和许仙二人彻底不见时,才逐渐隐去自己,没入那芸芸众生之中。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三) ?  桌子上摆放着香喷喷的饭菜,有色泽鲜亮的凉拌竹笋,有秀色可餐的荷叶烧鸡,最妙的是,玲珑瓷碗里盛着的百合薏米粥,那里面薏米、杏仁、百合,挤在那儿冒着热气,直让人垂涎欲滴。   好菜当然少不了好酒。瞿落拎起粉釉彩瓷壶,往桌子上的两个酒盅里依次倒满了酒。她瞥了一眼仍躺在床上熟睡的许仙,嘴角挑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端起刚刚倒好的那杯酒,挥手洒了满地。   她走到床头的雕花衣柜前,轻手轻脚地打开柜门,然后双手环胸,目光挑剔地扫过里面的一排衣裳。   白素贞从前的穿着打扮都太规矩端庄了,每一件都是从头裹到脚,从里包到外,色彩也是以淡雅的浅色为主,简直比良家妇女还良家妇女嘛,这样怎么能展示出独属于蛇妖的魅惑身姿呢?   瞿落不满地摇了摇头,她看了半晌,终于从里面挑出一件绯红的轻纱罩衣——想必是白素贞平日里套在外面穿的吧,不过看它被挂在了衣柜的最里面,想来也一定很少被穿出来。   她撇了撇嘴,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裙,只留一件昨日她穿过来时身上那件同样是纱质的衬裙在里面,然后将那红纱罩衣松松垮垮地披在了外面。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打量了几番,却发现这张脸实在是太完美,根本没有施粉擦黛的余地。想了一想,便只用指腹点了两抹嫣红的胭脂涂在眼角,斜斜地晕染开去,更添了几许妩媚的风情。   她扬了扬手,扯掉绾在发髻上的玉钗,那如墨的青丝立即倾泻下来,有几缕鬓发被风拂过,缠绕在那白皙的面庞上,宛如暗夜的精灵,透着致命的诱惑。   瞿落对着镜子展开一抹轻笑,然后起身坐在了许仙的床边,手轻抚上许仙的眉间,温言软语地道:“相公,起来吃饭了。”   许仙是被饭菜的香味叫醒的。他在城内游荡了一天,早上离家时忘带了钱,因此这一天竟是什么东西也未吃。   彼时腹部传来的一阵阵饥饿感在催促着他,又在恍惚间,仿佛听到一声极尽温柔的呼唤,听得他内心一软,便蓦地睁开了双眸。   入眼却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她是那么的美,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面毫不掩饰的魅惑看得他禁不住红了双颊,却在回过神的瞬间僵住了。   “娘……子?”他猛地坐起身,神色诡异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视线触及女子那暴露在外的白皙细嫩的脖颈时,触电一般地躲开了目光。   他艰涩地吞咽了口口水,喉咙上下滚动,声音也喑哑得不成样子:“你……为何穿得如此单薄……我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   瞿落勾起唇角,倾身更逼近了许仙几分,柔着嗓子道:“我这个样子不好么?相公,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她抬起手,抚上男人的肩头,那红纱衣随着瞿落的动作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段白藕似的细嫩手臂。   许仙只觉嗓子发干,他艰难地摇了摇头,道:“不,不好……你看你,连头发也未梳好。”他皱了皱眉,继续道:“你这样子……像是妖精……”然后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那本来泛着些许潮红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他瞪大了眼睛望了瞿落一眼,往床里后退了两步。   瞿落倒是神色如常,她柳眉轻扬,放肆地笑了两声:“相公你怎么忘了,我本来就是妖啊。”她攀上许仙的肩头,薄唇贴上他的耳畔,轻吐热气,低声道:“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相公喜欢么?”   她满意地看到许仙的身体一僵,眼底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一种火热的情感被他压在了眼底,喷薄欲出。   啧啧,看吧,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瞿落起身,施施然走向房间中央的桌子,端起莹白的酒盅举至唇边,轻抿一口,酒液沾到红唇上,亮晶晶的。   她看着许仙嫣然一笑,朝他勾了勾手,道:“相公,过来吃饭啊,这是我辛辛苦苦在厨房准备了好久的呢。”   许仙却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一直用一种隐忍的、压抑着什么的神情看着她。   她稍微收敛了几分笑意,微蹙着眉头,摆出一副忧郁的模样:“相公,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么?现在这是怎么了?”   然后忽地展开笑颜,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相公是太累了,想让我喂你吃对不对?”   她拿起酒盅又往里倒满了酒,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倚在许仙身侧,把酒盅凑到许仙的唇边,笑意盈盈:“在吃饭之前,相公先喝杯酒开开胃吧~”   许仙却仍是不动弹,脸上的尴尬神色却是更加浓厚了,他咬了咬下唇,头扭到一边去,嗫嚅着说道:“别这样……”   瞿落也并不恼,反倒用那纤细修长的玉指轻轻戳了一下男子的胸膛,“咯咯”笑了一阵,然后嗔道:“相公你真坏,非要人家亲口喂你才肯喝呀。”   她瞥了许仙一眼,眼波流转,然后轻抿了一小口酒液含在嘴里,凑了过去。   她那柔软湿润的唇贴上对方冰凉的薄唇上,然后轻张开口,彼此唇舌相抵,将那口酒渡了过去。   然而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她用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秒的唇齿相亲,都极富挑逗和诱惑的意味。   紫纱帐里,谁的呼吸声渐渐浓重,谁的心跳越发急促,谁的眼睛里染上了不一样的神色。   待她终于从那缠绕的唇齿间脱身时,两个人都像是经历了什么剧烈活动一般,脸颊上纷纷染上一片绯红,胸前也是因为喘息而不停地上下起伏着。   瞿落看着对方眼底的一片□□,却是生了一肚子的怨气。   这还是她头一次因为这个劳什子任务而献吻啊!   而且对象居然是这个懦弱渣男许仙!   不过嘛,调戏的效果倒是相当的立竿见影嘛哈哈。   她饶是不信,能有什么男人,能够在白素贞这样的女子面前坐怀不乱——即便许仙明知道她是蛇精。   她的目的就是如此,让许仙在明知道白素贞是蛇精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地,重新迷恋上她,甚至为之疯,为之狂,为之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让他一方面为自己爱上异类而痛苦纠结,另一方面为无法忽视自己心底的欲望而烦躁难忍。   然后就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下,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他的全部意志,最终,他只能在这样的夹缝中痛苦挣扎。   如此,才算让他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了代价。   许仙第一次见这样的白素贞,他心中的娘子,以往都是那么的端庄典雅,甚至总是那么的聪慧,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即便是每日替他宽衣解带,每日听他倾诉药堂里发生的好的、不好的事情,面对着自己,也永远是一副大度的、宽容的、贤淑的面庞。   他曾经深爱着那样的娘子。   然而这样的深爱却被一个“噩梦”打破了——那天他见到的那条盘踞在自己和娘子床上的白蛇,恐怕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噩梦了。   他再也无法直视那张往昔让自己如此迷恋的脸庞了。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白素贞却与以往的那个,是那么的不同。   他竟从来不知,原来与自己共枕五年的娘子,竟然也会有这么魅惑的姿态。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这才应该是她原本的样子。   那么的诱人,那么的魅惑,那么的令自己……□□难忍……   他看到对方又欺身上来,神经更是一紧,连忙撇过头去。   “相公,你躲什么啊。”瞿落那纤长白皙的胳膊攀扯上男人的脖颈,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      她那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红纱传递过去,满头青丝垂落,交缠在男人的脖间。   许仙感到左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快要跳出来,腹下也是一片火热,他的眼神不再清明,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上瞿落那来回乱动的小手。   瞿落笑得更加魅惑,薄唇轻启,道:“别急。”然后抽出手来,开始解许仙的衣服。   “警告宿主!警告宿主!在本次任务旅途中宿主瞿落已经违规一次,若再有类似行为,宿主将重新开启此次任务旅途!”   一道机械冰冷的声音突然从瞿落脑内传来,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动作停在了那里。   愣了半晌,才蓦然醒悟——这是那位傲娇系统君的声音!   有没有搞错?这么久不搭理她,冷不丁却来了这么一句,她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好么,还以为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然而被这么一打断,瞿落再没了调戏许仙的兴致——不过她原本也不打算再进一步搭上自己了,牺牲一个吻已经够便宜许仙这厮了。   念头回转间,瞿落突然想起在上一个世界里,她和莫玄参在一起的时候,系统也同样发出过类似的警示,那会儿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不得和任何人发生感情”。   可这次她并没有对许仙生出一丝一毫的好感,连怜悯都懒得给他,她所做的,只是为了更快速地完成任务——这样也不行么?   “在任务旅途中,宿主不得和任务目标及相关人员发生亲密的肢体接触,否则视为违规行为,后果严重,请宿主勿要再犯。”系统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瞿落突然发现,也就是在系统警告自己的时候,愿意多说两句话了……   可是她倒是宁愿它赶快闭上嘴!   瞿落忿忿地松开抓着许仙衣襟的手,起身站了起来,隔开一步远的距离,打量着男人。   只见许仙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之中了,满脸绯红,目光游离。   可谓是意乱情迷。   她禁不住嘲讽地笑了两声,然后在许仙胶着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台上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那稍有些凌乱的黑发。   “娘子?”许仙像是终于无法忍耐,哑着嗓子唤道。   瞿落回头看过去,她对着许仙甜腻一笑,道:“相公,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还没处理呢,要出门一趟。桌子上的饭菜都快凉了,你赶快起来吃饭吧。”   她说完,利索地绾好发髻,整理衣衫,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隔断了许仙的视线。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四) ?  许仙无法形容他现在的生活状态,每一天都能看到那人穿着不同样式、不同颜色的衫裙在自己面前摆出不同的姿态——唯一的相同点是,那些衣衫都异常轻薄,总能将那人窈窕的身姿衬托到恰到好处。   而那人,却总是以这样一副诱人的身姿,以那样一种撩人的姿态,一次又一次地勾起他埋藏于心底的……欲火。   许仙无法忽视这股欲火,它简直比他与她之前共度的五年里的任何时刻,都来得更为强烈——甚至,在他知道了她是蛇妖之后。   不,或者应该说,正是在他知道了她是蛇妖之后,这股邪恶的、不受他控制的欲火才愈演愈烈。每每看到那张美得惊人的脸,看到那双眼眸里饱含的调情意味时,他就会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女子,本是一条修炼多年的蛇精!   她跟他,根本不是同类,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疯吃掉自己的蛇精!   谁知道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那摆在他面前的诱惑竟显得更加诱人了……   他知道医书里记载过一种名为罂粟的花,花朵异常美丽,可惜它的汁液却对人的身体有害,不可靠近,然而许多人还是抵挡不住罂粟花的诱惑,前赴后继地吸食着它的汁液,直至成瘾。   他现在就像那些对罂粟花成瘾的人一样了。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自己明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啊!可明明知道,却仍然抵挡不了,那种夹杂着恐惧的欲望……他甚至连逃离都做不到,每当他忍受不了这种折磨,打算悄然离开时,却发现不管他躲到哪里,都能被她找到。   有一次他趁她不在家,偷偷地溜出去,躲进了一条连他自己也没去过的偏僻小巷里。   他庆幸自己终于躲掉了她,没想到在小巷的尽头却看到一身红衣的她,火红纱衣裹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她肤白似雪,青丝如墨。苍白日光打在她的身上,为她笼罩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淡淡光影。   她看着自己,嘴角带笑,眉眼间却是抹不掉的哀伤。他以为她定要责问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没想到她却只是轻笑了两声,柔柔地道了句“相公,我们回家”。   那个时候,他便感到,有什么东西牢牢地锁住了自己,让他再也逃不掉了。   “相公。”一声呼唤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许仙回了神。   他看着面前对着她巧笑嫣然的女子,心下痒痒的,就像是有什么情感在逐渐破土而出一般,精神却是在忍受着非一般的痛苦折磨。   为什么,她要对他这样笑,为什么,她总是这样点燃了他心里煎熬的一把火,以前的她,从未这样过……   却是永远得不到答案。   “相公,你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瞿落走到坐在桌边发呆的许仙面前,旋身一转,笑意盈盈地问道。   他扭过头去,不作回答。   瞿落不乐意了,却也并未表现在脸上。她笑着走到许仙的视线内,勾了勾手指道:“还是说相公认为我不穿衣服更好看些?”   许仙的表情一僵,却仍是未做回答。   “如果相公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我就……”说着,她指尖轻触腰间的束带,就要扯开。   一双温热的大手却突然覆了上来,阻挡住瞿落的动作。   “别……”他嗫嚅着说。   “那你说,到底好不好看?”瞿落却是不肯就此罢休,逼问道。   许仙瞥了眼瞿落,只见她依旧是不肯好好穿衣服的样子,肩上半披了个银线红丝的披帛,里衣的衣领也未裹好,走动间可见其中春光一片。   “好,好看。”他感到体内一阵燥热,犹豫了半晌,终是说道。刚说出口,却像是做了什么羞耻之事般,往后退了几步,堪堪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瞿落挑眉不语,只静静地看着许仙,神色间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许仙慌乱地瞥了她一眼,见她半日不说话,心下更是忐忑。   不会是生气了吧……   两人间的沉默却愈发诡异,气氛眼看着更加尴尬,许仙上前一步,开口道:“我,我是说真的,挺好看的,只是我担心你……担心你……”他斟酌着开口,却是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怕她生气,为何看到她穿成这个样子,心里会涌上一种别样的不知名的情绪。   瞿落的眼眸一亮,凑上前一步,抓着许仙的手问道:“担心?担心我什么?”   “我担心你会被浪荡之徒轻薄……”也许是女子的眼神太过殷切,也许是那双手的温度抚平了他心里的焦躁,内心深处的话就这样被他脱口而出。   没错,他无法抑制住那心底的丑陋的、见不得光的情绪。   那是想把眼前的女子牢牢地占为己有的自私,只允许她穿最最保守的衣服,那魅惑的身形,那撩人的姿态,只能,只允许是他一个人的!   哪怕她明明是个蛇妖……是危险的,很可能会杀掉自己的蛇妖……也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蛇妖!   他听见面前的女子发出一阵婉转的笑声,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又缠绕上来,轻抚他的眉眼。   他倒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   “放心,相公,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那声在耳畔响起的呢喃彷如一粒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无法否认内心那汹涌而来的夹杂着轻松的喜悦。   也许他真的就如那个和尚所言,无药可救了吧。   有一滴清泪,不知是谁的,“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上,转瞬消失了。   ++++++++++++++   法海已经在许府周围游走了好些天了。眼见得许府的妖气越来越重,自己却是寻不到时机进去。   里面的白蛇功力强大,他不能鲁莽,只能智取。只可惜许仙已被那妖女迷得七荤八素了,不然就可以作为自己的内应……   法海的眼神暗了暗,眼角划过一丝怨毒。   想起这条白蛇,他就恨得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恨不能立即就将她收到自己的金钵下,然后把她关押在雷峰塔内,让她哪儿都去不了,看她再敢偷吃自己的金丹!那颗金丹可是他花了好大功夫,用漫山遍野寻来的草药炼制而成,当年叫白蛇偷去,一下子使他功亏一篑,耽误了修炼的最佳时机。   事后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把那白蛇生吞活剥,然而他找了这么多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在茫茫人海、渺渺众生之间苦苦寻觅,却始终未果。   那怨恨也就一天一天地累积起来,一点一点地,越发庞大,直至他看到依偎在许仙身边的她,所有的怨气突然猛地爆发出来,以至于他不得不动用内力按压下来,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动手收拾了她。   她却是没有注意到他,只顾对着身侧的俊秀书生笑着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地伸手替他整理一下微乱的衣领。   这刺眼的一幕让他更加怒火中烧。   因那一颗金丹,因那损毁的五百年功力,他找了她那么多年,而她却在无忧无虑地与人类的男子谈情说爱!   他快被气疯了,当时就对自己发下誓言,一定要把她抓起来,让她也经受百般折磨,饱尝仇恨的滋味!   下定了决心之后,心情反倒稍微平复下来。他隔着人群冷眼打量起她来。   经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当年的样子,还是那样的浑身上下都透出满满的妖气,眉眼间尽是惹人憎恨的媚态——只是也有了些许的不同,那张脸上竟增添了几许贤淑温柔的风韵,那是人间的少妇才会有的风韵。   这一定是因为她身旁的这个人。   他将目光冷冷地投向那个男子,只见这男子普普通通的,并无什么过人之处。   再看向一脸安详幸福表情的她,他内心划过一丝冷笑。   再过段时间,他便令她再也无法拥有像今天这般的表情了。   他要让她就此跌入痛苦的深渊,匍匐在他的脚下,跪着乞求他的原谅。   ++++++++++++++++   “吱扭”一声,门打开的声音。   法海心下一凛,目光紧盯着许府那扇缓缓开启的门。   走出来的人正是许仙。只见他目光迷离,面色白中带着些许绯红,走路也甚是不稳,摇摇晃晃的,差点撞上了一个人,他手中的钱袋险些掉在了地上。   法海不屑地挑了挑眉,起身跟了上去,一路尾随这许仙,走到街市上。   此时正是近晌午时分,街市上人很多,法海正好以人群作为掩护,没叫许仙发现。   他跟了许仙半晌,却见他不过是买些果蔬之类的东西,却不知他是神情恍惚,还是怎地,一直挑挑拣拣,极尽琐碎。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看来,是被那妖女打发出来买菜食的。自己都已告诉过他,再如此下去,他定性命不保,没想到他却依旧执迷不悟。   那妖女倒是会给人灌迷魂汤……      他一时不知怎得,又是怒火中烧。仿佛是再也忍受不了一般,他快步走上前去,在许仙身后道:“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许仙正面对着一摊子的果蔬,不知如何挑拣。刚刚那人在家中只说让自己买食材回去,却并未说要买什么样的,这让他如何选择……   想起那个人时,他的面上不禁又是一红,那句轻语一只在他耳畔回响。   “放心,相公,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他无法说清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困惑?是欣喜?是害怕?还是压抑不住的欲望……   他甚至无法忆起之后的自己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回过神来却已身处这大街之上。   依稀是那人让他买一些食材回去,好让她做午饭。   他不禁想嘲笑自己,明明已知道那人是蛇妖,为何自己还要顺遂她的心意?   明明自己也知道确如那和尚所说,自己已是阴气缠绕过重,导致心力交瘁,可仍然无法彻底地离开她。   大概,早晚有一天,自己要死在她的手上吧。   这么感叹着,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道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僧人的脸孔。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五) ?  这么感叹着,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道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僧人的脸孔。   许仙心下一惊,道:“是你?”他恍然觉得有些不对,环顾了四周一圈,拔高了声音道:“难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对方脸上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双手合十,道了句:“施主说笑了,我早已说过,你我二人有缘自会相见的。”   许仙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些异样。   正是这个和尚告诉了自己那人原是蛇妖的真相,也正是他给了自己一瓶雄黄酒,使得那人显出了原形。   心下的不安疑惑逐渐扩大,脸上的血色渐失,他一把握住法海的手臂:“高僧,你那日跟我说的……”   法海轻摇了摇头,示意许仙不要再说下去。他抿唇会心一笑道:“这里人多嘴杂,施主借一步说话。”然后转身融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许仙即刻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一处背街人少的角落里站住。法海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急于说什么,而是状似随意地问道:“施主近日过得可好?”   许仙一愣,脸上蓦地泛起了潮红,他的目光躲闪,不敢去看对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眸。   法海的眼神凌厉起来,却是微闭了双眸,悠悠念了句“阿弥陀佛”,仿佛是在哀叹着什么。   听得许仙心里一颤。   “施主你面色苍白,双颊却泛红,眼窝下又有乌青,嘴唇干涩,看来是中了那白蛇的邪气已深啊。”   “中邪?”许仙喃喃地重复着,目光空洞而无神。那个妖娆诱惑的身姿又在他脑中浮现。   看来他确实是中邪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每日每日他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身处火热的烈火中,那烈火中有一个妩媚的身姿在挑逗着自己,又恍惚觉得自己身处寒冷的冰窖之中,那想象中的恐惧和无法直视的过往随时都有可能冻死自己。   “高僧,那……我还有救吗?”他无助地看向法海,似是问他,又似是在问自己。   法海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带有许仙捉摸不透的深意:“佛法无边,可救一切希望得救之人。”他看到许仙的眼睛里多了一抹期待,接着道:“只要你帮贫僧收了她。”   “收了她?”许仙的眼眸蓦地瞪大:“您难道是要……杀了她……”   他虽然怕她,可却也并未想过要杀了她啊。   法海却是摇了摇头,道:“贫僧乃出家之人,并不做杀生之事。”   许仙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那您是要?”   “贫僧只是想化渡她。”法海拨了拨自己手上的念珠,目光伸向巷外那来来往往、千姿百态的芸芸众生,道:“我佛门中人,向来以普度众生为己任。那白素贞虽然以往作恶多端、偷盗成性,与别的蛇妖狼狈为奸,如今又与你结为夫妇,趁机吸食你的元气,甚至害你差点命丧黄泉,实在是可憎可恨——只是话虽如此,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只是希望,能用一己之力感化她,使她向善罢了。待她改邪归正,贫僧自会放她重归自由。”   他说完,又是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许仙被他这番话讲得一愣一愣的。偷盗成性……狼狈为奸……吸食自己的元气……这些竟然都是她做过的事吗?那张对着他笑、对他嗔怒撒娇的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往事化成片段一段一段地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悉数幻化成了那双眼波流转的眸。   他突然想反驳法海的话,他想说不是这样,她根本没做过那些事;他想说,她虽然喜欢戏弄他,可是却并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可是他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种在她身边时紧张的、崩溃的情绪又漫上来,逐渐像洪水一般湮没了他。   他再也无法忍受……   他默默地低下头去,道了声:“原来如此。”   “既然施主已明白贫僧的用意,那么就请施主务必帮贫僧一个忙了。”法海眼中划过一丝冷意,说道。   “高僧请说,只要我能够做到,就一定尽力。”他说着,心神却早已飞到很远。   +++++++++++++++   瞿落总觉得今天的许仙看起来怪怪的,自己刚刚叫他把买回来的食材拿到厨房来,他却半天没反应,好不容易拿了来,却是拿错了东西。   难道是自己总调戏他,把他调戏傻了?还是说出门见着妖魔鬼怪了?   可自己不就是个现成的妖么?还有自己道行更深的能把许仙吓住的妖吗?   她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书房里,却看到许仙竟是傻坐在桌子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绝对有问题。   她轻咳了一声,走过去,坐在许仙对面,手在许仙面前晃了两下,柔声道:“相公,你怎么了?”不待许仙回答,又娇笑了一阵道:“难道是相公出门这一段时间里,我没有陪伴在身旁,相公想我了不成?”   她瞥了许仙一眼,眼神里有万种风情,看的许仙又是心神一漾,他连忙稳住自己的心神,背过脸去,小声道:“我没事。”   没事?她可不信。这年头有事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无事呢。   心思流转间,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该不会是,碰见了法海吧……   瞿落的眼神冷了下来,她又瞥了许仙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相公,可是在外面碰见了什么人?”   许仙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又坐下,手心里却是浸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并不曾遇见什么人……”   瞿落的眼眸眯了起来。   他果然是碰见了法海,而且法海一定是给他说了什么,或者让他做什么,他才会这个样子。   提起法海,她自然更是痛恨——他可是造成白素贞坎坷命运的罪魁祸首啊。虽说许仙的懦弱和对白蛇的不信任是根本的内因,可若没有法海,白素贞也不至于会被关到雷峰塔下。   更何况,法海不过是个拿降妖伏魔作为幌子,为自己的嫉妒、报复心理打掩护的小人而已!   她早在当年看故事的时候就恨不能修理他一顿,如今既然亲自经历到故事中去,就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瞿落看向许仙发白的脸色,却装作没看见一般,她笑意盈盈地道:“这样啊,我还以为相公是碰到了姐姐姐夫呢,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许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瞿落仿佛是没发觉自己的异样,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是想让娘子陪我去一个地方。”   “哦?什么地方?”瞿落秀眉轻挑,状似好奇地问道。   “郊外的城隍庙,听说那里烧香拜佛很灵验,我想去试试看。”他说着,却是垂下了头,目光乱飘:“娘子可否陪我同去?”   瞿落静静地审视了许仙一番,看的许仙坐立不安,才笑道:“好啊,我正觉得在家里闷得慌,正好可以出去游玩一番。”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惊道:“糟糕,我忘了锅上还煮着粥呢,得赶快去看一看!”说完,她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却在关上门的瞬间,整张脸都彻底冷了下来。   许仙果然还是对白素贞做出了最后的背叛举动了,此次邀她出去,恐怕是和法海暗中合计好要对付她吧。   枉她之前还奢望他能够看清自己的心意,接受真实的白素贞……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不过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给他机会了,既是他亲手把她送到那“地狱火海”,他今后便再不可能活得安稳了。   愧疚、悔恨、自责与懊恼,将会伴他一辈子,如影随形。   ++++++++++++++   三月末的天气已是渐暖,此时去往城郊的一路上正是一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一眼望去,仿佛坠入了那桃花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只可惜此时走在花海中的二人却无任何赏花的心思。   许仙是忐忑不安,时不时地瞅向身旁的女子,生怕她察觉出异样来,法海的话也时不时地在他脑中回响。   他说他只是想让她向善……是真的吗?可万一他失手伤了她怎么办……   许仙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此时最担心的,其实不是瞿落会发现他的心思,而是怕她会受伤。   瞿落此时更是没什么心思。法海的功力有多深厚,其实她也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原本的白素贞确实是败在了法海的手下,并被法海收入金钵,压在了雷峰塔下。   不知……自己此去的这一趟能否敌得过他?虽然自己是很想收拾他,可是她连白素贞的法力如何运用都还没彻底搞清楚。   她心下不禁有些忐忑不安,以往的那些渣男攻略对象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些虽难对付,但她可以慢慢图谋,一步一步地使他们落入自己的股掌之中。   而法海却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对象。他法力高强,又不乏阴谋诡计,实在是棘手……   如果……这次她失败了,重蹈了白素贞的覆辙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就再没了继续任务的资格,然后就真的死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脑内却突然窜出一道声音来:“提示宿主,任务只有执行一次的机会,如若执行失败,宿主将会永远失去执行任务的资格。”   ……瞿落顿时有种想撞墙的冲动,系统的提示要不要这么及时啊,真是及时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她可不可以现在就原路返回?   她本以为系统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没想到系统停顿了一会儿,却接着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有危险的话,你可以选择放弃,用别的方法完成任务也是一样的。”   瞿落愣住了。她已经好久没听到阿渣用这样富有人情味的声音对她说话了,她甚至听得出阿渣语气里那隐隐的担忧。   她突然觉得自己恍然又有了勇气。她扬起一个笑容,在心里默默地对系统道:“没事的,相信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向目的地走去。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六) ?  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向目的地走去,却是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   那刚刚还是亮蓝色的天空此刻却布满了乌云,那黑压压的云朵从天际一直延伸过来,直压在她两人的头顶上。   一阵一阵的阴风刮过,搅得路两旁的桃杏纷纷四散凋零,凄凄哀哀地在风中起起沉沉。   瞿落伸手拂掉落在衣襟上的花瓣。她扭头看了身旁的许仙一眼,只见他已是面色惨白,嘴唇发紫,满脸的惊惶之色。   看来这定是法海布置下的陷阱。   眼前哪儿还有刚刚那般繁华春景,分明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可是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就绝无退缩的道理!任务失败了不过就是一死罢了,她瞿落能够在各个世界中穿行,并已亲手改变了两个可怜女子的命运,修理了渣男,比起好多人来已经够幸运了,她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想通了之后,便无所畏惧。   瞿落稳了稳心神,她上前一步,扬声道:“法海,你既连同许仙费尽心思把我骗来此处,就不要躲躲藏藏的了,赶快现身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放肆的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仿佛水波一般,圈圈阵阵,四散在整个空间里,带着震耳欲聋的威势。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冒上来,直激得她差点摔倒在地,她连忙捂住了耳朵,定了定神,这才好些。   “娘子,你怎么了?”许仙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竟带着些许的关切。   她强装笑容,答道:“我没事。”   “她怎会无事?但凡是妖魔鬼怪,都无法抵抗贫僧的这三声大笑。这第一声,乃是戒除贪念之笑,这第二声乃是戒除嗔念之笑,这第三声乃是戒除痴念之笑。白素贞犯了这贪嗔痴三大戒,又焉能无事?”   一道雄浑低沉的声音劈下,震得瞿落心里一惊,她连忙回头看去。   那人头顶无发,披一件暗红色袈裟,一手执法杖,一手端金钵,正是法海。   然而瞿落没想到的是,法海和她想象中的形象是如此的不同。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眉如鸦翅斜飞,眸如寒星冷冽,鼻若悬胆,唇如刀刻——整张脸丝毫不见出家人的怜悯和宽容,倒是藏着一股狠戾绝情的神色。   这从他那高大但瘦削的身形,从他那持着法杖、骨节分明的如同鹰爪般的手,从他那死死盯着瞿落的狞厉的双眸中都可看出。   瞿落禁不住冷笑一声,她高声道:“法海,你说我犯了贪嗔痴三戒,你敢说你自己就心无杂念?你苦苦抓着我不放,又何曾不是一种执念?”   “妖孽休要胡言乱语!”他厉声喝道,法杖直指瞿落:“若不是你勾引许仙在前,吸食他的元气,使他不得安宁,形容枯槁,贫僧又怎会捉你?你既是妖性难抑,就该老实待在人世之外好好修炼,然而你却来人世作怪,贫僧岂可置之不理!”   “我勾引许仙?吸食他的元气?”她难以置信地重复道,目光瞥向一旁尴尬站着的许仙,那人却只是一副畏怯模样,躲躲闪闪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禁不住想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你认定是我害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冰冷:“只是你想收了我,恐怕我不能如你的愿!”   许仙的身体颤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女子竟让他觉得陌生——比那个一脸媚人姿态的她更叫他陌生,他忍不住动了动嘴角,颤声道:“娘子,法海只是来化渡你的,你从善吧。”   女子猛地瞪了他一眼,嗓音变得尖锐:“化渡我?许仙你太天真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这是要把我收进他的金钵之中,遭受金钵内五雷轰顶之刑,并且从此以后,再难恢复自由之身!”   许仙惊得后退了两步:“不,怎么会这样……”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子那凄绝怨恨的面庞,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焦急地望着那执杖而立的和尚:“法海,你不是说你是要化渡她吗?”   然而法海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恍若未听见许仙的质问一般,矗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法海,你骗我!”许仙凄厉地喊道,彼时又有一阵飞沙走石卷起,生生地把他的那声控诉吞没在这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上。   瞿落冷笑道:“他骗你又怎样?他本来就是这般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你许仙——”她盯着他,目光仿佛一把利剑,狠狠地从他身上刮过:“你许仙可是有心的!他说的你都信,可是却不肯相信我!收起你那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吧,其实你心里也跟他一样,容不得我吧!今日我既到了此处,就已是九死一生,不过我若死了,才称了你的心意吧!”   她说完,满意地看到许仙的脸色已惨白如纸,眼睛里的绝望与懊悔快要破堤而出。   许仙,今日你就好好品尝一番自己种下的苦果吧!   亲眼看着你因为懦弱,因为对她的不信任,而亲手把她逼上绝路,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滋味一定很痛苦的吧,它会一点一点地蚕食你的心肺,吞噬你的神智,一点一点地拉着你坠入无底的深渊。   只可惜你的痛苦,你的绝望,你的懊悔都不会得到丁点儿怜悯,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妖孽无须多言,从今往后,你就在贫僧这金钵里好好反省悔悟吧!”一直冷眼旁观的法海再无耐心,许仙什么想法与他何干,他只要把她收入金钵就够了。   他于心中默念了句口诀,手中的金钵跃至空中,散发出一束刺眼的光芒,直直地向那白衣女子而去。   瞿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光芒笼罩上她的全身,竟像是一道枷锁一般使她不能动弹丝毫,头脑仿佛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有丝丝缕缕的疼痛从骨血中泛上来,一点一点地啃咬着她的神经。   她还从未受过这等的痛楚,纵是前世出车祸的时候也不曾!   她差点晕厥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感到很累,有铺天盖地的疲倦汹涌而至,湮没了她整个身心。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也未尝不好……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片段,许仙,莫玄参,张珙,景怀仁,一段一段,太多了,太沉了,太累了……   就这么放弃吧……   却在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了一声呼唤!   “阿落!”   是阿渣的声音?她皱了皱眉,想回应,却是再没了力气,眼睛不受控制地阖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瞿落是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自己是在那和尚的金钵里?   然而这个空间又似乎很大,她试着走动了几番,竟是无法到头的样子。   这到底是……   一阵头痛又涌上来,截断了她的思考,她□□一声,下意识地捂住头蹲在了地上。   可恶的法海!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阿落!”又是一声呼唤响起。   瞿落蓦然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也听到了这么一声呼唤。她连忙惊喜地应道:“阿渣,是你吗?”   “嘘,你小点儿声,我们还在法海的金钵里,我怕他会听到。”阿渣低声道。   “原来,真的是在金钵里……”瞿落喃喃道,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那,我们不会要永远困在这里了吧……”   “不会的!”阿渣的声音突然高扬起来,然后便是一片静默。   瞿落对阿渣的态度有些疑惑,她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出去呢?”她记得故事里的白蛇自始至终都无法抵抗法海金钵的威力——纵然她有一千七百年的功力。而她瞿落只不过是个冒牌的,连白蛇的法力都未能熟练运用,又怎么有办法出去呢?   “我有办法的!”阿渣道,它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你忘了我是主神系统派过来帮助你的吗?我会有办法让你出去的,相信我!”   会有办法……瞿落默默品味着这几个字,她怎么觉得阿渣这话怪怪的呢。可是它确实是主神系统派过来的,本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一定会有一些神奇的异功能吧。   这么一想,神经放松了下来,心情也略好了些。她期待地开口道:“那么我们就快点出去吧!”   ++++++++++   瞿落没想到出去以后竟会是这个样子。   那本来包裹她们的黑暗空间一点一点地坍塌,然后裂成一片一片的碎片,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惊天动地地砸下。有一缕一缕的亮光逐渐透进来,渐渐代替了这片黑暗,充斥了整个视野。   可是她满脑子里回荡的却是另一种声音。   那是什么细小的东西碎裂的声音,一点一滴,啪嗒啪嗒地,它是那么的细小,却占据了瞿落的整个心神!   眼前飞过一片片奇形怪状的数字序列,还有各种她看不懂的公式,布满了她周围的这一小方空间——这是,系统的代码!可为什么会这样?   “阿落,小心对付法海!”   一个熟悉的细小声音从这渺渺茫茫的空间里传来,然后逐渐消散开去,直至再也听不到。   她心里的不安慢慢升腾扩大,她撕扯着嗓子喊道:“阿渣,你在哪儿?!”   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心猛地跌落了下去,沉入谷底。   尽管她的眼前已是明媚的暖阳和蔚蓝的青空。   金钵已毁,她重新恢复自由身,可那个陪伴在她身侧的系统阿渣,却不知去了何处。   她看着一脸惊愕的法海,那个男人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扬起一个笑脸,声音柔媚却饱含着冷意:“法海,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七) ?  一个人埋藏于心底的欲望,无论他掩饰的多么好,找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遮掩,最终都无法不露出破绽。   瞿落看到法海那寒潭般的眼眸里露出的那抹□□时就知道了。   那样被时光打磨的近乎扭曲变态的疯狂□□,简直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撕开了法海身上裹着的所有伪装。   什么卫道士,什么出家人,什么佛海无边,通通都不过是这个心思卑鄙的小人用于粉饰自己的外壳而已!   而内里却是如此不堪。   只可惜法海他自己竟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那刀刻般的仿佛禁欲又仿佛嗜欲的唇,竟还在喃喃着“阿弥陀佛”!太可笑了。   那么今日,她就让他彻底看清自己的卑鄙龌龊,然后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自称自己是佛门中人,要去普度众生?   瞿落轻笑了两声,那深埋于白素贞体内的功力在这一刻恍如涓涓细流,最终汇聚为强大的灵力,爆发出来。   +++++++++++++   法海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之景已经完全不同。   潺潺流水,小桥人家,炊烟袅袅,烟柳如霞。   这是……什么地方?   刚刚的自己在做什么?   却是全无印象。   他摇了摇头,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捻了捻手上的念珠,抖落了两下身上的袈裟,越过木桥,向那不远处的一户茅屋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   他伸手轻敲了敲茅屋的门,扬声道:“请问有人吗?”   他并没有等多久,就见门从里面打开了,里面款款走出一个白衣女子来——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女子的脸庞是那么的美,峨眉淡扫,眼波似水,笑意嫣然,身姿绰约。而最令他心驰神往的,是女子顾盼神飞之间那仿佛会勾人的眼神,桃花眼微微一挑,就足以让他为之迷醉。   一如当年那个偷闯进自己炼丹房,拿了自己金丹,竟还古灵精怪对自己笑的少女。   气得当时的自己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想在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意趣。   “是你。”他痴痴地望着她的眼睛,喃喃道。   女子却是不答,她“咯咯”地笑了一阵,然后转身跑回屋内,不见了踪影。   法海连忙尾随进屋。   却见女子头戴淡蓝色头巾,穿一身粗布衣裳,腰间还围着一块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着什么——与刚才的打扮截然不同,却依然是那么的动人,宛如一个等待夫君归家的妻子。   她似乎是听闻了门口的动静,回过头来,见到来人,惊喜地道:“你回来了!”然后竟是一路小跑着过来。   女子脸上的笑容简直比门外的阳光都要明媚照人。她忙不迭地接下他手中的包裹,替他脱下了外衣。   法海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装扮竟也变了——刚刚自己还身披袈裟,现在却是一身粗布棉袍,再一摸,自己的头顶竟然长出了头发,束成了一个发髻。   竟然如此怪异……   可他却没有思索太久,就被女子那一连串的问句打断了:“相公,这趟出远门累不累?饿了吗?锅上的饭菜马上就好了。”   法海震惊得不能自已。   她竟然叫自己,相公……   那双紧紧地望着自己的双眸是那么的漆黑纯粹,纯粹到只能印出自己一个人的倒影。   法海清楚地看到,他追逐了那么久的双眸里,自己一脸惊喜的面庞。   他感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粘在自己的眼角上,甚是难受。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背过脸去,道:“我不累……”   他听到女子又是“咯咯”地一阵笑,然后说了一些什么东西,“蹬蹬蹬”地跑开了,又在灶台前忙活起来。   他跌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淡然,如此的……美好……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破裂成泡沫,“啪”地一声,消失得了无痕迹。   墙角那不知被谁藏起来的法杖和袈裟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法海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卸掉了什么沉重的东西,那模糊不清的过往,那风风雨雨的兼程,那千里奔波的旅途,都融化在了这一方静静流淌的时光里。   他蓦然明白,原来自己孜孜以求的,不过是如此而已。   那梦靥里的一双眸,那总是影影绰绰的身影,那总是可望不可即的笑颜……现在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于是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果……这便是永恒……   法海有那么一刻竟天真地以为,这才是他生活的常态——直到有一天,这美好的幻影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那是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那人身披着那令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袈裟,手执着法杖,眉眼间不似自己这般慵懒幸福,反倒是一片狠戾绝情之色。   那人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这叛徒!”   他心里陡然一惊。   你这叛徒……   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跳跃着冲了出来,带着让他晕眩的撕心裂肺。   “你这叛徒!你竟然自甘堕落,背叛佛门,跟那妖孽在一起厮混,我这就灭了你这无耻之徒!”   什么自甘堕落……什么背叛佛门……   那人在说些什么?!   他没有!   “不是这样的!”头仿佛要炸裂了一般,他哑着嗓子嘶吼,双手不受控制地摔打着眼前所见的一切东西。   “哗啦”一声,桌子上的彩釉茶碗掉在地上摔碎了,梳妆台上的雕花铜镜也已经碎得四分五裂。   他惊在原地。   他为什么要摔掉娘子最喜爱的东西?!他是发了什么疯!   等等……娘子?   他哪里来的娘子?!   他是出家人啊!可为什么,他又如此留恋这里的生活,如此留恋那个女子……   不对!   那个女子,是蛇妖!   眼前恍然间浮现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却是逐渐扭曲破碎,又有一尊坐在莲花座上的佛像,看着自己淡淡地微笑。   他到底是谁?!   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头痛袭来,他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相公!”一阵熟悉的呼唤传来,他猛地抬头,看到一张快要使他流泪的脸。   “娘……子……”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应道,心下一松。   女子脸上担忧的神色却突然变了——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神色!   只见她忽地冷下了脸,上面任何表情都不再出现,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仿佛一道惊雷,劈得他一阵阵的发懵。   她居然说自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根本不是什么心怀慈悲的出家人,这么多年你揪着我和许仙不放,根本是为了自己的□□,而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借口!”女子一向温柔的声音变得尖利,她忽而一笑,道:“白蛇很美吧,我知道你每次看到她的时候,眼神都变得特别肮脏!”   女子面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利剑一般直戳他的心脏。   积攒多年的信念大厦轰然坍塌,心像是跌入了谷底,又骤然被置于熊熊烈火上煎熬。   那是比来自地狱的鬼火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煎熬。   “不,不是这样的!”他嘶哑着喉咙喊道,脸上的表情仿佛厉鬼一般痛苦!   “哦?你居然否认?”女子却是笑得更加轻柔:“不要忘了,昨日你还柔情蜜意地叫我‘娘子’呢,一个僧人,却管一个蛇妖叫做‘娘子’,你说这可不可笑呀,嗯?”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不,他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然而那一道接着一道的厉声指责却飞过来,根本容不得他喘息。   “你这叛徒!”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这叛徒!”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这叛徒!”   ……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他们的身影在刹那间重叠,竟有千千万万,团团地围绕着他,飞速地上下翻飞着那两片唇,不停地念着这如同魔咒般的话。   心肺里有火在烧。   头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咔吧”地一声断掉了。   他从地上猛地站起,面色狰狞。   “啊——”   谁的嘶吼响彻天际,冲破云霄,直至撕破了整个空间!   那平和的景象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无影无踪。   眼前有的,只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片片翻飞的枯木,漫天的飞沙走石。   和那个仿若血中生的,魔刹。   法海疯了。   远远地站在幻境之外的瞿落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笑。   所谓高僧,定力不过如此。   不,是他自己心里的矛盾和挣扎,让他走向了如此地步。   他皈依了佛门,却偏偏又恋上了白蛇。然而他生性刚愎自用,竟是不肯直视这一点,千百年来,硬生生地将这痴恋,一丝一缕地扭曲成了恨,成了嫉妒,成了执念,成了赶尽杀绝的狠戾。   法海以为这样就能毁灭掉那个脱轨的自己,然后重新戴上那一副正义凛然的面具。   可惜他却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没有人能躲得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白蛇不能,许仙不能,法海也不能。   那个一心皈依佛门的他,那个痴恋着白蛇却又无法接受这一点的他,两相对垒,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然后竟以这疯疯癫癫的姿态封锁自己的内心,脱离于这痛苦的挣扎和矛盾。   该说他可怜好呢?还是可笑好呢?   瞿落摇了摇头,旋身飞离了这个地方,再不走,法海可就要红了眼地杀过来了。   她刚刚亲眼看到他,手执法杖,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一只正在树洞里安眠的妖狐——那只妖狐才刚刚开始修习法术,不过是一百年的修为而已。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八) ?  许仙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是这样一种状态。   明明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种把他置于冰火之间的煎熬也不再了,自己为何还是如此的不安?   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般的不安。   这倒也真是奇怪。   明明,自己再也不用成日担忧着,那个女子何时会妖性大发,现出原形,将自己一口吞入她那血盆大口中。   自己再也不用时不时地就看到她,半披着衣衫,斜卧在床榻上,对着自己一脸魅惑的笑,让自己陷入一个可怕的失控状态。   也不会有人突然就出现在街头巷尾,用一种自己不能理解的哀伤眼神,望着自己,让心脏都快要停止了跳动。   那种煎熬的痛苦的折磨,一去不复返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如此的不安?   他饿了想吃饭,于是去集市上买了食材回来,在灶台旁忙忙碌碌,好不容易煮好了粥,放在桌子上,却突然没了食欲。   他想看会儿书,从书架上随便拣出一本来回翻阅,却竟然恍惚看到,有一双细嫩的小手,俏皮地合上了自己的书页,然后便是女子的婉转笑声:“相公,书有什么好看的呀,你来看我呀。”   他猛地合上了书,那萦绕于眼前的面容也消失不见。   他想睡觉,躺在床上半闭上眼。却恍然感到身旁多了几分温暖,他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依然是空无一人。   于是便睡意全无。   以至于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呆坐在房中。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心乱如麻。   浑浑噩噩地,便到了夜晚,那皎洁如银的月光照耀下来,在堂前挥洒下一片光晕。   他竟然看到,那个女子踏着月光,旖旎而来。   一身白衣,身姿绰约,巧笑嫣然,顾盼神飞。   泪水突然盈满了他的眼眶,然后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啪嗒”落在地上。   原来,他始终忘不了她。他心中缺少的,只是她而已。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却是抓住了一团凉薄的空气。眼前的女子,恍如泡沫,融化在了这寂静的冷夜中,再也不见。   他失声痛哭起来。   当天夜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自己竟是总角小儿的样子,挑一筐绿草,携一根竹笛,快活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有一个猎人在山里捕猎,他逮住了一条小小的白蛇,就要往他那麻袋里装。   然后他看到自己上前阻止了那个猎人,以吹笛子为遮挡,悄悄放了那条小蛇。   没想到那条蛇竟然幻化成了一个小女孩儿的模样,她躲在树的后面,对自己露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   她脆生生地说:“牧童哥,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他不禁莞尔,问道了那女孩儿的名字。   只听得她甜甜一笑,答道:“我叫白素贞,叫我素贞就好。”   梦境戛然而止,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有泪水从脸上划过。   原来,竟然是这样……   他要怎样才能捡回那失落的,曾经唾手可得的,却被他亲手葬送的幸福……   ++++++++++++   瞿落再看到许仙的时候,已是许多天以后了。   她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跟踪着疯疯癫癫的法海——法海对她,还有大的用处。另一边,她想……找到消失不见的阿渣。   自那天从金钵里出来之后,阿渣便不见了踪影。   无论她如何呼唤它,都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只记得那天铺天盖地而来的代码,席卷了她的整个视野,然后便是它的彻底消失。   难道——它真的就此毁坏了?随着那漫天飞舞的代码一起消融到了这个异空间中去了吗?   瞿落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感。   虽然它仅仅是自己这个任务中的系统,一个由一堆她不认识的代码组成的系统而已……   可她记得它曾经说过:“我觉得你不管什么样子都好看。”   它说过:“你一定能完成任务的。”   它甚至看到自己被暑热折腾的心浮气躁之时,给了自己一个小巧可爱的风扇——尽管它并未真正起多大作用,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给了她最最需要的陪伴。   这足以比清风更令她舒畅。   更甚者,在她刚刚开启这个任务之时,满心满脑都还沉浸在宋延的背叛带来的悲痛欲绝中,正是阿渣的陪伴,才使她更有勇气走向未来,放下过去。   她其实,根本没把它当做系统,而是真真切切的,如同朋友般的存在。   可是现在,那个小小的,圆圆的,眼睛很漂亮的家伙却不在了——还是因为要救她。   难道,她自此以后就要一个人继续着这无穷无尽的穿越旅途了吗?   心被揪得微微地发疼。   她突然感到也许这个任务旅途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多么大的意义。   她从众生中走过,看过千帆,看过百态,甚至插手改造了一些人的性格,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可她自己的命运,却竟然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连身旁的伙伴也不能留下,眼睁睁地看着它损坏破灭。   这趟旅途又有何种意义呢……   “阿落,不要放弃!”   一道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瞿落一惊,连忙站住。   “阿渣,是你吗?”她在心里惊喜地呼唤道:“你没事?你回来了!”   “我……”那道声音却是顿了顿,略微变得有些低沉:“我现在还不能完全回来……”   瞿落的心又沉了下去:“你是不是已经……”损毁得无法回来了……她却没把这句话问出口。   “不,不是的。”那声音忙道:“我现在在主神系统那儿进行修复,很快就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她豁然开朗,心上压着的重石仿佛一下子就被挪开了。   “所以你一定不要放弃。”那声音沉下来道:“虽然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我心里隐隐的知道,这趟任务旅途对你而言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如果你坚持了下来,就一定会迎来一个新的未来的!”   新的未来……她略微迷惘地喃喃重复着,心里不知怎地,却冉冉升起了希望。   “相信我!”阿渣见瞿落不答,又坚定了声音,说道。   “好,我相信你。”她终于放下了那无谓的疑虑,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娘子!”彼时突然有一道呼唤从背后响起,瞿落这才回过神来。   “娘子,是你吗?”那声音由远及近,就快到了跟前来。   瞿落皱了皱眉,是许仙?这家伙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瞭望了一眼前方匆匆而去的人流,脚下的步伐加快,一个旋身,混入了人流之中,然后躲在了一个隐蔽处,悄悄观察着许仙的动静。   她竟险些认不出他来!   许仙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下巴上竟然胡子拉碴的,眼窝下也是一片乌青。头发仿佛多天未曾打理过,鬓发在额前凌乱地飘飞着,衣衫也好像多天未洗过了。   那人就这样逆着人流满街地乱窜,时不时有被打扰的人不满地咒骂着,可他恍若未觉,只是一直伸着脖子在寻找着什么,脸上一片惊惶之色。   “娘子,你到底在哪里?!”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叫声几乎要响彻了整条街。   瞿落在心底冷笑了几声。   他现在倒知道出来寻人了?早干嘛了。   他以为他这样一副落魄凄凉的样子就能博得她的同情和原谅吗?   如果他真的悔改,那就拿出点觉悟来吧。   她脚步轻移,又混入到了人群中去,甚至还刻意离许仙近了些。   许仙果然发现了她,惊喜地朝她跑去:“娘子,真的是你!”却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又扑了个空。   许仙却是并不气馁,他在原地喘了几下,又即刻抬脚跟上。   那个女子的身形和她是如此的相像,他不可能认错的!   可是为何,她不肯认他?   “他说什么你都信,可是唯独不相信我!”   “我若死了,才称了你的心意吧!”   女子那凄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回响,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的疼痛。   他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手臂紧紧地抱着头。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想看到他了,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人群突然被这异变惊扰,纷纷不满地咒骂着。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蹲路中央不知道会挡着人家的路吗!”   “喂,你有病吧!”   “啧啧,看样子还是个书生,难不成是读书读傻了?”   有人不屑地说着,伸出脚踢了许仙一下。   他一下子摔倒在地。   人群又混乱了起来。   呼喝声、咒骂声四散响起,许仙只感到有谁在踢打自己。   可他已无心去管。   再没有任何疼痛能够比得上他心里的伤痛。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喧闹声突然消失了,四周变得安静了许多。身上的拳打脚踢也没有了。   他迟疑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娘子!”他激动地喊道。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九) ?  “娘子!”他激动地喊道。   瞿落盯了许仙半晌,才向许仙伸出手去,叹道:“起来吧。”   许仙怔了怔,表情说不出得惊喜,他忙搭上瞿落的手心,扶着那透着些许凉意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   “娘子,真的是你!”他说着,却是喜极而泣,黑眸里竟淌出一串泪珠:“我找了你好久……”   瞿落冷眼看着许仙,一丝表情也无,她静静地等着,直到许仙哭个够,才淡淡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罢,扭头就走,她那宽大的袖袍在身后挥舞成一个决然的弧度,让许仙根本来不及反应。   “娘子,你要去哪儿?”他喊叫着已经走出很远的瞿落,不见对方回应,便连忙赶上,生怕对方又消失在那茫茫人海中,让自己遍寻不见。   却见瞿落绕过大街上的人流,偏往那人少的地方走,这眼看着就要到了城外。   许仙的脚力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他双手扶着膝盖,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想叫女子等一等,她却丝毫不顾,径直出了城门,一不留神又快不见了踪影。   许仙连忙追了上去。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春日乍暖还寒,日头一落便有袭人的冷意。   许仙裹了裹身上的衣衫,脚下却是丝毫不敢放慢步伐,远远地随着瞿落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城郊的野丛林里。   这儿四处都是灌木丛,还有荆棘时不时地斜出来,冷不丁地划破了他的衣衫,刺入手臂,留下一小道血迹。   不远处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由近及远,由低到高,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他鲜少来这边的树林——听说这里多野兽,却不知娘子带他来这儿是做什么?   他心下颇有些疑惑,却也顾不得许多。   这么多天以来的追悔莫及已足以让他能够抛却所有!   人生有多少路可以重来,又有多少桩事可以留待人去痛苦去回忆的呢?   他曾经以为若可以打破那时的生活状态,于他而言,就是拯救。   谁知却是恰恰相反。   他曾经以为的地狱原来竟是天堂,他曾经以为的煎熬,原来竟是幸福。   那个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听信法海的话,那该多好!   不,当时那和尚用金钵把娘子收进去的时候,自己就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住他!可是,当时的自己,居然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一旁呆看着,直至那和尚带着金钵远走高飞,任凭自己怎样叫喊奔跑都追不上……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   而如今,他宁愿自己每天都被她戏弄,什么蛇妖不蛇妖,他都不要管,她只是他的娘子而已!   他的娘子去哪儿,他都会追随,再也不会懦弱地跑掉!   许仙用手撇开挡在他面前的荆棘,跌跌撞撞地朝那个女子的方向跑去。   女子却突然停在了那里,既不前进,也不回头。   许仙困惑地慢下脚步,缓步走上前去,轻轻唤道:“娘子?”   瞿落看也没看他,她现在全身的法力都集中在一点,吃力地探寻着一个人的气息——法海。   法海自那日被她的幻境逼疯了之后,就一直在妖魔鬼怪容易出没的地方乱窜。但凡有修炼成人形的貌美妖精,他必定要将它打死才好,甚至看到有沾染了妖气的人类都不放过。   瞿落亲眼看到,那个自诩佛门高僧的法海,一双眼眸如同浸染了鲜血的魔刹,善恶不分,黑白不晓,满口只嚷着“杀,杀,杀”,然后瞬间就将一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夫妻杀掉了。   临死之前,那个狐妖化作的女子还死死地护着他的夫君,只可惜,他的夫君却被法海一并打死了,那死不瞑目的眼睛里还流淌着伤心欲绝的眼泪。   “你们都该死!”法海冲着相依而逝的二人残忍地笑着。   瞿落真想让清醒的法海看一看他今日所做之事。   这就是他深藏心底的佛法!   嫉妒、毁灭,滥杀无辜……   可恨竟没有人来对他施以惩罚,却偏偏揪着白素贞这条除了痴情什么错都没有的女子不放!   这究竟是老天太宽容,还是老天太瞎眼?!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不,也许这正是对他的另一种惩罚。   佛,早已抛弃了他,他也终将在这堕落中毁灭自身。   一切都将在今日结束。   瞿落抿唇一笑,她回过头,对许仙道:“许仙,想活命的话,现在你还有机会,赶快逃吧,越远越好。”她刚刚已经探得,法海就在那丛林之中,自己身为蛇妖有这么大的妖气,现在丝毫不隐藏,他定能轻易就识别出来,而许仙——跟白素贞做夫妻了这么久,身上沾染的妖气自然也是不少,若叫法海见着了,必无活路。   “逃?娘子为何让我逃?”许仙心下一惊,忙问道。   “法海就在那个丛林里,他现在已经疯了,不仅要杀我,连你也要杀,若你不逃的话,定是死路一条——顺便说一句,我是不会管你的。”她挑眉道。   却是话未说完,便见一股强大的力量挟裹着落叶枯木而来,许仙只感到仿佛天摇地动一般,便下意识地瑟缩着脖子,双臂抱着头蹲在地上。   “妖孽在何处?我必将你们赶尽杀绝!”一阵嘶吼声咆哮着而来,正是法海闻得了瞿落许仙身上的妖气,便飞奔而来!只见法海那身袈裟已是红得发紫,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生灵的鲜血。   那张脸上除了戾气、残暴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法海用他那充满红血丝的眼眸扫过这儿的每一寸土地,目光里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疯狂。然后那道目光在看到许仙和瞿落二人时,突然变了神情。   那是一种不顾一切,妄图狠狠泄愤的嗜血神情。   “我杀了你这妖女!”他提着法杖如一阵风般,转眼就冲到了瞿落的面前。   瞿落却是早有防备,她屏息凝神,仔细回想着当日从金钵里出来时那一瞬的灵力爆发的感觉,旋身一转,躲过了法海。   法海扑了个空,更是红了双眼,他瞥到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许仙,手中法杖一转,又朝许仙刺过去。   瞿落神色一凛,忙飞身过去,她抽出腰间束带,运功挥了过去,堪堪地打掉了法海的法杖。   许仙恍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大梦初醒一般,心却仍悬在半空,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杀红了眼的法海。   却突然听到瞿落那清冷的声音道:“许仙,你都看到了,法海因为你沾上了我的妖气,要杀了你,所以你想要活命,要么,从他的眼皮下竭尽全力地逃走,”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飞身一跃,躲过了法海的攻击,然后转过头来,对着许仙淡淡道:“要么,你就杀了我,那样你身上的妖气自然也就消散开去,法海便不会再杀你。”   她示意着落在一旁的一根枯枝——它已被自己的法力变作了一把利剑——然后看着僵在那里的许仙道:“把它捡起来,然后杀了我,你就可以逃生了。”她的笑容决绝又透着嘲讽:“你犹豫什么?我只不过是蛇妖罢了,难道不该死吗?杀了我,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怕我了。”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许仙,你到底是要亲手斩断这使你恐惧使你痛苦的源头,还是要继续承受着它,如今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   她曾经做梦梦到白蛇,梦里,那个真正的奇女子,看着许仙的目光里一往情深。   她看到白蛇为许仙学着人间女子的知书达理、温文贤淑,看着她为他努力压抑着妖性,忍受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痛苦,看到她在梦境的最后竟然扭过头对自己微笑,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请原谅他。”      她不记得梦境中的自己是怎样回答的,然而梦醒过后,那种无所感慨的怅惘却始终不散。   许仙,为这白蛇的似水痴情,她才肯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你,希望你,不要叫她失望。   许仙难以置信地看着笑容凄然的瞿落,一时没能消化掉瞿落的话。   为什么她要让他杀掉自己?   为什么他们才刚刚见面又要分离?   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正在和法海打得难分难舍,如墨青丝随风飘舞成一个决绝的弧度。   那个柔弱温婉的女子为何可以如此的刚烈?   那个口中诵念着“阿弥陀佛”的人为何要对着自己的娘子赶尽杀绝?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荒谬到他想笑,却禁不住泪流满面。   “不,我不要。”他摇着头跪倒在地,“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只要你,娘子……”   瞿落心下略微一惊,她还想回过头对许仙说什么,只是已经顾不上了,法海的法杖堪堪就要直冲着她的门面扫来。   “娘子!”她听到许仙撕心裂肺的叫喊。   ? ☆、男人,放下你的懦弱吧(十) ?  瞿落心下略微一惊,她还想回过头对许仙说什么,只是已经顾不上了,法海的法杖堪堪就要直冲着她的门面扫来。   “娘子!”她听到许仙撕心裂肺的叫喊。   事情的转机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的。   许仙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发疯一般冲了过来,不要命地阻挡在瞿落面前,替瞿落挡下那致命的一击。   瞿落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可是她还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一股强劲的力道在把她往上面拽,撕扯得她生疼,所有的力量恍然间都如淙淙溪流一般流走,整个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这是……   正在狐疑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灵魂体的状态,脱离了白素贞的躯壳!   这也太惊悚了吧!以往的两个世界里,自己在完成任务后,都是一觉睡过去,才能脱离任务世界,回到异空间的,这次居然直接就灵魂出窍了……不会被当成鬼吧?!   然而不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打消了她的疑虑。   她看到被自己留在原地的白素贞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隐隐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片刻之后,那个女子回头对着自己扬起一抹会心的微笑,柔似春水。   真正的白素贞回来了,并且把自己挤出了她的体内!   瞿落看得清楚,白素贞没有迟疑,她手掌中凝聚了一股法力,抚掌挥去,直接把法海掀翻在地,许仙被她护在身后,乘着她的法力,两人躲开了数丈远。   疯癫中的法海似乎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什么突然法力大增,他狼狈地从地上站起,瞪着白素贞的眼睛有如蛇蝎。   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躲开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身后的许仙身上,犹如寒冰。都是这个书生的缘故!他要杀了他!杀了他,她就再也无处可逃,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彼时恰有狂风大作,法海大笑了两声,撵着风朝白素贞她们杀了过来。   女子神色一凛,刚刚对瞿落的柔和微笑全然消失不见,而代之以满脸的凝重和认真,她的目光紧盯着那个冲过来的身影,口中却对着身后那个人说:“相公,你先退后,让我来对付他。”   许仙的身体一颤,一滴清泪从眼角划下。   “娘子,你不怨我了?你终于肯叫我了……”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女子心头一紧。   她从来没有怨过他,从来不曾。自她看到许仙被现出原形的自己吓昏过去的那刻起,她怨的就只有自己和那作弄人的命运而已。   为什么,她和他偏偏是人妖殊途呢?   在被瞿落替代的这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甚至在她看到许仙在家中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时候,她忍不住跑到他的梦里来,希望他能记住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就已足矣。   而就在刚才,她亲耳听到许仙那堪比誓言的话,亲眼看到他不顾一切冲上来救自己的模样,她所有的哀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思念犹如潮水般暴涨,冲破了压抑她灵魂与法力的屏障。   为君一句话,妾纵是以身抵命,也在所不惜。   “娘子,这回换作我来保护你!”许仙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打断了白素贞的思索。他用他那并不厚实的肩膀环住女子,把她搂入怀中,紧紧地,声音里充满了苦涩的笑意:“明明娘子是那么的柔弱,却一直站在我面前保护着我呢。这次,就让我来保护你。”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的脸庞,漆黑的眼眸里有愧疚,有坚定,也有深深的不舍和暖意。   “娘子,对不起。”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却未来得及发出来。   “不要……”白素贞的眼睛蓦地瞪大,然后便失去了所有颜色。   鲜血从许仙的口里喷出,然后喷洒了女子一身,那本来洁白如素的衣襟霎时变得血迹斑驳,污秽不堪。   法海从背后击中了许仙的肺腑!   “相公!”白素贞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她整个人伏在许仙的身上,泪如雨下。可惜许仙已经无力再回应她了。   他似是想伸出手去抚摸女子的鬓发,手刚举到半空中却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女子强忍着悲痛将许仙轻轻地放下,让他平躺在地上,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法海怒目而视,有风从她的四周刮过,卷起阵阵砂石。   那已经不是白素贞,而是修炼千年,法力高强的白蛇了!   所有的仁慈都已不见,所有的温柔就此消失,白蛇的世界里没有对天下众生的博爱,她的爱都只给了他一人,剩下的,便只有悲痛酿成的仇恨。   于是她长身而起,染血的衣袂随风飘起,猎猎作响。   ++++++++++++   浮在半空中的瞿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   没想到,自己一手促成的事情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没了金钵的法海根本不是发了狠的白蛇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女子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然后便被白蛇用法力束缚了手脚,废除了他的全部功力,丢在了金山寺外。   法海本是金山寺的和尚,却大开杀戒,现在又没了功力,还疯疯癫癫的,整日喊着“杀杀杀”,对于金山寺来说,恐怕是个耻辱吧,等待他的必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瞿落亲眼看到他被金山寺的人带上了镣铐和枷锁,锁在了寺外的石柱上,身侧摆着一块牌匾,上面写道“金山寺罪人法海,心生贪念,又大胆杀生,伤害无辜生灵,现锁在这根耻辱柱上,昭告天下以赎罪”。   来来往往的香客游人每每经过,都要驻足读一遍那牌子上的字,然后不屑的朝法海啐两口吐沫,更有顽皮小儿跑上来朝着法海身上就踢。   而那疯疯癫癫的法海竟浑然不知,径自在口中念叨着什么“白蛇妖孽害我”。   终有一天晚上,有人在他面前的空碗里放了一个馒头,经常食不果腹的法海看到馒头就欣喜若狂地抓起来放进嘴里,三两下吞咽入腹,露出一个餍足的笑容,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金山寺早起扫地的小沙弥从门口走过,惊讶地发现那疯和尚已没了鼻息,脸上一片乌青。   法海就这么死了,可谁也不会去追究一个罪大恶极的和尚的死因。金山寺只当这是丑闻,便将他草草地埋在了后山上。   世事如此,人心如此。   当瞿落看到这一结局时,她人已是在异空间了,彼时毛球阿渣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她却始终不能确定,这趟任务,她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法海死了,许仙虽在最后关头终于放下懦弱,可最后也死了,白蛇却不知道了哪里——自那天与法海一战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那个悲痛欲绝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了瞿落的心里。   “阿落,你不必担心,其实许仙并没有真的死去,他被白素贞带到了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两个人过起了隐居生活呢。”听到了瞿落的心声,阿渣忙在镜中又幻化出又一幅景象。   瞿落忙探头去看。只见画面上流水潺潺,木秀林茂,好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有一人背着一箩筐木柴,从山上的小路直往山腰走去,那人慢慢走近,然后停在那里,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揣入怀中,继续上路。   此人正是许仙!   瞿落的眼睛亮了起来。   只见他在走了几程后,拐入另一条稍宽阔一些的小径,在一处茅屋前停下,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里面走出一个布衣女子来。   那是在家织布纺线的白素贞,她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许仙的归来。   她的面庞带笑,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美得令人移不开眼,她接过许仙手中的木柴,笑意盈盈地让许仙进了屋,然后轻轻地扣上了门,隔断了瞿落的视线。   如此,甚好。   瞿落心下重石终于放下,她也展开了一抹微笑,灿若暖阳。   她转过头来,想对阿渣说些什么,却蓦然发现它的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这变化如此的奇特震撼,令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眸。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一) ?  经过了一阵熟悉的激烈震荡,瞿落强忍着涌上来的恶心呕吐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视线还未清明,耳边却传来一段一段的细小碎语声。   唠唠叨叨的,宛如念经一般,烦人得很。   她愣是给这声音吵得不耐烦,生气地瞪大了眼,这一下,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原来她此时是坐在床榻边斜倚着床柱,对面坐了一个男子。   这男子一身白色里衣,面目清秀,脸颊却是有些黑黑的,透着些许风吹日晒的奔波痕迹,那一双眼眸里也透出一股莫名的疲惫感,硬生生地给这张还算清秀的脸庞减分不少。   只见此时男子的嘴唇上下翻飞,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咋舌,瞿落甚至都能看到有符咒一般的东西从男子的口中飞窜出来。   这是什么鬼!   她上一世刚刚赶跑了一个法海和尚,这一世又等来了个会念咒的唐僧么——可没听说唐僧会大晚上的穿着里衣和一个女子共处一室的啊。   一定是她的打开方式不对,等等,让她重来一遍!   瞿落闭上了眼睛,静等着系统重新开启任务。   却听到一声来自对方男子的沉重叹息。   “兰芝,我知道你觉得委屈,不爱听我的这些话,可是我也不易啊,你要体谅体谅我才对。”男子说道。   瞿落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直盯着对方。   兰芝……刚刚那个男子有这么叫她对吧——在她那为数不多的古文知识里,只知道有一个女子叫做“兰芝”的,该不会是那位吧?   男子看着瞿落那直通通的目光,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母亲她生我养我不易,早年父亲病逝,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如今年事已高,身体渐渐衰弱下去,脾气又不大好,你如果真的把自己看做我焦家的人,就应该多包容她,凡事尽可能地顺着她的意才好啊,不然,不是让邻里说咱们不孝顺吗。”   这个调调……   果然是受气包刘兰芝X软弱男焦仲卿÷邪恶婆婆焦母的配对啊!   瞿落瞬间想为自己的直觉点赞。   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穿成了《孔雀东南飞》里的刘兰芝,想当年高中的时候可是把这篇古文全、文、背、诵了啊,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当年全班同学一个一个挨着上讲台给语文老师背诵的悲惨景象。   这回竟然让她直接身体力行一次。啧啧,她现在是不是该感到无上光荣啊?等啥时候再来个重生到高中,就可以感同身受地谈一下自己关于这篇古文的感想了耶——耶个大头鬼啊,要知道她一向不善于处理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婆媳战争什么的想想都是够了,当年和宋延那个渣男谈对象的时候,她就始终没答应见他父母,虽然到最后想见也见不成了……   她在心里呼唤系统,语气是万分的不乐意:“喂,阿渣,你让我虐个渣男还行,这回怎么还扯上了婆媳关系……”   阿渣淡定地回应道:“你要知道,渣男之所以成为渣男,有时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原因,还会有很多别的因素啊,家庭环境、母亲对他的管束等等都会有影响的嘛,你要是能在婆婆的威压下,整治了渣男,并且树立起刘兰芝在这个家庭的威信和地位,才显得我们的阿落有聪明才智,对吧~”   “卖萌可耻,拍马屁更可耻……”听着阿渣那上扬的软萌尾音,瞿落在心里小声道。   她一抬头看到仍在滔滔不绝的焦仲卿,脸不禁黑了下来。   对方居然直接说出了让她守妇德的话,还说什么不能尽心尽意地满足母亲的要求就是不孝,对此她只想问一句,你妈生你养你很难,难道我妈生我养我就容易了?怎么不见你去给我老妈尽孝呢。   当然了,他也没这个荣幸。   高中的时候她就对这焦仲卿母子看不顺眼。老的那个明显是把儿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独占欲爆发过度,把意图分走他儿子注意力的女人统统视为敌人,任凭儿媳妇刘兰芝做得再好,也要鸡蛋里挑骨头,最后还把刘兰芝赶出家门,简直是恶婆婆的典范。   小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生性软弱,帮母不帮妻,老妈要把亲媳妇赶出家门都不知道抗争一下,反而只是装可怜装无辜象征性地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诺言,什么“待我工作回来一定把你接回来”这种话,根本就是无期的空头支票好么,后来看到人家刘兰芝再嫁有情郎,还指责起对方来了,结果逼得刘兰芝跟他一起殉情……   说得好听点叫两人双双殉情,说得难听点,不就是焦仲卿后悔了,嫉妒了,醋意大发自己得不到的就让别人也得不到么。   明明是他自己连妻子和母亲的关系都调节不好,还不兴人家刘兰芝改嫁了?   瞿落禁不住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一脸苦口婆心劝说她的焦仲卿一眼,倒头歪在床上,掀起被子蒙上了耳朵,淡淡道:“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如今看起来,显然是焦母还未打发刘兰芝离开焦家,那她就要养精蓄锐,好好地准备一番,以对付这对母子。   焦仲卿的那套“三从四德”,就留给他自己听去吧。   那边焦仲卿看到瞿落这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起身掐灭了桌子上的油灯,关好了门窗,也倒头躺在了床上。   然而瞿落此时却是没想到,焦母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刚穿过来的第二天,就遭到了焦母的下马威。   +++++++++++++++++   瞿落是在焦仲卿的呼唤中醒过来的,她睁眼时,清晨熹微的晨光正从窗格中透过来洒在地上,有鸟鸣声在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她揉了揉眼,目光一转,便看到了站在床边已经穿戴整齐的焦仲卿。   “兰芝,快起来吧,你要去给母亲请安呢。”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晨光,回过头来道:“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醒了,她早起后是要喝一杯热茶的,你快去给她煮茶吧。”   ……她刚才没听错吧,他老妈要喝茶,自己不会去倒啊!不然不是还有侍女么,还有焦仲卿自己干嘛了,怎么非要她来煮茶?   该说果然不愧是封建道德么……   她忍了又忍,终是爬了起来——不能一开始就翻脸,不然焦母一怒之下把她逐出家门,那她那些“花花肠子”就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瞿落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相公你先出去,好让我梳洗换衣。”   虽说现在和焦仲卿是夫妻,可她也不打算卖给他什么便宜,就他那怂样,还不如许仙好玩呢,她懒得理。   焦仲卿应了一声,走出房间,瞿落这才懒洋洋地下了床,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朝镜子里望去。   这刘兰芝的长相自是不差,还记得《孔雀东南飞》里描述她“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确实如此,只是眉宇间仿佛萦绕了一层淡淡的哀愁,无论瞿落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都不能驱散它。   恐怕是受焦仲卿母子的气久了,给憋屈的。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草草地在打理了一番,又挑了件素净不显眼的衣服套在身上——焦母横竖是看她不顺眼,她再怎么打扮也白搭,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呢。   她推开门对等在门外的焦仲卿道“走吧”,然后抬脚跟在了焦仲卿的身后。   焦仲卿的家倒是不大,府内的布置简单,院落也小,比起她见过的景家、莫家都要小很多,不过想想也是,焦仲卿不过是个衙门里的小吏而已,又能有多大的家业?   真不知道这样的家底还有什么可拽的。   焦母就住在后院的正房里。焦仲卿走过去先扣了扣门,听闻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了声“进来”,才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   瞿落忙跟了进去,在焦仲卿的身侧立住。   只见焦母此时正歪在榻上,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上一副倦怠的神情,厚厚的眼皮微微阖上,那泻出来的一丝严厉目光落在瞿落身上,似有不屑。   她张了张口,苍老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今日怎么晚了些?银耳茶也没有端上来。怎么,我们的兰芝大小姐是为昨天的事情赌气了?啧,真以为你还是家里的大小姐呢,你既已嫁与我儿,就要规规矩矩地守妇道!”   她停顿了一下,嗓子里似有痰卡在那儿,然后费力地咳了几声,“噗”一声把一口浊痰吐出来,堪堪吐在了瞿落的面前,既而冷笑了一声,道:“真不知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   瞿落气得脸都涨红了,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她何时受过这种气?纵是当年被宋延大渣男背叛,被安琳琳小贱女明嘲暗讽,也从未有人敢当面如此羞辱她!   她转过脸看向焦仲卿,却见那个男人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他感受到瞿落的目光,才转过头来,却是对瞿落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母亲一贯如此,她身体不好,你莫要气着她了。”   我莫要气着她?他眼瞎看不到是他老妈快把我气炸了吗?!   瞿落强忍着想要扇对方一耳光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愣是把怒火都憋了回去,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我这就去给您端茶来。”   冷静,绝对要冷静,不然她可不能保证直接撂挑子走人,那还执行什么任务啊。   不想却被焦母叫住:“慢着!这过了时候再喝早茶就对身体就不好了,老身也不敢劳烦兰芝大小姐倒茶了。”   瞿落站住,侧过头来,声音冷冷地道:“那母亲还有何吩咐?”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二) ?  瞿落站住,侧过头来,声音冷冷地道:“那母亲还有何吩咐?”   焦母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吩咐倒是不敢,老身只想请教一下我们的兰芝大小姐,最近天气渐寒,故两日前老身让你多织些布匹裁剪作新衣,却不知你做的如何了?”   织布?瞿落一愣,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她抬眼看了下焦母那副鄙夷的神情,心下一堵,硬邦邦地答道:“兰芝正在准备当中。”   “准备当中?”焦母的声音突地变得严厉:“我儿娶你来可不是真让你当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隔壁王家的媳妇儿可是一日就能织布三匹,既做了新衣,又抵了赋税,你的手倒是尊贵,两日时间居然跟我说还在准备?”   她看着瞿落那张变得青紫的脸,冷笑一声道:“如果明天你再不织好,我倒真要问问我那亲家母,看她到底是如何才能教出你这等好女儿!”   瞿落看着那张阴沉老脸,简直想爆粗口!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按照焦母这逻辑,原来嫁给他焦仲卿做妻子就是来当织布机的!   她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却看到焦仲卿一个劲儿地在对她使眼色,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干巴巴地答了声“是”,扭头就走。   却在推门而出之后,还隐隐地听到里面焦母对焦仲卿“要好好修理她”的切切碎语。   瞿落差点儿没返回去跟那娘俩儿吵起来。   她愤恨不已地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路踢一路在心中抱怨不已。   没听说当别人媳妇还要织布的,这焦仲卿好歹也是个府吏吧,家里总有丫鬟奴仆,用得着自己的媳妇儿织布么,分明是故意折腾人的吧。   封建道德也忒可恶!   “我说,阿渣,你这任务哪里还是改造渣男,我看明明就是在锻炼我的容忍度,干脆也别叫什么渣男改造计划了,叫温顺儿媳培养计划得了。”她说着,想起焦母那张嘴脸,又忍不住掀起裙角踹了下路边的野草:“我能不能换个任务情景,嗯?”   脑子里的阿渣的声音显得很是为难:“任务模式一旦开启,就不能再换了……不过,你真的忍不下去了吗?”   “废话,换你你能忍么?我是他家媳妇,又不是他家奴仆。”瞿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看不出来吗,这焦母一来是横竖看刘兰芝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还记得《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控诉道‘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三天织五匹布哎,根本不是刘兰芝织布慢,即便她快上天了,焦母还是要骂她,二来,这老太太动辄就上纲上线,不过是织布而已,即便真是慢了,也犯不着说到教养上吧,还指桑骂槐地说‘她倒要看看刘兰芝的母亲是怎么教出来的女儿’,这都骂到刘兰芝母亲身上了哎。”   瞿落一口气吐槽了这么一大串,才觉得那胸中的闷气稍稍缓解了些,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一边敲打着手心一边道:“再说这焦仲卿,他母亲都这么羞辱刘兰芝了,他却是一声也不吭,居然还让我别气着他母亲,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真不知道原本的刘兰芝怎么还没气出病来。”   阿渣默默地听完瞿落的吐槽,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若你真的如此嫌恶这对母子,也不是不能换一下任务……”   未等阿渣说完,瞿落就惊喜地道:“真的么,真的可以换吗?”   阿渣却是沉默了一阵才说道:“只要你重新回到你死之后的时刻,我再请求主神系统给你重设任务即可,只不过……”阿渣低沉的嗓音停顿了下,颇为艰难地说道:“这样的话,你之前完成的任务就全部作废了,你的任务旅途会拉长,而且……我也不能再跟着你了,主神系统会为你重新配备小助手……”   瞿落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喃喃道:“阿渣,你不能再陪着我了?”   “嗯。”阿渣低声应道,声音里似有低落,却还是勉强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即使我不在,也会有别的小助手嘛,都会帮你的。”   瞿落垂着头没有回应,手中的枯枝无意识地滑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微的声响,她怔了怔,抬脚离开了这里。   +++++++++++++++++++   天气渐凉,此时已是秋末入冬的季节,到了晚上,寒风一阵一阵的从门缝中涌进来,激得屋内人忍不住一个颤栗。   古代的早冬却是比现代要更冷一些,那时候还没有气候异常,也没有汽车尾气、过量的碳排放,是以站在那露天的庭院下,只觉得整个人就像是被敞开了,晾在天地间一般,任凭冷风刮过。   可饶是如此,瞿落仍是顶着寒风穿过后院,来到厢房旁的一间小屋里——那儿正是刘兰芝平日织布的房间,里面摆放着用于织布的机杼。   那织布机上正有半匹未织完的布,她走过去坐在前面的凳子上,伸出手试探地触碰了一下那看起来结构复杂的机械,然后微使力推动了下,那机械便发出“叽——”地一声响,在宁静空旷的房间里特别响亮。   这样就可以织布了吗?   瞿落好奇地对着织布机打量了一番,半晌也不能明白自己刚才的操作方式到底对不对,是织上了还是没织上。   她绕到织布机背后看了两眼,又蹲下来摸了摸里面的构造,再扯着那半匹布瞅了瞅,捣鼓了半天,却还是弄不明白,然后泄气地坐在了小方凳上。   天啊,饶了她吧,她以前可是个文科生,对于机械、物理之类的那点儿基础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好么,鬼知道这织布机到底该怎么操作啊!   可兀自抱怨了一番后,仍是打起了精神,对着织布机研究了起来。   她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个任务。   她不想让阿渣就这么离开她的身边,然后让一个陌生的系统代替了他的位置……那么这趟旅途该会变得多么无趣……   她早已,把阿渣当做了自己的同伴,或是朋友。曾经她有难时,阿渣为了帮助她,甚至被破坏成了一堆代码,差一点就回不到她的身边来,而现在,她又怎能为了一时的任性,就遣走阿渣呢?   她无法这样做——即便是要忍受焦母的无理和焦仲卿的软弱。   可眼前的这台织布机也忒复杂了些,虽然在影视剧中也见过一些女子织布的场景,可到了跟前才知道,那些根本都只是在做样子好么!   瞿落在心里第10次哀嚎,就按这个效率,她啥时候才能织好5匹布,交给焦母啊……   正在发愁间,却听得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落,我来帮你。”然后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搭在她面前的织布机上。   瞿落惊讶地抬起头,然后便是怔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长相极俊美的男子,男子一身干净的白衣,如墨的黑发披于脑后,随着男子的倾身的动作垂下几绺,他伸手拂去,然后用那仿佛落满了星辰的狭长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瞿落的呼吸微微一滞,心漏跳了一拍。   男子看她半晌不做声,疑惑地伸出那玉白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道:“阿落,你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禁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都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阿渣变成人形的样子了,怎么还会呆成这个样子,瞿落啊瞿落,你真是个大花痴!   她捂住自己微微发红的双颊,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阿渣,可是他也长得太帅了,从一个毛球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简直犯规好么!而且居然是标准的古代美男的造型,长发如墨,素白长袍什么的,要不要更苏,话说几天前在异空间看到他的时候还只是像阿凡达一样裹了一层连体紧身衣呢。   男子似乎是听到了瞿落心里的疑惑,居然赧然一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像孩子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变成人形就成了这个样子,大概是系统的穿戴会随着情境时空的改变而改变吧。”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就能变成人形,说实话他自己对自身的功能了解得都不够彻底呢。   “可是……你刚刚说要帮我,”瞿落迟疑地道:“难道你还会织布不成?”虽然阿渣长得很帅,可是那也不代表他会织布……话说回来,长成这个样子她简直都不忍再叫他“阿渣”了……   男子听了这话,神态怡然地摇了摇头,轻笑道:“阿落,我自己虽然不会织布,可是这织布机纵然再复杂,也比不过未来世界精密的仪器、数据和代码,它们的原理都是一样的。”他说完,手轻抚上织布机,凝神扫视了一遍,然后口中轻念着什么,那织布机竟自己飞快地操作了起来!   瞿落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见那还未织就的半匹布,简直像被装上了发条一般,“呼哧呼哧”地动了起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织完了。   瞿落小心翼翼地将那织好的一匹布从织布机上取下来,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那湖蓝色的织锦条纹整齐,排布细腻,甚至反射着淡淡的光华,摸起来也是顺滑得很,丝毫不因织布的速度太快而变得粗糙。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系统君这个外挂还是挺好用的。   她欣喜地扬起个笑脸,对同样认真打量着布匹的俊美男子道:“谢谢你了。”   男子抬起头回望着她,墨玉般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闪闪亮亮的东西在流转,他的薄唇轻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声音低沉:“我才要谢谢你。”   “谢谢你选择让我留在了你的身边。”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三) ?  有了系统君的帮助,瞿落一大早就起来信心满满地候在正屋的门外,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里正捧着五匹精细的绸缎。   待里面的焦母道了声“进来”之后,她立即就昂首挺胸地推门走了进去,欠身行了一礼,便故作淡然地道:“母亲昨日让孩儿织就的5匹缎子,孩儿已全部织好,还请母亲过目。”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倔强和得意。   她倒不信,这布匹织的如此精美,又保质又保量,焦母还能挑出刺儿来?   那斜倚在榻上的老妇人横扫了瞿落一眼,目光里尽是怀疑和轻蔑,仿佛根本不相信她能一夜之间就织好5匹布来,她手捧着侍女呈给她的一杯热茶,抿了好久,直到瞿落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将那茶杯重重地放在一旁,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拿给我看看吧。”   瞿落身后的丫鬟忙捧着布匹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那匹湖蓝色的绸缎捧至焦母面前,焦母伸出她那干枯粗糙的手抚上了那顺滑的如同流水一般的绸缎。   她手上的肉刺和老茧太多了,抚过那绸缎,非但不能感到细腻与舒适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刺啦啦的生涩感从指头上掠过。   她脸一沉,额头上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不耐烦地挥开那丫鬟呈在她面前的绸缎,丫鬟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垂着头站在了一侧。   瞿落冷眼看着焦母的举动。   “这么大清早的,不说先给我煮热茶来,居然拿了这么些布匹来让我一一检查,你是存心想让我这老花眼全废了是吗?!”焦母那苍老的声音异常尖利嘶哑:“这一大早的,就不让人好过,你这媳妇儿,是趁着我儿在衙门里值班就来跟我作对吗!”   瞿落不可置信地望着表情凶狠的焦母,她那腮帮子一鼓一鼓,唾沫横飞的样子活像一个母夜叉!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再也无法忍耐,便上前一步,扬声道:“是您昨日让我今天务必织好这5匹布的!兰芝昨晚彻夜未眠,紧赶慢赶才织好了这些布匹,一早就呈过来是为了让您安心,兰芝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不知您何故要发如此大的火?”   焦母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闷不吭声逆来顺受的儿媳妇竟然学会辩解了,那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你竟敢跟我顶嘴?!”   瞿落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最烦古人这套,动不动就是顶嘴、忤逆,自己没理说错了还不许别人反驳了?反驳就是顶嘴,就是忤逆?简直可笑!在她看来,会这么说的人根本就是被人戳了痛处抓了漏洞,恼羞成怒了而已。   “兰芝哪儿敢跟母亲大人顶嘴,兰芝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母亲大人让兰芝织布,兰芝便织,母亲大人让兰芝今天一定要织完5匹布,兰芝便拿了5匹布请母亲大人过目,母亲大人若不喜欢兰芝织的布,兰芝重新织便是,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瞿落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无辜的很:“兰芝从未想过要趁夫君不在的时候,故意跟您作对,更不曾想过要故意弄瞎您的眼睛,您这么说兰芝,兰芝当真是担不起啊!”   她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然后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过,母亲大人年纪大了,心思碎了些,想得多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兰芝身为小辈,自是不能跟母亲大人计较的,您说是不?”   说到最后,她竟仿佛丝毫没有看见焦母那气得憋得发紫的脸,展颜一笑,声音也是亮堂堂的:“既然母亲大人今早上心情不好,眼睛也不好,那兰芝就不过多叨扰了,还请母亲大人一定要保重身体啊,不然天气渐寒,一不小心伤风感冒了,那心思呀,还指不定多得跟杂草一样呢。”   说完,她欠身行了一礼,施施然转身走了出去。   在踏出门槛的瞬间,便听到里面传来“哗啦”的脆响,接着便是一声怒喝。   “你这贱婢,连茶水也端不稳,就会干瞪眼站在一边跟榆木疙瘩似的,要你何用?!”   然后再是侍女的求饶声,还有打扫碎瓷片的声音。   瞿落看了一眼头顶高远的蓝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她将胳膊枕在脑后,悠哉悠哉地顺着庭中小径漫步。   撕逼得胜的感觉是如此之爽,想到焦母那张老脸上的赘肉都气得一颤一颤的滑稽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怎么样,阿渣,我刚刚舌战焦母的样子帅不帅?”她得意洋洋地在心里冲着系统君道。   那道低沉温润的声音里似也含了笑意,干脆利落地答道:“非常帅。”   瞿落心里瞬间乐开了花,她还想说什么,却见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那人的脚步匆忙,看见自己只是略点了点头,便飞快地与她擦肩而过,向她来时的路走过去了。   瞿落怪异地瞥了他一眼,这焦仲卿不是还在衙门值班么,怎么这就回来了,而且还是在她刚刚跟焦母撕完逼,合着这俩人是有心灵感应?   她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管他呢,就算他和他妈是连体的,她也不怕,有逼就撕,有仗就打,谁怕谁,哼。   +++++++++++++++++   这第二场撕逼大战说来就来了。   瞿落前脚刚刚走进寝房,焦仲卿后脚就跟了过来,然后他反手把门一关,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瞿落。   哟,这是要开始思想教育了不是?她心里不屑地吐槽着,大摇大摆地走在床榻前坐下,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焦仲卿的眉头皱的更狠了,他几次三番想开口,看到瞿落这样子,却又给憋了回去,然后终于叹了口气,走到瞿落的对面,目光注视着那一脸不在意的女子。   “兰芝,你何必要故意惹母亲生气,你可知你今早的一番话气得她差点晕了过去,要不是小厮早早地跑去衙门告知于我,我恐怕赶不及回来就得让母亲被你气病了呢。”   “哦?是小厮告诉你我故意气你母亲的?”瞿落挑了挑眉:“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母亲是如何对我的呢?”   焦仲卿深吸一口气,他走到窗边,手背在身后,幽幽地道:“母亲能如何对你?她不过是要求严厉了些,脾气大了些,这些你都知道,可你不但不包容她,反倒让她难堪,岂不是存心要气病了她么?”   “我存心要气病她?”瞿落霍地从床榻上站起,目光直直的瞪着焦仲卿的背影:“你母亲说我是存心要和她作对,没想到你居然也这么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女子的声音似含着无限苍凉:“你知不知道我昨天一晚上没睡就是为了织完那5匹布,好让你母亲高兴,而她今天早上却说我是故意和她作对。”   “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她让我每天早起打扫庭院,一遍还不行,偏偏赶着落叶的时节打扫,地上一片落叶都不许有……”女子说着,声音似有哽咽,她背过头去,用手帕悄悄地擦了一下眼角。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来,我每天都昼夜不息地织布、打扫、耕作,而她呢,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指责我!”   她说到最后,冷笑了一声:“这些你都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在意过我,你每天都待在衙门里,甚至彻夜不归,你又怎么会懂得我的苦楚?你母亲说什么,你就当做是什么,却从来没在意过我的感受……”   男子转过头来,他看着女子那凄哀失望的脸庞,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闷得慌,他手足无措地想要替女子抚去脸上的泪痕,却被女子一把挥开。   喉咙仿佛堵住了一般,生生发疼,他咬了咬下唇,道:“兰芝,你说的那些确实是我的疏忽,可是……母亲她着实身体不好。”他又抽出怀中的手帕,轻抚上女子脸庞上的泪滴,道:“今早她差点晕过去呢,你就去跟母亲好好道歉,让她高兴高兴不成吗?”   瞿落不耐地撇过头去,躲开他的抚摸,她懒得再跟他说什么了,绕过他,推门而出。   她忿忿地疾步走到庭院一角的枯草从边坐下,托着腮生闷气。   这焦仲卿也忒愚孝了吧,婆媳关系根本不是光靠让媳妇儿忍让就能处理得好的!对长辈是该尊敬没错,可也不能事事都指责刘兰芝啊!照焦仲卿这个劝说忍让法,迟早得让刘兰芝变成一个忍辱负重、忍气吞声的大乌龟,没自挂东南枝也要被活活气死!   “别气了,你也让他变成一个大乌龟不就成了?”?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四) ?  “别气了,你也让他变成一个大乌龟不就成了?”一道熟悉的悦耳嗓音响起,瞿落抬头,讶然看到那一身白衣的男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托腮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他接过瞿落的目光,朝她挤了挤眼睛。   瞿落有些晕,半晌咂舌道:“你就这么出现也不怕有人看到你吗?到时候再给我添个通奸的罪,我可真是担不起啊。”   男子忍俊不禁,那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放心啦,我看过了,这会儿没人。”他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轻拍在瞿落头上:“别生气了,他让你有气说不出,你也让他当一回缩头乌龟,一报还一报,不就行了?”男子的声音轻快,就像这高远青空之上轻快的白云一般。   “可是阿渣,你说的轻巧,那母子俩一个比一个固执,都叫那‘三从四德’捆得紧紧的,光凭我这两张嘴皮子,也只是一时爽,可根本上却是改变不了什么啊。”男子那修长白皙的手轻抚上她的头顶,她心下一痒,又觉得无比安心和舒适,便毫不掩饰地吐露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咦是吗?可我怎么觉得阿落那张嘴啊,厉害得不得了,像刀片似的,戳哪儿哪儿流血,两三下就能把敌人打倒。”男子做出晕倒状,那一张俊脸愁眉苦脸地皱起来,一副痛苦的样子:“哎哟,竟敢如此大不敬地跟老身我顶嘴,真是气死我啦气死我啦!”他说着,嘴唇像老太太一样包起来,嗓音故意拿捏着,赫然就是早上焦母那副气得够呛的模样。   “噗。”瞿落看着对方那装模作样的样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搞什么嘛,明明那么帅的一张脸,却自毁形象学起了焦母,可偏偏学的还挺像!   “喂喂,没想到我们的系统君还是个不世出的影帝啊,小女子实在佩服之至。”她抱拳向男子拱了拱,满脸的揶揄之色。      男子却是毫不在意对方的玩笑,他收敛起刚刚那副搞怪的模样,定定地看了女子许久,才挑唇笑道:“你不生气就好了。”   心忽地一悸,那仿佛是一种好久未曾有过的感觉,瞿落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愣愣地看着男子,什么反应也做不了。   男子伸出他那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瞿落的眉心,居然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反而更加放心呢。”   被男子触碰的眉心仿佛被施了法一般,瘙痒难耐,她强忍着用手去揉的冲动,呆呆地看着男子那好看的笑颜。   “你从前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论是看到景怀仁的浪荡,还是张珙的卑鄙,你从来都不会真的生气,而只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就好像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跟你无半点关系,”男子说着,蹙了蹙眉,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那副样子,真是冷的可怕,仿佛你是无心的,还是把心……落在了什么地方,再也拿不回来……”   “我……”瞿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无法不承认,眼前的男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阴影,使她在他的面前仿佛无所遁形一般,于是她只能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男子看着瞿落欲言又止的样子,摇了摇头,抿唇轻笑:“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的。”他曾经千百次听到她的心声,听到那个被她浇灌了太多恨意、太多复杂情感的名字,每每这时,他心里都会莫名地一沉,然后似乎比她更加的难过。   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个样子的她,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他那有限的匮乏的记忆中,仿佛也曾有那样一个女孩,总是那样,悲伤到骨子里去,他曾多次想安慰她,帮助她,却总是无能为力——这样的感觉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内心深处,即使他根本不记得那个女孩的样子,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安慰她,不记得开始,不记得结束,只有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感觉,在他每每看到瞿落难过忧郁的时候,就愈发的强烈起来。   可这很奇怪不是吗?他明明是一堆代码编出来的系统,又哪里来的记忆?哪里来的情感呢?   当他隐藏在瞿落内心中的时候,时常这样问自己,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得到答案,心思倒是更加糊涂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可是它却如藤蔓一般,慢慢地长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攀爬上自己的心,将它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甩也甩不掉。   他看着对方那一副尴尬的表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现在,你终于把你心里真实的感情表现出来了,无论是生气,还是恼怒,至少,不再是那样冷冷地笑着了。这样真好。”他一扫刚刚的沉重口吻,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我宁愿看到你这样气得跳脚的样子,真的。”他说道。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远远地走过来一个身影,他神色一凛,忙对着瞿落道:“阿落,焦仲卿来了。”   女子的眉眼间却仍有郁色,他莞尔一笑道:“别气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帮助你的。”他握上了女子那微微发凉的手,稍稍用力,唇边的笑容很温暖,然后便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于半空中,倏地一下钻进了瞿落的脑袋里。   远处正向这边走过来的焦仲卿愣在了原地,他使劲揉了揉眼,又甩了甩脑袋,才确定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那女子一人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   “奇怪,刚才真是见了鬼了。”他低声嘀咕着,迟疑着走到瞿落身后。   听得背后的脚步声,瞿落这才从阿渣的那一席话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心道“好险”,然后故作冷淡地道:“怎么,你还来找我作什么?还不赶紧在你母亲的身边尽心伺候着,省得一个没留意,她又被我气晕了。”   背后的男子吞吐了几番,才终于道:“我……刚刚母亲说她吃不下饭,厨房端来的饭菜她一吃就反胃,我想……希望你能为她亲自下厨,兴许这样,母亲才会消气……”   瞿落站起身,回头冷眼打量了他几番,半晌轻轻地道了句:“好。”   她看到焦仲卿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摇头冷笑,内心却是一点儿也气不起来了。   阿渣那几句话,就仿佛一阵清风一般,吹静了她烦躁的心湖,冷静了她的头脑。   自己……确实比之前要容易有情绪波动,那大概是因为自己,终于把那个人稍稍从心头放下了吧……      她茫然地回想着前世自己和宋延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些琐碎的细节她都还记得很清楚,然而那些事情在此时看来,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一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曾经那么沉重的阴暗色彩好像被橡皮擦过了一般,竟慢慢地减淡了,反而有一道一道浅淡的光泽透过这层毛玻璃洒进去,给那一幕幕画面增添上了别样的色彩。   以至于自己再想到那段往事,竟觉得从前的自己是太小题大做了。   这真是神奇。她忍不住摇头轻笑,看得焦仲卿一愣一愣的。   “兰芝,你怎么了?”他出声问道。   她亦向他回以一笑,道:“兰芝这就去厨房,给母亲准备饭菜。”   太过于轻松的心情反倒让她忘却了,如何才能悠然自得地应付渣男。她不会再把那个人沉沉地放在心上,可是同样,她更不会把这些渣男们放在心上,如此,才能游刃有余。   干生气是徒然无用的,她决定,今后要顺着焦仲卿母子二人的心意,越顺越好,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用自己的温顺,一点一点地磨平两人的不满,然后再开大火,猛地烹煮。   ++++++++++++++++++   逆来顺受大概是每个婆婆都最乐意见到的吧。然而并不是每个婆婆都能以较宽容的态度来回报儿媳的逆来顺受,相反,有些人只会变本加厉。   焦母即是如此。瞿落态度的改变并没有使她真正的接受她,反而让她对这个处处低眉顺眼的儿媳越发看不顺眼了。那感觉就好像是本来气焰嚣张的敌人突然闷声不响了,于是那剩余的怒气便更是四处喷发了。   瞿落也算是见识了,有些人就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过纵然如此,她也依然要忍耐下去,原本的刘兰芝就是因为性格太过刚烈,容不得委屈,据理力争反倒叫焦母不由分说地赶出家门,可见封建家庭是根本容不得理儿的,焦母说的就是天理。既然如此,她便不会再傻傻地跟她硬碰硬,她要耐心等待给予对方沉重一击、不能反抗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五) ?  焦仲卿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之前还能在晚饭前到家,现在却经常彻夜不归,即使回来了,也总是一副筋疲力尽的疲惫样子,对于这一点,瞿落当然是无所谓的,她巴不得焦仲卿永远别回来烦她呢。但是焦母就不一样了,儿子昼夜工作劳苦,她的脾气也无端地越来越差。   “你这饭菜做的是什么东西?寡淡无味,难道我们家还买不起盐吗?还是盐都让你这小贱人吃了?”焦母把筷子重重地撂在饭桌上,那两只快要瘀出来的眼睛轻蔑地瞪着瞿落,口中的唾沫差点喷在瞿落脸上。   瞿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在袖子里的拳,屈膝欠身道:“母亲息怒,兰芝这就将饭菜端回厨房重做。”说着,她就要伸手整理碗筷。   “算了,我也没胃口了。”焦母冷冷地道:“只看到我儿每日在衙门劳苦,你却只知气我,若叫我儿知道了,定要叫你好看。”   您客气了,我本来就长得挺好看的,用不着您那宝贝儿子来让我好看。   心里虽这么吐槽着,瞿落面上仍堆出笑来:“母亲教训的是,兰芝不过是闺中妇孺,见识短浅,只会洗衣织布,不能为相公分忧,也不让母亲舒心,实是兰芝的不是。”她摆出一副抱歉的神情,好像真的万分愧疚的样子。   焦母略诧异地打量了瞿落一眼,仿佛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谦恭,口气狐疑地道:“也不知你是真心想为我儿分忧,还是虚情假意、装模作样。”   瞿落继续笑:“母亲说笑了,兰芝当然是真心想为相公分忧的。”才怪。   焦母冷哼了一声:“既是如此,你就该多关心我儿在衙门中的状况,该替他打通的就替他打通,该疏财的地方替他疏财才是。”   听闻焦母如此道,瞿落眼角划过一丝冷意。   打通?疏财?这女人居然把这种话如此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然而据她所知,焦仲卿现在日日晚归,忙于衙门事务,偶尔她也能听到焦仲卿抱怨新来的县太爷太过较真,连三年前的案件都要拿出来一一检查,看有没有冤假错案——如此“勤于政务”的官老爷又怎可能堂而皇之地收受下属的贿赂?真不知焦母是在帮她儿子还是在害他。   可既然焦母有这个自寻死路的想法,她自然不会反对咯。   她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还是母亲心思细腻,只是,”她顿了顿,又皱起眉头,“兰芝愚钝,不知具体该如何做,还请母亲明示。”这种事情,还得焦母亲自说出来,她只是扮一个乖乖听话的儿媳就足矣,省得到时候引火烧身。   焦母不耐烦地道:“你这媳妇儿也忒笨,这种事还需要我明说?”她转而又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不交代清楚又怕你做不好,反倒弄巧成拙。”   她略思索了半晌,继续道:“再过几日,就是上缴赋税的日子,你只需织几匹精美的绸缎,到时不声不响地混入桑麻谷粟等税物之中即可,官老爷见了,自会理解这层意思,喜不自胜,也就会多加善待我儿了。”   “原来是这样,母亲果然高瞻远瞩。”她夸张地惊叫道,惹得焦母又是一阵烦躁,忙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瞿落脆生生道了声“兰芝告退”,然后便飞快地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待在这里。   待她推门而出,脸上那浮夸的笑容片刻消失,转而待之以一种狡黠的微笑。   所以说,有些人即便别人不给她挖坑,她自己也是要迫不及待地挖坑就跳的,她瞿落现在要做的就是找把锋利的铲子,好把这坑挖得更深一些。   不过——为什么又是织布?!瞿落不禁想仰天长啸——不过好在身边有个现成的“织布机”……瞿落默默地想。   +++++++++++++   有时候瞿落忍不住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一个所谓“白衣胜雪,绝代风华”的苏得不能再苏的人物居然会在粗糙简陋的房间里,坐在织布机旁边帮自己织布,这场景想想也是不太对啊。   旁边明明应该摆的是什么流光琴什么碧血剑才对啊。   可那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偏偏一脸认真的表情,对着月光凝神看着织布机上穿梭运转的线条。   瞿落不禁想扶额叹息,当然,这叹息也是带着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叹息啦。   正在胡思乱想的她却没听到阿渣叫她的声音:“阿落,你看这样好吗?”   男子皱了皱他那俊秀的眉眼,稍稍提高了声音:“阿落?”   瞿落这才回过了神:“啊?”   “想什么呢?”男子不禁好笑地问她:“我刚刚问你这布匹织成这样,你看行么?”   “我在想,你该去开个演唱会才对,而不是在这儿织布。”瞿落认真地说道,“那样的话一定会有很多女生为你尖叫的。”   “演唱会?”男子挑了挑眉,似是不解:“那是什么东西?”他好奇地盯着瞿落看。   瞿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阿渣,你会那么东西却不知道演唱会?”她摇了摇头,又咂了咂嘴:“演唱会就是一个人站在大大的、华丽的舞台上又跑又跳地歌唱——当然了你这种静静的美男子估计是坐在钢琴前安静地演奏——然后台子底下一大堆男女拿着荧光棒来回挥舞,你一唱到高[隔开]潮部分,他们就跟疯了似的站起来大声吼,懂?”瞿落摇头晃脑的样子活像一个古代的教书先生,滑稽透了。   男子却并未注意到耍宝卖萌的瞿落,他的神色发生了微小的变化。   大大的华丽的舞台……   在钢琴前安静地演奏……   台子底下又喊又叫的人……   他保证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些事物——他可是系统啊,而且还是第一次被主神系统派出来执行任务,在此之前的他无论是经历还是记忆,都应当是一片空白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片一片的仿佛碎片一般的景象从脑海中掠过,然后渐渐组成了一副清晰的图画!   他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一个空旷的舞台上,舞台下面围着很多很多的人,那人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横卧在那里的乐器,仿佛有流水似的声响从那个人面前的乐器中流淌出来,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戛然而止,舞台下面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他们喊的到底是什么?!那个人是谁?!   男子蓦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这些画面却像泡沫一般“啪”地破碎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无意中瞥到对面女子的脸庞,却见女子竟像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阿落,你怎么了?”他担心地问道。   “该是我问你才对啊!”瞿落反而更加惊惶地说道:“你刚刚的表情……太吓人了……”她颤声说着。   那不是那种丑陋的恐怖,而是仿佛套了一个假面罩一般,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其中,只有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点缀在这死人面皮一样的面罩之上,涌动着诡异的光芒。   只消瞥一眼,就让人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刚刚的瞿落就经历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冷冻”,她甚至出声喊了男子好几次,对方都没有丁点儿反应,兀自将自己锁在那冰冷的面罩之中。   太诡异了。   男子有些无法想象自己刚刚会有怎样吓人的表情,他尴尬地笑了几声,再次道:“不说那些了,你看看这些绸缎就织成这个样子,可以么?”   瞿落忍不住又瞥了眼男子的面庞,见他的表情恢复正常,才略松了口气。她接过男子手中那顺滑如丝的缎子,对着月光仔细打量起来。   她让阿渣帮助她织就的绸缎并不仅仅是普通的绸缎,那里面夹杂了金子碾压而成的丝线,是以捧在手里竟是沉甸甸的!   然而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唯有到县衙挨个检查从各家收上来的赋税之时才会被发现,而那个时候,这些藏了金线的布匹定然会使人万分惊讶。   若县太爷是个贪官,那他必然如获至宝,见钱眼开地将这些布匹暗自收为己用,大概也会因此提拔焦仲卿吧。   而若县太爷并非是见利忘义之徒,他定不能允许这种行为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等着焦仲卿的就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咯。   然而在焦仲卿口中那个勤于政务的县太爷,怎么想都不会是个贪官,焦母的算盘恐怕是要打错了哟。   唔,她真想看看那个时候,知道自己反害了儿子的焦母,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肯定特别精彩。   瞿落悄然笑道。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六) ?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虽然焦母少不得在瞿落把绸缎布匹拿给她过目的时候,挑三拣四一番,但她那双昏花的老眼愣是没看出这绸缎里暗藏的玄机。   焦仲卿忙于衙门事务,晚间回家时也只是略匆匆地瞥了一眼,对瞿落交代了一句“待交税的时候要对上门的官差客气点”云云,便倒头挺尸去了。   瞿落心里暗暗高兴。   她回头扫了眼倒在床上酣然大睡的焦仲卿,放轻脚步,走到烛火明灭的桌案旁,铺开一张纸笺,拾起一根毛笔,在早就磨好了的墨中蘸了几下,提笔写下几行字,然后举起纸笺吹了吹,待墨干了之后,卷成小条,塞入了其中一匹绸缎中。   明天就是官差挨家挨户收税的日子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替焦仲卿数一数他的好日子还剩下多少呢。   ++++++++++++++++   这古人交税的场面还真是有些戏剧化。   瞿落看到那些收税的官差们前脚刚吆五喝六的从一清贫农户家出来,后脚就满脸堆笑地进了焦仲卿家的大门。   果真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倚着门框“啧啧”地叹着气。   不过他们若不是如此势力,自己也不能达成目的了。   随即她也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向着那几个官差迎上去。   “哎哟,官老爷,爷几个一路上收税辛苦了吧?赶紧进屋喝口热茶。”她笑意盈盈地说着,一副热情的样子。   那为首的官差一看瞿落如此“知礼”,穿着打扮又很不俗,满头的素白银钗,身穿月白缎袄,下系绿绫裙,腕上又戴着透亮的翡翠镯子,心下又添上一番敬重,于是忙笑道:“夫人不忙,这都是我们当差的分内之事,夫人能如此理解我们,我们已是烧高香了,哪像那老奸巨猾的刁民,藏着那么多的米面,一分也不舍得上缴朝廷!”那官差说着,又气黑了脸。   瞿落在心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是笑:“官爷犯不着跟他们置气。”她顿了顿,侧身指了指屋内摆放整齐的绸缎粟谷等物,道:“奴家和外子早已准备好了税物,只待官老爷一一查收了。”   那官差一见房内堆放着如此丰厚的税物,脸都笑开了花:“好啊,不愧是焦门吏家,府上这么些税物恐早已超过了税额的要求了吧。”说着便要抬脚走进屋内。   瞿落忙拦道:“官爷稍等片刻,奴家还有一事相求。”她压低了声音,对那官差使了个眼色,然后背挡着另几人的目光,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来,塞进官差的手中。   官差一惊,待看清了手上之物时,又不禁喜上眉梢,那双细眯缝眼里更显几分谄媚,便也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何必如此客气?咱们跟焦门吏都是交好的,有什么事说一声就完了,何必如此?”他一面说着,一面却是攥紧了那荷包。   瞿落只装作没看见,仍旧笑道:“既是跟外子交好,那更得互相照应了。”她话锋一转道:“且不说这个,奴家是想让官爷您帮奴家转交一样东西。”她朝那堆税物努了努嘴,更放低了声音:“劳烦您把那几匹绸缎私下里只单独给县太爷便可。”   官差会意一笑:“夫人放心,这点事再容易不过,我只消悄悄将这些东西分开收了即可。”他说罢,退后了几步,正了正脸色,清咳了几声,朝身后的跟班喝道:“动作都麻利点儿,把这些东西都完好无缺地带回衙门,这几匹绸缎要格外小心!”   瞿落向那官差点头微笑,然后退让到一边。   那几个官差速度飞快地将一应税物放置妥当,往外搬运,临了,那为首的官差又回头向瞿落点头哈腰地笑了笑,这才退出焦府之外。   瞿落不禁冷笑着摇了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   不过虽则这小的投机倒把,媚上欺下,这大的,总算还有点望着他清正公允的盼头。   新上任的县太爷,可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她无谓地想着,摆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然后转身进了屋。   嗯,接下来她就可以“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地前排看戏了。   +++++++++++++++++   焦仲卿和焦母显然是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这两人倒是对瞿落表现出来的乖巧温顺惊讶不已。   每每焦仲卿一到家,她就凑上去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端茶倒水的,笑容之谄媚,姿态之做作,令她自己都快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否则还怎么迷惑敌人!   这么想着,她又凑上来站在焦仲卿的身后,手轻轻按压着他的脖颈,道:“相公,这热茶泡的可还好,若觉得凉了,兰芝再去换新的来。”   焦仲卿摆了摆手:“不用,这个就好。”他这阵子也很是奇怪,刘兰芝的态度怎么突然一下子温顺了很多,甚至比刚嫁入他家里来的时候更加的温柔。   不过,这于他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尤其是她对母亲,终于不再总是横眉冷对的样子,虽然母亲依然不喜欢她,总是向自己抱怨,可总算也没有发生大的矛盾。   特别是在现今衙门事务如此繁忙的时节。   他疲倦地闭了闭眼,问道:“今日母亲的身体可还好?”   女子柔柔地应道:“母亲今日状态很好,兰芝上午请安的时候母亲看起来十分有精神。”   “那就好……”他伸出手去抚摸上女子放在他颈间的手,叹了口气道:“多亏你在家辛苦操劳,也好让我尽心处理衙门事务。”   瞿落神色一凛,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放软了语气,佯作关心地问道:“相公近日在衙门很忙?”   “嗯,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要求严格,让我们对这三年来的每一件案件都仔细审查,这倒也罢了,可谁知近日衙门里又起了一个十分怪异的案子,连师爷都毫无头绪,县太爷竟让我们这些皂吏着手去办!”他皱着眉头道,那眉间的纹痕深得仿佛沟壑。   “我们又能有何办法呢?可偏这县太爷又教我们三日之内必须查清此案,否则就要严惩!这让我如何是好?”焦仲卿长叹一声。   瞿落心里一动,忙问道:“是什么案子?这么难查?”   焦仲卿瞥了她一眼,道:“衙门中事,你们妇人家怎能探知?快别问了。”说着,又是一番语重心长地道:“你只需替我好好照顾母亲,别让她生气,凡事顺着她的意,就是帮我大忙了。”   瞿落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只答应着:“相公说的是,兰芝一切听凭相公的吩咐。”   焦仲卿听得瞿落如此说,才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说着,便止不住地打哈欠,然后不多时,便歪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瞿落看着呼呼大睡的焦仲卿,凝神细思了一番。   只不知这焦仲卿口中说的案子到底是什么?算算日子,这金丝线绸也该到了县太爷的手上了,若是他打开看到了自己留的纸条,便一定不能饶焦仲卿才是——还是说,这县太爷已经对这焦仲卿有戒心了?想凭借这个案子考验焦仲卿?   她走到房间另一侧,背开焦仲卿,低声对心内的系统说道:“阿渣,帮我查查焦仲卿现在办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温润如玉的声音犹在耳畔响起:“嗯好,你安心去睡便是,明天一早,我便把结果告诉你。”   瞿落心里一暖,脸上不由浮出微笑,她点点头,掩好了门窗,从柜中取出一床厚厚的锦被放在贵妃榻上,合眼躺了上去,并不与焦仲卿同睡。   这一夜,她恍惚间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站在她的面前,她想绕到他的面前看个清楚,却是动弹不得,仓皇恐惧中,却有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握上了她的手,赶走了她心里所有的不安与焦灼。   然后便再也不愿去追逐,不愿去懊恼,只这双手的温度,便足以让她度过整个寒夜。   然后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七) ?  瞿落是在一片嘈杂叫嚷声中走出门外的。   本来她一个人坐在窗前暖暖的阳光下,手中闲翻着一本《世说新语》,再不时抿一口浸着浓香的热茶,很是悠闲。   可那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渐次高了起来,不待多时,竟成沸鼎之势。   她“啪”地一声放下书卷,正想推开窗户看个究竟,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闯进一个风风火火的丫头来。   那丫头见了瞿落,忙跪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夫人,大、大事不好了!”   瞿落心内一动,面上却仍是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她略抬了抬眼皮,淡淡道:“什么事情如此着急?起来慢慢说。”   那丫头看瞿落如此从容,倒也觉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深吸一口气,道:“夫人,奴婢听说,听说相公他、他被县太爷押入大牢中了!”   终于来了!   她眼睛一亮,却是从椅子上“嚯”地起身,尖着声音喝道:“你说什么?!相公他当差辛苦,兢兢业业,怎么可能得罪了县太爷?你这小蹄子是从哪儿听来的,快说!若有半句假话,我定不饶你!”   那小丫鬟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忙磕头道:“奴婢是从门外小厮那里听来的,不光奴婢,红儿翠儿她们都听到了!夫人不信,可以叫她们来问!”   瞿落冷笑一声,道:“即是如此,你去把红儿翠儿还有那个小厮都给我叫来!”   “是。”那丫鬟答道,便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慢着!”瞿落出声喝道:“这件事可曾回过老夫人?”   那丫鬟忙顿住脚步,转过身怯懦地答道:“还不曾,奴婢不敢回禀老夫人,只先来回了夫人。”   “你倒是机灵。”瞿落说着却猛拔高了声音:“叫上翠儿红儿,还有那个小厮,咱们一起到老夫人那儿禀明才是!”   ++++++++++++++++++++   “母亲,孩儿今天一大早便听到这丫头在门外大吵大嚷,也忒没规矩,孩儿不敢自专,还请母亲大人亲自教训一番才是。”瞿落站在堂下,低眉顺眼地说道,言语间只流露出对这没规矩的丫鬟的不满,丝毫不见对焦仲卿被押入大牢一事的惶恐。   不过这是当然的,自她送上那几匹金丝绸缎,并附上一张写尽了溜须拍马之词,奉承贿赂之语的纸条时,她就等待着,焦仲卿母子跌入尘埃的那一刻。   更何况,焦仲卿办案不力,却专注于阿谀奉承,投机倒把——这个认知,只会让县太爷更加恼火于他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县太爷竟直接把焦仲卿押入大牢,倒真真是个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这算什么大事?值得你为了这不懂规矩的奴仆来叨扰我,可是存心让我老身不得安宁?嗯?”焦母斜歪在榻上,并不看那战战兢兢的丫头,只拿眼斜睨了眼瞿落,目光里尽是阴森的恶意。   ……这老太婆绝壁是有被害妄想症吧,瞿落不禁在内心咆哮。   不过待会儿,她可是让她再没那闲工夫想东想西的。   她清咳了两声,笑道:“母亲说笑了,兰芝怎敢为这点子小事劳烦母亲?只是这丫头口内惊天呼地的,好死不死,她居然编排到仲卿的头上来,兰芝一听可是吓坏了,生怕这全府上下都信了这丫头的话,顿时没了主意,故来请母亲您好好地教训一顿这丫头,省的她再敢拿夫君造谣生事!不信啊,您听听这丫头是怎么说的?”   焦母饶是再不待见她,听到事关她那宝贝儿子的事儿也不会不闻不问的,只不过她偏要借这小丫头的口,才能把焦仲卿入狱一事告诉焦母,省得焦母一个没把持住,病了怎的,怨到她的头上,给她一个不孝的罪名。   果然,焦母别的不管,就只听到了焦仲卿的名字,神色都变了:“你说什么?我儿怎么了?”   瞿落忙对着跪在那儿的小丫头道:“老夫人问你话呢,快说!”   小丫头一个激灵,忙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才道:“回老夫人的话,相公他……他被县太爷押入大牢了!”   瞿落瞥了眼焦母铁青的脸色,不待焦母发话,忙训斥道:“你这不成器的丫头,叫你到老夫人面前说实话,你可倒好,居然还敢编排相公!”   “夫人和老夫人明察啊!奴婢确确实实没有说谎,这事今早上已经传遍了全府呀!铁环他更是亲眼所见,便赶忙跑回来报信了,只求老夫人信我!”那丫头说着,俯首而泣。   焦母的眼瞪得溜圆,目光都发直了。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地下不住哭泣的丫头。   半晌,她才呆呆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丫头听闻,连忙又磕了一个头,道:“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焦母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问外又闯进来一个人——却是焦家的老管家,那老管家慌慌张张的样子,看到焦母,便忙磕头说道:“老夫人,不好了!那帮丫头小子们,不知得了什么信儿,一个一个居然造起反来,都嚷着要散伙呢!”   焦母一听这话,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一闭,竟直腾腾地晕了过去。   唬得那管家丫头一个一个都扑过去哭天抢地!   瞿落见此,也不由一愣,她忙走过去探了探焦母的鼻息,气息深厚,应该是没什么大毛病吧……   她皱了皱眉,对那二人喝道:“你们别干嚎了,赶紧去请大夫才是要紧!”   待那二人慌慌张张地飞奔而去时,她才望着焦母那张暗沉的脸色,托腮沉思。   焦仲卿入狱,焦母病倒,焦家以后可是连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这下且看这焦母如何再对她颐指气使咯。   她伸出手指戳了下焦母那满是褶皱的脸,狡黠地笑了笑。   “喂,阿渣,焦母这到底是有没有大事?”却在沾沾自喜之后,也略为担心地问。要是她真的把焦母给怎么样了,这罪名她可真是担不起。   耳边传来那熟悉的温润嗓音:“她这一倒是要遭些折磨,不过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中风了而已,不过,古人并不能识得此病罢了。”说着,声音里又隐隐带了些戏谑的笑意:“阿落,你这一场戏导得倒真是精彩,我以后可不敢作弄你了,省得你也这样来对付我。”   瞿落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哪能对付得了你,你啊,随便挥一挥衣袖,就能让我匍匐倒地呢。”   话正说着,只见远远地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瞿落朝阿渣使了个眼色,阿渣会意,忙隐身消失不见。   门恰在此时被“嘭”地一声撞开了,闯进一群人来,正是刚刚出去请大夫的小厮丫鬟们,他们看到瞿落趴在焦母身上痛哭的样子,心下一慌,赶忙让开一条道来,让大夫过去。   那大夫走到焦母跟前,对趴在焦母身上的瞿落皱眉道:“夫人,请不要过于悲痛,还是让在下先给老夫人诊一诊的为好。”   瞿落却仿佛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对这大夫的话恍若未闻,只一味地痛哭流涕,间或闻得那断断续续的哽咽从那幽泣中传出:“母亲,你怎能……怎能就这样一病而倒了呢?夫君又被押入狱中,您让我怎么办呢!难道……我们家从此可就完了?!”   她的声音凄凉尖利,在这安静的房间内竟如鬼哭狼嚎一般,让在场的人都如坠冰窖,又恍如置身地狱,有冤死的魂魄在耳边嘶吼怨咒,个个脸上都不禁失了血色,铁青惨白犹如死人。   这样哭诉着,她却突然回过头来,露出那张满眼通红,涕泗横流的脸,目光有如怨毒的弃妇,向这一干人等扫去,最后停留在那中年大夫身上。   “大夫,你一定要医治好我母亲!”她起身扑过来,用她那冰凉的双手,一把抓住大夫颤抖的手臂,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定要!”   森森的冷意从女子的手上,从女子的眼神中透过来,如冰川一般蔓延了他满身,他一时竟觉得动弹不得,只能费劲了全身力气,从嗓子里挤出话来:“是、是、是,在下一定、一定竭尽全力!”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八) ?  冬日的一场大雪来的是如此突然和迅猛,只一夜时间,便挟裹了满城,为这世间增添了些许肃杀之气。   被白雪覆盖的焦府此时更是犹如冬日里的最后一根枯木,全无生气,仿佛就等着一阵冽风吹来,便寂寂无声地倒塌,一点痕迹也不留。   不光那房檐飞瓦上是一片一片皑皑的白,那庭中院里是一段一段枯枝败叶的黑,连正堂上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黑。   隐隐地,还能听到细小的啜泣声,从角落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瞿落皱着眉,走出屋子,她的目光逡巡了一番后,落在那廊下窃窃私语的两个侍女身上,只见那两个侍女脸上都一片灰败之色,面颊上隐隐留有泪痕。   她站住凝神听了一会儿。只闻得她们在说什么“若老夫人死了,相公也回不来了,夫人将这丫头都疏散了,你我二人该何去何从”之语,那语调一声比一声凄凉,眼看又要哭了起来。   她佯作无辜地对着空气耸了耸肩,脸上却是狡黠的笑,然后清咳一声,转弯走到那两个侍女面前。   “好端端的哭什么,这要让外人看到了,还真以为老夫人已经仙逝了呢。”瞿落板着一张脸道。   那两个侍女见是瞿落来了,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不敢了,奴婢们只是一时……一时……”两人解释着,却找不到说辞,那脸更是吓得发白,忙磕头连声谢罪。   “好了好了,起来吧,大雪天的跪在地上冷的慌。”瞿落忙见好就收,柔和了语气。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们若真不想眼见这焦府落败下去,就替我走一趟。”她说着,扶起那两人来,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帮我去一趟大牢,将老夫人的情况告诉他。”   那两人一怔,惊讶地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瞿落,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夫人,这可如何使得?”   “别怕,你们只要将这个给看牢房的差役即可。”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那侍女手中,道:“然后告诉相公老夫人已病危,焦府已经大乱就行了。”   那两个侍女犹疑地看着瞿落,吞吞吐吐地道:“夫人,真的要这样告诉相公吗?”   瞿落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两人见瞿落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良久,才像是豁出去一般,点了点头,答了声“是。”   瞿落这才扬眉一笑。   她让这二人先给焦仲卿通风报信,打个预防针,好让焦仲卿明白,现在他母子二人均已到了进退维谷的绝境,一个身陷牢狱之灾,一个却卧病在床,甚至到现在都还是昏昏沉沉的状态——而焦府上下都以为这老夫人已经命不久矣了呢。   她倒想看看,在如此境地下,焦仲卿还如何指望他事事顺从的那个妈,能救他于水火之中呢?   唔,若是能让焦仲卿抱着焦母,二人抱头痛哭一番,而自己却可以站在一旁叉腰大笑,也是不错的场景呢。   她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头,嘲笑了一番自己过大的脑洞,转身回了屋。   她要给县太爷写一封信。   焦仲卿前些日子在察的那件案子,她已经拜托阿渣查清楚了,并不是什么大案子,只和官场上中饱私囊之类的龌蹉事儿有关,只不过因县太爷认为焦仲卿既能以金丝绸缎贿赂于他,定与这事儿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将这案件交给焦仲卿来办,以此来考察他。   谁知他果然没能查办清楚,这就更加坚定了县太爷的想法,一怒之下将他关进了牢房。   现在阿渣已经将这案件的人证物证在何处、都有谁都一一告诉了她,她只要呈一封密信给县太爷,言辞恳切一些,论据摆足一些,剩下的,只要县太爷派人去一一对照找来,就自然水落石出。   那个时候,自己再替焦仲卿承认个错误,自是能够将功补过,扭转乾坤。   哼,到时候,就让焦仲卿那厮看看,到底是谁才是这个家最有话语权的人,哼哼。   她兀自摆了个鬼脸,在案几前坐下,提笔写了起来。   正抓耳挠腮地想着措辞,却见一丫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瞿落一抬头,却见是焦母身边服侍的丫头。   “夫、夫人,老夫人醒了!”那丫头满脸激动之色,话都说不完整了:“只、只不过,老夫人的神智还有些不清楚,夫人快去看看啊!”   “哦?”瞿落撂下手中的毛笔,按着桌子站起了身,“即是如此,你还愣着干什么,速速去请大夫来!”   那丫头脆生生答了个“是”,又是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啧啧,这是又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了么,这么兴奋。瞿落腹诽道。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披风披在肩上,走出房间朝焦母所在的正屋走去,嗯,她要去看看头号敌人的情况怎么样了,这些天她可是一直祈祷着焦母快快醒来呢,不然她来焦母这么多日子积攒下来的这一肚子怨气,不就没处发泄了么。   她一面想着,一面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嗯,她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在向她招手了呢,这激动的小心情就要按耐不住了呢。   她走到正屋的门前,抬手敲了两下,见无人应答,便推开了门。   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大概是房间久不通风,再加上焦母久病的缘故,一种药渣子混合着另外几种难以辨别的气息,暗暗地涌动在这昏暗的屋子里。   房间里很暗,只燃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搁在焦母的床头。   瞿落轻轻地走了过去。   此时的焦母显然是刚刚醒来的样子,正费劲地睁着那双眼睛,想要看清楚来者是谁。   瞿落笑出了声:“怎么,这才几天不见,母亲就不认得孩儿了?”   焦母那干涩的喉咙里传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咕哝声,似乎是想说什么。   瞿落挑了挑眉,转身从桌子上倒了杯茶来:“要喝点水么?”她一手扶起焦母,一手把茶杯凑近焦母干瘪的唇。   待焦母喝过,她扶着焦母靠在床头,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   焦母这才有些清醒,她极力赶走那不断涌上来的疲倦感,直通通地盯着瞿落,嘶哑着声音道:“是你?”   瞿落一笑:“当然是我,现在满府上下的丫头小厮们都跑光了,可不就剩我一个了么?”   焦母的眼光骤然一紧,死死地盯着瞿落。   瞿落哑然失笑:“您老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您忘了,您那宝贝儿子已经被县太爷抓进大牢里了,您这些天又昏迷不醒,那些贼精的丫鬟婆子们,再不跑,难道还等着给您陪葬么?”   “你说什么!”焦母那本就被这场病折磨得发青的脸色此时更是铁青,然而这语气却是一点儿没改,还是那么凶神恶煞的。   “哎哟哟,您这是做什么,干嘛动气呀,您可是刚醒,这出诊的大夫都还没到呢,可别又气晕了。”瞿落装模作样地大呼小叫了一番,然后又是笑盈盈地道:“再说了,您现在再气,一来呢是没那个精力,二来呢,您那宝贝儿子可不在这儿,这府里别说现在是没丫鬟,即便有——不好意思,也全听我的了,没人给您撑腰咯,您可悠着点儿吧!”   说着,她抬手抚上焦母的肩膀,甚是温柔地给她捏肩揉背。   “你、你这贱人,竟敢如此公然违背孝道!”焦母那张乌青的脸愣是给气白了,浑身不自觉地发着颤,可惜她尚在病中,一点力气也无,只能任由瞿落的捏肩捶背:“我之前,竟然、竟然看错你了,枉我信你是真心改过……”   要说瞿落的手劲儿那可是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正正好的,只可惜任她拿捏得有多么好,这焦母心内只觉如烈火煎熬一般,恨不能狠狠甩开那双手呢!   “啧啧,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可是在给您高级服[河蟹]务呢,任谁看了,不都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么。”她凑近焦母的耳朵道:“连您儿子,都没享受过我这待遇呢,您还不趁着这有生之年,多享受享受么?”      她不待焦母有所反应,便自顾咯咯笑了起来:“哎呀,说起来,您那儿子不知,还有没有享这清福的机会了呢。”   “我儿他……”焦母神色又是一紧,忙盯着瞿落。   “您儿子他呀,现在正等着县太爷的处决呢。不过呢——”她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音:“我手上倒是掌握了一些证据,可以救他不死呢。”   她停了下来,看着焦母的表情。   焦母那枯瘦的手狠狠地拉住了她的衣襟,把那上好的绸缎扯出一道道褶皱:“救我儿!”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带着声嘶力竭的语气。   “可是这个嘛,可是很麻烦的哟,您也知道,这官场之事,我一介女流,即便掌握了证据,也有诸多不便之处的呀。我又凭什么劳心费力地要救他呢?”瞿落歪着头,一脸天真地问道。   “你怎能如此说话,难道你不是他的妻子么?!”焦母那黯淡发黄的眼珠都快要瞪出来。   瞿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话虽是这样,可是兰芝受委屈的时候,您那宝贝儿子可从来没有为我说过半句话的哎。”她伸出手,扳着指头道:“上一次,您说我做的饭不合胃口,让我重做,您儿子就站在您那边训斥了我;上上次,您让我织绸缎,嫌我织的慢,让我连夜织出来,明明是您故意挑我的毛病嘛,您儿子却像个闷葫芦一样,不但不劝着您点儿,却是不分青红皂白,责备我不孝顺,您说这可笑不可笑?”她说着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焦母的脸色已是惨白。   “你居然记得如此清楚……”她紧抿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   瞿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当然的了,您既不用大冬天的织布到天亮,又不用一遍一遍地扫着庭院,更没体会过每天忍受着莫名其妙的指责,甚至是不堪入耳的责骂的感觉,当然不会记得这些。”   “可我啊,记得可清着呢!”她把手指伸到焦母面前道:“您可仔细看看,这手背上红紫的疤,是去年冬天您让我扫庭院时落下的冻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您说,我是该记还是不该记呢?”她说罢,深吸一口气,朝焦母展颜一笑:“或者,您再说说看,我是该救您儿子呢,还是不该救呢?”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九) ?  焦仲卿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那广阔天地间的缕缕阳光。   纵然那是夹杂在风雪中的,透着冷意的惨白的光。   在牢中半月,每日受着那阴寒之气,强忍着不堪入口的肮脏饭食,再加上整日提心吊胆着,那县太爷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已是让他憔悴不堪。   此时踏在这厚雪上,竟如踏进了泥淖一般,浑身虚浮,头脑却沉重不堪。   所幸手边有人扶着,这才没有摔倒。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心中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什么,半晌只得微微一点头。   瞿落亦是回以淡淡一笑:“相公,感觉可还好?不然我叫丫头们再取一件棉袄来给你披着?”   焦仲卿摇了摇头,他动了动那干裂的唇,艰难地道:“不用,还是先去看望母亲的好,县太爷准许我回家一趟看望母亲已是万幸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在牢中见到眼前这女子的情形。   明明是那么阴森可怖的牢房,连他都不堪忍耐,眼前这个女子,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把那雪白的裙摆就那样随意地铺在牢中潮湿的地面上。   女子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一种绝情的,冷漠的,嘲讽的,戏弄的神色。   他记得她用那种神色盯了他许久,然后撇过头去,仿佛是再不屑于看到自己,声音也是一般的清冷:“如果我说,我已去求了县太爷,让他准你回家探望病中老母,你可会感激我?”   那个时候的他一听这话,只觉得震惊不已,想都未细想,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求得动县太爷,只一味的惊讶和欣喜,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只是感念地叫着她的名字:“兰芝……”   他本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背负着无法尽孝的缺憾了。   可他没想到的却是,女子竟然说出了另一番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先别忙着激动,我话还未说完。”女子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仍是冷冷地道:“你若想回家看望那位,我们就得约法三章。”   他疑惑不已地看着她:“回家探母乃是人之常情,你为何要约什么法?”   女子却是冷哼一声:“话虽如此,可你也不看看到底是谁为你求的这个情!你只知你母亲病危,却不知你发妻有多么难熬吧。”   他一时语塞,只扭头不语,却闻得女子又是嫣然一笑:“不过也不忙,你只要先答应了我,这如何约法三章,咱们回家后再细说。”   他无奈之下,只得答应,然后竟被她扶出了大牢,一路畅通无阻,甚至那看守的狱卒竟对自己笑脸相迎,实在是怪异。   然而看着身旁女子那一脸从容淡然的表情,他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跟着她一路踉跄,回至家中。   没想到这家里的景象竟破败了许多。   且不说那枯枝败叶,皑皑白雪,但这人口,这么冷眼瞧着,也骤然少了许多。   该说什么呢?   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自己这是牢狱之灾,还不知要判多大的罪呢,那些丫头小子们,走了倒也罢了。   只是苦了那病中的母亲了。   他对着满院萧索长叹了一声。   却闻得身侧女子笑道:“相公这是在多愁善感了?我说却是不必,相公是没见前几日的场景呢,一听说相公入狱了,这满院的上下老小啊,都跟奔了丧似的,成日里痛哭流涕呢,这下走了大半了,倒也清净。”   他听后却更是心下怆然,只得一句话也不说,跟着女子的脚步。   瞿落看着焦仲卿此时犹如丧家犬一般的面目,不禁心中冷笑。她跨了一步,走至焦母正屋的门前,推开了门。   焦仲卿连忙扶着门框走了进去。   横卧于病榻的焦母此时正好醒着闭目假寐,一听到动静,忙睁开了眼,看到焦仲卿却是激动得两眼热泪。   “儿啊,你可回来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来,遥遥地对着焦仲卿。   焦仲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握住了焦母的手。   “母亲,孩儿不孝,没能在您身边照顾……”他说着,竟也流下泪来,晶莹的泪珠淌在那焦黄干瘦的脸颊上。   焦母这才发现,焦仲卿的脸色竟比之前差了许多,她忙止住泪水,颤声问道:“你在牢中吃了不少的苦吧?只可恨那小贱人没早一点把证据……”   “咳咳。”瞿落上前一步,重重地咳了两声。   焦母这才看到站在焦仲卿身后的瞿落,她抬头看向她,一眼瞥到那泛着冷意的眼眸,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堪堪地住了口,满脸都是怨气。   焦仲卿却也并未听清,只是一味沉浸在悲伤之中,拉着焦母的手问长问短。   瞿落忙上前隔开了这二人,只笑着对焦仲卿道:“相公快别伤心了,母亲的病才刚有些起色,你再这样岂不是又给她添了许多烦恼么?况且母亲怕是也累了,想卧床休息呢,你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说罢,又转头看着焦母,笑得灿烂:“您说是不,母亲大人?”   焦母狠狠地盯了瞿落半晌,竟是没出言反驳,最后只冷哼一声,便侧过头去,不再看她。   瞿落笑得更欢了:“相公您看,母亲大人却是已经累了呢,咱们就让她自己一人慢慢休息着吧。”   焦仲卿看了看焦母,又看了看瞿落,一脸为难之色:“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能回家一趟,只怕不多时便要回到牢中……”   “不妨事,我已向县太爷求得恩准,准许你在家呆上好些天呢。”瞿落说着,便去拉焦仲卿:“况且,我们二人还有事情尚待商议呢。相公难道忘了约法三章么?”   焦仲卿只得站了起来:“那待我再问问母亲的病情才是,如此才算尽了孝道。”   没想到焦母竟是连看也没看他,只一口回绝:“我的病不是什么大碍,你只管跟着你媳妇去罢。”   “听到了没?相公你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害你。”瞿落半是嗔怪半是娇笑,拉着焦仲卿一径出了房间,让他再是逃遁不得。   焦仲卿只好跟着瞿落,又是一路踉跄地回到他二人的房中。   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兰芝,你到底要我与你约什么法呢?”   瞿落嘻嘻一笑道:“放心,也不是什么难的,只不过是我想起了什么事,你替我去做便是。”   “只是这样吗?”焦仲卿略微不信地问道。   瞿落微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心下却是飞快地算计了一番。   刚刚焦母之所以不敢再对她严厉呵斥,也无非是因为这“约法三章”而已。   自己“善意”地告诉焦母,若她想要救她儿子出来,便不能对自己的做法横加干涉,到时候自己让焦仲卿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焦母若是阻拦,那她便不把证据呈交给县太爷,只让焦仲卿好好地待在牢里便是咯。   当然,为了显示自己却有能力救焦仲卿出来,她还许诺了焦母,能够把焦仲卿先以“探望重病的母亲”为由放出来三五天的,也算是给了巴掌之后再给块糖了。   可她没有告诉焦母的却是——实际上她根本不可能只凭求情就让县太爷把焦仲卿放出来回家探亲的,焦母还把坐牢当做出差旅游啊?还想回家就回家?啧啧,太天真了!事实上,她早已把那案件的人证物证给了县太爷,了结了此案,才放了焦仲卿出来,只不过,这个嘛,就不必告诉那母子俩了——不然,她拿什么去要挟这两人啊。   她也不担心焦仲卿会知道实情。他虽是被放了出来,可县太爷却还为着金丝绸缎一事生气呢,免去了焦仲卿的官职,更是连见也不想见他,让他一身布衣的归家去了。县太爷尚是如此态度,又有谁会多嘴告诉他真相呢?   她得意地笑了笑,只听得阿渣在自己脑子里亦是笑道:“就你鬼点子多。”   她无谓地耸了耸肩,却见焦仲卿正看着自己,便缓步走在床榻边歪在那厚厚的毛毯上,挑起一双秀眉,懒懒地对焦仲卿道:“我才想起前个儿出门,看到积翠街上新开了家包子铺,那家的包子可是十里飘香呢,我正饿了,就劳烦相公你去积翠街买两个包子来吧,可好?”   她弯着一双笑眼,问道。   她可是从刘兰芝的记忆里窥得,当年那个雪天,焦母突然想吃肉桂点心,便叫刘兰芝冒着凛冽寒风,穿街走巷地奔找,终于买了回来,可焦母却嫌点心凉了,反倒臭骂刘兰芝一顿。   那个时候,在家休假的焦仲卿不但没有要帮刘兰芝出门买点心的意思,反倒只是让她顺着母亲的意,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个不轻!   她无法对焦母这等年纪的人下手,既如此,就让焦仲卿将刘兰芝所受的委屈,一一体验了来吧。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十) ?  这焦府的下人,最近看着相公夫人二人,只觉得奇怪,以往明明是夫人总是勤俭持家的样子,这最近几日,怎么反了过来?   偏生这一向严厉冷酷的老夫人愣是没开口说什么,只是把两耳一闭,身子一翻,竟是副什么也看不见的样子。   这可是奇也不奇?   可他们做下人的,倒也不能多嘴问什么,却也乐得躲在一边看热闹,毕竟难得有主子扫地、自己偷闲的时候不是?   这么想着,这焦府仅余的三两个小厮丫鬟便偷偷躲到廊下避风处,几人烤着炭火,嚼着烤馍片,笑嘻嘻地看着正在庭院里扫雪的焦仲卿。   那边焦仲卿虽听到丫鬟们隐隐的嬉笑声,却也无心去管,他自己都还自顾不暇呢。   眼下他的一双手已是冻得青紫,却还要握着那冰凉刺骨的扫帚,在逆风中吃力地扫着地上的积雪。   所幸今日已经放晴,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洒下来,略略的带来些微的暖意。   然而却并没有什么用。   这一点阳光哪里扛得住在室外待上一两个时辰的寒意?   他冷不防又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室内的女子,女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抬头,微笑着看他,并不言语。   他长叹一声,只得回过身来,继续清扫着地上被踩踏得有些脏的残雪。   这几日他已是身心俱疲了。   前日因瞿落说母亲的病少了两味药来医,命他到柳花巷回春堂抓药来,他因着母亲病体为重,便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药抓回。   昨日则更是折腾,傍晚天色已黑,街上行人已少,街上的店铺都快要关门了,瞿落却说屉子里的胭脂不够用了,愣是支使他飞跑到三条街外的胭脂铺,买了一大盒胭脂回来。   而今日,则以现今家中奴仆甚少,不够支使为由,非要让他亲自清扫这堆着厚厚积雪的庭院。   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如此任性过。   寒风中奔走的他不禁想起以前的她,那个她从来不会让他做这些事,相反,反而总顺着自己,自己说什么她都听,自己冷了饿了,她便会走上前心疼地嘘寒问暖。   只是如今想来,自己倒是很对不起从前的那个她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对他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可是他自己,却似乎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任何体贴的关怀,连一句温情脉脉的话都不曾有过。   他恍惚记得那年冬天,自己从府衙中归来,看到坐在房中哆哆嗦嗦地拿着自己的衣裳穿针引线的她,只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去了母亲的房中,丝毫没有顾及女子的感受。   他曾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却不曾想过,那个女子又是忍受了多少煎熬,才能总是保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为自己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呢?   有些事情,真的是亲身体会过才会知道。   他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又握起扫帚来。   却听得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相公,歇歇罢。”   他抬头,一眼望进女子那深潭一般的黑眸里,微微怔了片刻。   “今日虽然雪停,可是却天高风大,更为寒冷,眼见得相公已经扫了大半了,就搁下歇歇罢。”瞿落扬起了笑脸说道:“我却另有一件事想要劳烦相公。”   “什么?”   “昨儿个已到五九极寒之天,只怕母亲耐不得这寒冷,要多添衣了,然而不巧的是,前阵子我所织就的那几匹缎子都交了税了,哪还有裁衣服的布了?少不得劳烦相公想办法织几匹布来让我做衣。织的粗细倒是不打紧的,只要能御寒就行了。”她应道。   焦仲卿为难了起来:“可是兰芝,这织布的活计向来只是女子的长项,我一大男人,又怎么可能会织布呢?你莫不是在打趣我?”他窘迫地一笑,那眼角细细的皱纹荡漾开去。   “我怎么是打趣你?”瞿落也笑:“凭什么说织布就是女人的活计了?这话也忒没道理。女人做得,男人就做不得?”   她看了一眼那院角被扫成一堆的积雪:“这洒扫庭除的活计是女人做的还是男人做的?当日你母亲故意为难我之时,让我一日一日地扫落叶,她又可曾问过这是女人做的活还是男人做的活?你又可曾因这活粗累就帮我做?”   她敛起笑意,冷哼了一声:“现在你居然以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你母亲让我走街串巷地为她买她喜欢吃的东西时,让我整夜不眠只为了织绸缎时,又可曾因我是女儿身,而对我有半分怜惜?”   焦仲卿被这一长串的发问震住,呆了半晌,才嗫嚅着道:“那是儿女的孝道,不得不听从……”   “孝道?说的也太轻巧简单!”瞿落差点就要笑出了声:“既是孝道,为何你不给你母亲亲自去买她喜欢的东西?为何你不去织布裁衣讨她的欢心?而把这些统统都丢给我?你倒是说啊!”      “再者,即便是尽孝道,我也从没见过你这样尽孝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从来不敢违逆她,哪怕她对我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哪怕她怎样侮辱我!你会的,只是唯唯诺诺而已。若有一天,我真被她折磨疯了,或是被她扫地出门了,你才高兴了,才算把你的孝道尽到底了,是么?”   “不,我没这样想……”焦仲卿忙摇头,脸色已经发白。   瞿落却是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我看,你根本没把我当做你的妻子。我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你弄了来服侍你母亲的奴仆吧,伺候得你母亲高兴了,你便对我笑一笑,若你母亲稍有不顺心,你就只会指责我。”   她冷着一张脸把话说完,再也不看焦仲卿,转身进了屋。   门“咯吱”一声响,被轻轻地关上了,然而听在焦仲卿的耳朵里,却有如重锤,砸得他两眼昏花。   过了良久,他才一把撂下手中的扫帚,走到瞿落惯常待的织房,坐到织布机前,盯着那结构复杂的织机,竟是愣在了那里。   他的手轻抚上那被冬日寒气浸得同样发凉的织机,完全不知从何下手,试探性地拉伸了一下那条横木,“啪”地一声,原本搭在织机上的一条细小的丝线,却是断了。   他慌得连忙去捡那根弦,想把它再搭上去,却始终不能。   他索性不去管它,只坐在那里重新摸索起来,然而他瞧来瞧去,折腾得足足有半个时辰,却仍是弄不明白。   他尴尬地放下手来,慢慢地上移,掩住了面庞。   原来织布竟是如此的难。   他蓦然记起,似乎曾有千百个日夜,见那个女子瘦弱的身影在织房里劳碌。   似乎有千百次,女子捧着织好的绸缎到母亲面前,却被母亲指责。那个时候,自己只当是女子并没有尽心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从而也是不留情面地呵责她,如今看来,竟是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只可惜,自己怕是再没有机会来补偿她了。   他想起自己还有那未定的罪,还有那等着他的牢狱之灾,竟趴在了织机上,落下两行热泪。   “你终于知道,你对刘兰芝的亏欠了?”   他猛地抬头,看到站在窗外的瞿落!   “兰芝,你……”他想说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满脸的泪痕,窘迫地忙把头扭了过去,用手胡乱抹着。   瞿落无奈地摇了摇头,绕到门前走了进去,她绕到焦仲卿的面前,对着那张狼狈的脸,细看了很久。   直看得焦仲卿头皮发麻,快要蹦了起来,她才退后了一步,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若你真的醒悟了,倒也不是没机会了。”   焦仲卿一愣,他呆呆地看着瞿落,待瞥到那张脸,蓦然想起自己那万般愧疚,又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瞿落又是移了一步,直直地对上焦仲卿的视线:“我说,你若真的想补偿,也不是没有机会,你听到了没?”   “呃?兰芝你在说什么?”他困惑地皱了皱眉,想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又是一片阴郁:“牢狱之灾,又岂能是说免就免的……”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瞿落全然不似焦仲卿那般抑郁,反倒是斩钉截铁:“你只管等着就是。”   “只要你从今往后,对你母亲也好,对兰芝也好,不偏不倚就罢了,你那榆木脑袋,我也不指望你能多体谅关心兰芝了。”   “只这一点,你可愿答应?”   焦仲卿愣了半晌,终是握着瞿落的双手,重重地点头。   ? ☆、目标:打倒坏婆婆和渣男(十一) ?  焦母躺在床榻上,有一丝冷风从帘外窜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伸出手来紧裹了裹身上的棉被。   她翻了个身,轻咳了几声。   头脑依旧是沉得厉害,许是因为病的缘故,总觉得有千丝万缕的烦心事儿绕在眼前,一闭眼,就全都出来了,让她躲之不及。   尤其是那个水灵灵的却心思乖僻的儿媳妇,和那木讷老实的儿子。   她长叹一声,不禁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自己也曾如刘兰芝一般的年轻美貌,可自己的丈夫却早早地因病而逝,徒留自己孤身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   不,她还有依靠!那个依靠就是夫君唯一留给她的宝物——他们的孩子!那个孩子是如此的幼小,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孤苦伶仃……   本来夫君在世时,她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只可惜那个孩子还未出世,便已夭折了,她伤心了好久,所幸上天垂怜,让仲卿来陪她。   她只恨不能把他好好地护在怀里,用棉被裹着他,用皮氅包着他,让他受不得一点委屈才好。   她记得有一年仲卿出门上学堂,却被学堂里的顽皮小儿欺负了,那小小的人儿一路走一路啼哭着回家,当时自己看到他如此可怜的模样,心都快碎了!只恨那个狠心男人走得太早,留他们孤男寡女在世间,无人照应。   也许,她的心就是这样,在一次次的锤炼中变得坚硬起来了。   终于心坚似铁。   好在这一路虽然艰难,但总算磕磕碰碰地也过来了,仲卿越来越大,再不像小时候那般让自己担心了。   可事情就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发生了令她措手不及的转变,让她感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的征兆。   那个女人出现了。   那是个长相柔美的女孩儿,嫩的像水葱一般。   女孩儿甫一出现,就占据了仲卿全部的心神,她笑,他便高兴,她哭,他便郁郁不乐。   那可是她的儿子!凭什么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主宰了心神?   一直以来,仲卿一步不离跟着的,紧紧围绕着的,难道不是自己吗?为什么,只这个小女孩儿,就能抢夺走他的注意?   她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那个女孩儿喜欢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那她就让她面对着满院难以清扫的落叶,面对着一匹匹待织的绸缎,柔柔弱弱地哭去吧。   她的儿子,只有她,才能控制得了。   一抹凉气又窜了进来,她冷不防又是重重咳嗽了几声。   只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儿居然有如此高的心气儿和手腕儿,竟然敢以自己儿子的命运前途为手段来要挟自己。   竟比自己还要强硬几分,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若不是自己尚在病中,定不会就这么放纵她下去。   她不禁冷哼一声。   嗓子里却觉得有些发干,她幽幽地张开口,想叫下人端杯茶来,叫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   胸中又窜上来一股郁火。   “吱扭——”却听得门打开的声音。   屋外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甚是刺眼,她连忙眯起了眼睛。   “母亲,您是想要喝茶吗?”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她不禁挑了挑眉。   瞿落走进来,手中正托着一杯清茶来,她见焦母不言语,又上前了一步,将这茶放在床头的小木凳上,笑道:“母亲莫不是还在恼前日兰芝的出言不逊?”   她忍住胸中的怒火:“我哪敢恼你呢?只盼着你不恼了我母子二人,把我母子二人都弄到牢里去才好呢!”   瞿落捂嘴一笑:“母亲大人真喜欢说笑呢,兰芝怎么会把您和相公弄到牢里呢?”她顿了顿,敛了笑意正色道:“莫说兰芝没有这个心,即便有,也没有这个能耐——倒是母亲大人,好心办了坏事却也未可知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焦母把眉一挑,厉声问道。   “母亲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其实啊,相公入狱,并非仅仅是因为办案不力呢,而是另有原因。”她顿了顿,继续道:“不知母亲大人还记不记得,前个儿您让孩儿多织几匹布,偷偷施贿于县太爷之事?”   焦母那双浑浊的眼睛,立刻犹如利剑一般瞥过来,死死地盯着瞿落:“你为何扯到这件事上来?难道你并未依我所言,把东西送给县太爷?”   瞿落摇了摇头,不为所动:“您真是多虑了,母亲的吩咐,做儿媳妇的哪敢不从?只不过,您没想到的是,那几匹绸缎实是起了相反的作用。”   她双手虚抱成拳,对着县衙的方向遥遥一拱,道:“咱们的那位县太爷乃是个清官儿,竟不喜这些私相授受的把戏,见了相公给他的绸缎,不但不会善待他,反倒认为相公是个投机耍滑的人,于是便对相公冷了心,再加上相公办案不力,这才一怒之下,将他关进了大牢。”   她停顿了半刻,欣赏着焦母那青白交加的脸色,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说起来,您才是使您儿子入狱的罪魁祸首呢。”   “你……”焦母被这一句呛得急火攻心,脸瞬间憋得青紫,嗓中似有痰卡在那里,却又咳不出来,眼白都快翻过去。   瞿落撇了撇嘴角,把凳子上的茶杯端起,举到焦母唇边,道:“您可别急得又背过气儿来了,我这还没说什么呢,您就这样了,若往后让您也尝一尝当初兰芝所受之苦,您还不真就气死了啊?”   焦母本正灌着茶,听得这句话,那口里的茶水愣是吐了一半出来,还有一半留在嗓子里卡着,上不去下不来,又是一阵震天动地的咳嗽。   瞿落忙退后了两步,抖了抖身上被焦母喷湿的裙子,摇头晃脑地道:“啧啧,就这点心理素质,还想玩什么婆媳大战?您这战斗力啊,跟我□□国产婆媳剧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焦母却是听不懂什么“心理素质”“战斗力”“国产婆媳剧”是何意,只是心里也觉得瞿落是在讽刺奚落她,心中又急又气,偏嗓子里的那口茶水还未下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瞿落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才又道:“得了,我也不气您了,说这么些话也不过是报答您之前的‘辱骂之恩’罢了,多说无益,我只再讲一句。”   “您对焦仲卿的爱和管教无可厚非,对儿媳妇刘兰芝的管教更不算什么过错,只不过,这母爱啊,表达得太多,那就不是爱了,而是累赘,是束缚——就好比您觉得,您为您儿子着想才施贿于县太爷,可结果呢?再者,您觉得把兰芝折磨得死去活来很痛快是不?可您想过没有,兰芝再怎么不入您的眼,那也是焦仲卿相伴一世的人,若兰芝真的被您整治的得了重病或是被您扫地出门了,那您儿子便会好受吗?”   她长叹一声,继续道:“若您真的心疼您儿子,就请对他执手一生的人,也给予起码的尊重,让兰芝和仲卿二人自己把握自己的生活罢。”   她转过身,让门外候着的丫鬟去请大夫来,然后便轻轻阖上了门,迈步离去。   独留焦母一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愣在那里,半晌不动。   +++++++++++++++++++   这里的冬日虽然寒冷,却也并不漫长,一转眼,天气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院子里竟抽出了嫩草的芽儿,绿油油的,惹人怜爱。   刘兰芝正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翻看着一本闲书,偶尔抬头望着头顶早春的天空,那里有明净的雪后蓝天,有悠悠的如同她那怡然心情一般的流云。   不多时,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自背后响起,她会心一笑,却并不转身。   那脚步声到了近前,反倒放轻了几许,须臾之后,只感到一股温暖之意从背上传来,包裹了她满身。   她放下手中书卷,紧紧了被披在肩上的披风,起身回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个同样一脸笑意的男人。   男子牵起她的手攥进手心里暖着,道:“春寒料峭,你怎么就出来看书呢?坐屋里多暖和,你看你,手都那么凉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妨事,这里有日头照着,倒也暖和。”说罢,忽低头瞥见男子的靴子上有一处刮痕,翻着些许线头,忙道:“哎呀,这怎么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吧。”   焦仲卿顺着刘兰芝目光一看,才发现靴子却是坏了,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想是这些天衙门事多,跑来跑去的刮在哪儿了,不碍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哪里会——”刘兰芝说到一半忽地停住,她不禁想起焦仲卿确实是会这些的,这半月来总见他自己对着一些衣物缝缝补补,从不叫自己插手。   她不由得想起半个多月前经历的那场变故。   于是只是看着焦仲卿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相公自己了。”   “不妨事,不妨事。”焦仲卿亦是笑着说道,他顿了顿,语气幽幽:“只是,从前太辛苦你了。”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刘兰芝,黝黑的眼睛里有某种情绪在微微闪烁。   刘兰芝心里一动,半晌,才声音低低地开口:“哪里。”   想了一会儿,又道:“今日我去看过母亲了,她的病已是大好。”   “哦?”焦仲卿脸上一片喜色,却又立即转喜为忧:“母亲她,没再为难你吧?”   刘兰芝摇了摇头:“母亲只懒懒地应了我几句话,便叫我自去,没有说什么。”   “那就好。”焦仲卿舒了一口气,看到刘兰芝微蹙的眉心,忙又道:“你别担心,母亲并不是在呕你的气,她只是……一时还不习惯罢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把刘兰芝整个搂在怀里:“只要我们两人好好的,相信她会高兴起来的。她会明白的。”   刘兰芝倚着男人的胸膛,清晰地听着男人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   她抬起头,柔柔地笑了:“我知道。”   她如是答道。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一) ?  有悠扬婉转的蝉鸣声在耳畔响起,凉风微微从脸颊拂过,谁的呼唤声一道接着一道传入心底。   “阿落,醒醒!”   温润如水,煞是好听。   瞿落皱着眉头,眼睑颤了两下,忽地睁开了眼。视线由模糊到清楚,只觉一张放大了的脸在眼前晃荡。   “阿渣?”她动了动嘴唇,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人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弯弯的如同新月:“你终于醒了,我还在担心是主神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主神系统?那是什么鬼?系统她只知道现在用的都是Win8了,可是自己寝室那台电脑还是Win7,家里那台台式的还是XP……哦不不,不是这个系统,是选修课上《现代系统论》的那个系统,老师讲的系统要素包含输入、转换、输出,还有环境……   啊啊啊这都什么鬼啊!   瞿落只觉心里一团乱糟糟的,脑袋里也跟浆糊似的,恼得她蹭地坐起来,用手不住地捶着地。   哪知这地上可是实打实的砂石,一拳捶下去,疼得她嚎叫一声,又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抱住手来回乱窜。   “怎么了怎么了?”阿渣见她这个样子,也是慌,忙伸手握住她的小拳头来回查看着:“是不是这次穿越得太急了些,还没缓过劲儿来?”   手上的疼痛阵阵传来,瞿落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些,她看着阿渣捧着她的手细细查看的略带担忧的侧脸,努力地回想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哦,是了。就在前一秒,她还和阿渣在异空间透过镜子看刘兰芝和焦仲卿的新生活呢,下一秒地板就发生了强烈震动,然后便是从未有过的剧烈颤抖和快速穿梭,再然后她心上泛起一阵恶心,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   搞什么嘛,这次的穿越也忒急了些,都不提前给人打个招呼,话说她作为一名尊贵的顾客,能不能去投诉主神系统啊。   “恐怕不能,要完成全部任务才能升级成VIP贵宾顾客,然后才有权利投诉呢。”阿渣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创可贴,贴在了瞿落蹭破了皮的手上,插嘴道。   ……为什么阿渣都外化成人形了,还是能听到她在想什么。   这不科学。   男子笑:“这有什么不好么?这样我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你的心情了。”他的眉眼弯弯,竟有一丝得意藏在那微露的眸光之中。   瞿落嘭地就红了脸,她猛地抽回了手,笼在了自己的袖子中,手指来回蹭着刚刚被阿渣碰触的地方,再一抬头,看到男子仍然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如墨双眸,更觉尴尬,忙撇过头去,随意扯了几句话开口道:“说起来,阿渣,这次我们来的是什么世界啊?”   男子退后了几步,环顾着四周,来回打量着这个地方,只见两人所处的是一片山林之中,近处是一条淙淙流水,远处有郁郁葱葱的树林,再远处是淡如水墨的青山。   “我也不太清楚。”光凭那些景物并不能判断出准确的地点,于是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扭过头却看到瞿落瞪大了的双眼,以及那双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样惊讶?”   “当然了!你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系统啊,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呢?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瞿落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   “可是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么说着,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其实这两次的穿越任务下来,他也感到自己的一些功能似乎是在流失,与此同时,却另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感觉和浮光掠影般的片段在脑海中渐渐复苏,难道是自己的代码程序出现了损坏?还是说……   他目光瞥到瞿落担忧的神色,忙笑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化成人形的缘故,损耗了一些能量,某些功能就无法使用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瞿落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件事情,反正她也穿了这么多回了,依照她的经验,过不了多久,这个世界的线索自然会出现的。   她随着男子的目光看过去,望着远处山脚下隐约可见的村落,迟疑地说道:“看这里光是草呀树呀的,不然我们去那边村子里问问?”   男子思索了半晌,也只得点头道:“去问问也好。”他刚要抬起脚步,又瞥到此时瞿落的身上仅着一件薄薄的罗裙,于是抬手解下自己外罩的衣衫,披在了瞿落的肩上。   “林子里湿气大,小心别着凉了。”他轻声嘱咐道,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了瞿落的手腕,抬脚踏过地上的乱草与砂石。   瞿落一愣,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微微的发热,她稳了稳心神,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可没想到那村庄看起来近在眼前,走起来却足足费了小半个时辰。   瞿落穿的是长裙,那裙摆处都沾了一圈的污泥,掩在裙子里面的一双绣鞋也变得污秽不堪,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狼狈,然而抬头看前面那人,虽然脚下也沾染了些许的污泥,风华却半点不减。   还真是不公平。她默默地咕哝着。   可这么一看,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既然两人穿过来之后是狼狈地躺在山林之间,那就说明在穿越之前,她这身体的主人就是躺在那里的——可古代的女子,为何会好端端地躺在杳无人烟的丛林里呢?   难道是被劫财,还是被劫色了啊……   这么想着,她赶忙在自己身上来回摸了一阵,身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摸来摸去的,感觉这副身材也不错……   阿渣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好笑地看着她:“做什么呢?”然后拉下瞿落的手,替她整了整稍有些乱的衣衫,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背后一阵吵嚷。   “快来人啊,她回来了!”   “快,快去禀告那位大人!”   然后是纷纷杂杂的脚步声、叫喊声交错融合,越来越近。   两人的动作顿住,目光惊讶地相接,然后齐齐回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村庄。   只见村庄入口处的那条小径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那些人站成一排,牢牢地堵住了村庄的入口,他们的手中还握有各式各样的农具——镰刀、锄头——向着瞿落、阿渣两人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妖女站住!我们绝不会让你再进村祸害大家了!”   “没错!即使你带了帮手回来,我们也不会怕你的!”   “那位大人马上就来了,我劝你赶快投降,否则那位大人定不轻饶你!”   为首的几个壮年男子一边把手中的火把来回挥动着,一边厉声叫嚷着,两侧跟随着的村民立刻闻风而动,一个一个都破口大骂,对着瞿落两人怒目而视,仿佛随时都要冲过来的样子。   瞿落心里咯噔一记。   这是什么情况?妖女,是在说她么?   她茫然地回过头望向阿渣,对方却也一副紧锁眉头的样子。然而在感受到了瞿落的视线之后,男子轻轻地伸出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有我在。”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如是说道。   只见他上前跨了一步,把瞿落挡在身后,举目扫视了一番这些面色不善的村民,双手向前拱了拱,然后站得笔直,凝眉扬声道:“各位请冷静一下,舍妹和我都未带任何武器,而且大家看的清楚,我二人分明是和大家一模一样的普通人而已,绝对不会对大家造成任何的伤害,之前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是。”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角落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说道:“你休想糊弄我们,那位大人都说她是妖女,她就是妖女,难道那位大人的话还会有假不成?!”   本来听了阿渣的话之后略有犹疑的众人,一听这话,立即又跟着叫嚷起来:“对啊对啊,那位大人的话一定不会出错,肯定是这妖女施了什么法术,才没露出把柄的!我们大家一定不能被他们骗了!”   那位大人?男子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瞿落一眼,两人目光交汇,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解和担忧。   总觉得有什么巨大的陷阱在前面等着他们。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那埋在袖子里的两只手,却是交握得更紧了。   “诸位请好好想一想,如果舍妹会什么法术的话,诸位还可以安然站在这里吗?舍妹和我还会陷入如此之困境吗?”男子的声音更大了几番,那洪亮中透着沉稳的嗓音愣是压住了焦躁嘈杂的叫嚷声,让这些村民们一时安静了下来,都静静地看着这位长身而立、玉树临风的男子。   双方一时都按兵不动,然而却有一股凝重的气氛在双方之间暗暗涌动。   又是那个高瘦男子的尖利嗓音划破了沉默:“大家千万不要听他们妖言惑众!那位大人说了,只要将妖女抓起来交给他,大家自然会保平安的!”   他顿了顿,牟足了劲儿高喊道:“乡亲们,上啊!把这一对妖男妖女抓起来!”他高举着手中的铁器,拼尽全力地吼道。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二) ?  瞿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个地步。   她和阿渣两人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就被这群发了疯的村民捆绑住,扔在了一所小黑屋里。   那个黑壮大汉在把两人撂进去前还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说道:“总算把妖女抓起来了,只等那位大人来了,村子里终于就可以安生了。”   然后便毫不留情地转身出了屋子,将门牢牢地锁了起来。   只留下瞿落、阿渣两人一脸无语凝噎地表情互相凝视。   瞿落看着对方俊秀的脸上此时也沾染了些许灰泥,鬓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有些欲哭无泪:“阿渣,难不成我们这是到了什么还未开化的时代?被当成妖女抓了起来之后,是不是就要被摆上祭台了?再或者会有河神之类的东西冒出来把我吃掉……”   一想到刚刚村民们的疯狂神情,还有说话间时不时冒出的“那位大人”,她就觉得毛骨悚然,可她明明是来虐渣的啊,这剧情的走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   男子的表情也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他站起来打量了几番这间屋子,思索了半晌,道:“按理说是不会出现偏差的,除非……系统出故障了……”   瞿落心里又是咯噔一记。   出故障……她好像不止一次听阿渣这么说过了……原来这系统竟然经常出故障吗!   好想吐槽怎么破!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最想吐槽,只有更想吐槽,因为阿渣立即又告诉她一个更令她瞠目结舌的事情!   “而且我刚刚发现,”男子说着,脸色微微发赧,他的星辰一般的眼眸暗了暗:“我似乎不能再随意隐藏在你的脑海中了……”   瞿落:“……”   这样岂不是很不方面吗?!   男子似乎是发现了瞿落惊愕的眼神,神色更是尴尬,忙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系统是真的出故障了,我现在只能以人形的方式存在了……”   瞿落注意到对方鲜少表现出如此慌乱的神色,心下一动,忙站起来走过去,道:“没关系的,这样更好,这样我就会觉得,不管身处什么时空,我都不是一个人了。”   她垂下头看着男子半露在袖子外如玉般的手,脸上突然升起一股燥热感,忙咬了咬下唇,一把牵起男子的手,学着男子刚刚的样子,紧紧地握住,然后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真的。”   男子的脸色微微动容,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似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最终只是同样紧紧地回握住女子的手。   有一种别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涌动。   “刺啦。”一道窸窣声从门口突然传来,两人一惊,忙惊慌失措地分开了老远。   “刺啦刺啦。”又是一阵窸窣声,接着门从外面打开了!   两人的目光立即投了过去。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也是一怔,然而只在片刻之后,立即恢复成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态,说话的口吻里甚至带了点戏谑:“二位为何如此盯着在下?难不成几天不见,不认识在下了么?”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阿渣:“虽然这位义士,在下倒是第一次见。”   瞿落眉头微皱,目光颇为不善地上下打量了一阵这个男人。这个男子相貌倒是十分俊朗,眉目温润,白袍玉冠,眼睛笑眯眯的,一副无害的样子。   可她知道,这个男子绝不会像他表现出的这般温和,否则他们两人也不会被关在这个地方了——十有八九,这个男子就是村民们口中的“那位大人”。   她冷哼一声,想开口嘲讽他几句,就听到另一道温润的声音道:“想必阁下把我二人带到此处,必有什么缘故吧,若是在下与舍妹过去有什么不小心得罪阁下的事情,还望阁下在此把事情说个清楚,我二人也好给阁下赔罪,不然我二人绝对担负不起所谓‘妖男’‘妖女’的罪名。”   白袍男子挑了挑眉,显然是对阿渣的这番说辞颇感兴趣:“原来这位义士竟是夷光姑娘的兄长。”他微笑着把目光又转向阿渣,打量了一会儿后稍稍皱起了眉头:“难道夷光姑娘竟没有告诉令兄,在下这番举动是为何而来么?”目光对着阿渣,话却是对瞿落说的。   夷光?!   瞿落和阿渣心里同时一惊,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目光相交了一下。   白袍男子奇道:“怎么,难道夷光姑娘竟然也不知吗?还是说此番动静,把姑娘吓住了,以致于竟忘记了前番在下与姑娘的一番深谈吗?”   白袍男子见两人仍是不语,表情稍稍变得凝重一些,他退后一步,朝着瞿落垂首行了深深一礼:“若是如此,在下在这里向夷光姑娘赔罪。恳请姑娘体谅在下一番苦心,也体谅大王一番苦心,要知道,只有出此下策,才能让姑娘除去后顾之忧,一心一意随在下前往越王宫中啊。”   瞿落心里沉了一记,有如重石落地,她看着阿渣目光里同样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夷光——西施的真名,再加上刚刚这白袍男子说到“越王宫”,就绝对不会有错了。   她这次,居然穿成了□□历史上最最传奇美丽的女子——西施,也真是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了,不不,是真不知道这主神系统打的什么算盘了。   西施身边是很多渣男没错,把西施送入越王宫的范蠡、不念旧情把女性当工具的勾践、撺掇着勾践杀掉西施的文种、沉溺美色荒废国事的夫差,论起来各个不是什么好家伙,但是——也各个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啊!   天了噜,难道让她对待勾践这个春秋霸主像是对待景怀仁或者焦仲卿那样揉了捏捏了搓么……   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命。   她抬头望了一眼笑眯眯看着他们二人的白袍男子,心下犹豫了几番。这人既是带西施回越王宫的,想必是范蠡的什么属下,或者是范蠡本人也说不定……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阿渣却是比她反应更快:“纵然是如此,大人的手段未免也太不光明了些,万一那些村民们真的相信舍妹就是所谓妖女,伤到了舍妹,大人岂不是也无法交差了?”   白袍男子的眼神微变,却又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了,他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在下也是别无他法,之前我与令妹交谈过,本以为令妹已经答应随在下去越王宫,哪知令妹竟趁在下的下属不备之时,偷偷地跑了出去,实在让在下一番好找,因此在下只得以此法来让令妹再无后路了。”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厚颜无耻之极,可偏生这白袍男子还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实在不能不让人气愤!   瞿落按住阿渣的手,挡在他前面,口气硬邦邦地道:“既然大人已经绝了夷光的后路,那夷光还有什么办法呢?夷光已为砧板上的鱼肉,大人却是刀俎,夷光此时不过任大人宰割罢了,大人不必再在此处浪费口舌与我兄妹二人解释了,只须拿麻绳捆了我二人带走便是。”   被带去越王宫是西施注定的命运,也是完成任务的必然历程,她没什么好反对的。   更何况,这苎萝村的人也忒无情,被这男子三言两语就挑拨得要杀掉西施,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白袍男子看着瞿落的眼神变得颇有些莫测,他挑起唇角,避重就轻地道:“这却是不必,只要姑娘肯跟在下过去,并不再反悔,在下定然对夷光姑娘以礼相待。”   他上下扫了一眼瞿落,向门外站着的侍从喝道:“来人,带夷光姑娘好好梳洗沐浴一番,并拿出最上等的新衣给姑娘换上。”说罢,他又笑盈盈地回过头道:“夷光姑娘,你看这样可好?”   瞿落撇了撇嘴,道:“家兄需得和我一同去才可。”   白袍男子笑道:“那是自然,二位请。”说着,他半弓着背,手伸开,一副恭敬的样子。   *   二人沐浴梳洗过后,被侍卫领着,来到那白袍男子面前,只见他把马车都准备好了,正笑眯眯地看着走过来的两人。   看到瞿落的时候明显神情一变,似是惊艳,抚掌大笑道:“不愧是苎萝村人人知晓的美人夷光,范某游历各国数年,竟不曾见过比夷光姑娘更美的女子了,若是大王见了,必定——”说到这儿,却是戛然而止,只是笑眯眯地又把瞿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然后目光又转向阿渣,眼睛也是一亮:“没想到夷光姑娘的兄长也是如此丰神俊秀——不不,夷光姑娘当有此兄长才是。还未请教令兄尊姓大名?”   瞿落心头一紧,忙回头看阿渣。姓名什么的总不能告诉范蠡说是叫做“阿渣”吧……   阿渣却是一副怡然的神情,不紧不慢地道:“在下言墨轩,范大夫不必客气。”   范蠡见阿渣直呼出自己的身份,也并不十分惊诧,仅是挑了挑眉,笑道:“既是言兄,就请随范某上车吧。”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站在马车边上的侍卫,侍卫撩开了帘子,瞿落和阿渣便躬身攀了上去。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三) ?  一路上三人同乘一架马车,瞿落和阿渣两人都黑着脸沉默着,唯独范蠡一副丝毫没有被二人的低气压影响的样子,笑眯眯地,还时不时地讲一些他游历各国的所见所闻。   该说他心大好呢?还是说他脸皮厚好呢?   瞿落心里默默吐槽道。   对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面前这位美人的心情实在不好,稍稍止住了笑意,挑眉问道:“夷光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大好,是不是因为坐马车太过颠簸的缘故?我叫车夫小心点。”说着,他倾身向前,似是要挑开车帘。   瞿落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不必。夷光为何面色不好,范大夫心里应该清楚才是。”   范蠡坐了回来,瞥了一眼瞿落,不甚在意地笑道:“范某心里清不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若夷光姑娘进宫见了陛下,还是这副脸色,恐怕夷光姑娘就会惹祸上身了,毕竟,我们大王还是非常期待夷光姑娘的到来的。”   他微微侧头,看向瞿落身侧的阿渣,道:“夷光姑娘不如多多学习言兄,这副怡然神色叫人看了,才会令人心驰神往。”   瞿落听得此话,不由得神色复杂地看了阿渣一眼,谁知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一片欲言又止的神色。   瞿落心情更是复杂,她转回头又看向范蠡,终于噙起一抹微笑,道:“范大夫这心操的也太宽了些,日后夷光与家兄是好是歹,是福是祸,恐不劳范大夫费心。”   “夷光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范蠡摇了摇头,道:“既是范某绝了姑娘后路,千方百计地把姑娘和令兄带到了越王宫中,姑娘的荣辱自然与范某相关,将来姑娘飞黄腾达,范某自然得大王信任,然而假若姑娘不得君心,范某自然也讨不得好了。夷光姑娘,你说是么。”他说完,两眼一弯,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瞿落盯着范蠡那张笑脸,突然有种想把它撕下来的冲动。   真没想到,范蠡居然能把这种赤条条的利益交换关系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光明正大,仿佛不是在说此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是在畅谈自己的高尚道德、纯洁节操。   果然不愧是古今第一大财迷,来也为利,往也为利。在利益的驱动下,纵然是西施这等美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范蠡手中为他招徕利益的一块价值不菲的筹码而已。   然而更令人咂舌的是,范蠡竟丝毫不觉得自己利益至上的准则有什么不对,反而堂而皇之地将它宣扬了出来,摆在明面上,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让人看了,竟会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甚至无法把他与那些阴狠手段联系在一起。   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可怕。   瞿落铁青了脸,勉强笑道:“范大夫说笑了,范大夫此等人才,岂是夷光小小女子能够动摇的?”   范蠡大笑,只说“夷光姑娘并不明白,有时美丽女子的力量纵然是男子也难匹敌”这样的话,却也是不肯再多说,只一直笑着。   瞿落也没什么兴致,一路垂着头,颠颠晃晃地,终于到了会稽城。   这春秋霸主的都城果然繁华,隔着车帘,瞿落便能听到外面鼎沸的人声。   她颇有些好奇地挑起布帘的一角,向外窥视着。   路面宽阔整洁,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民居,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街上熙攘着,看起来满眼的繁华。   然而不知为何,瞿落却感到有一种莫名的阴沉气氛笼罩在这座城市之上。   她的目光落在路上行人的脸上,心里不由得沉了下去。   那分明是一张张饱受惊吓的憔悴面孔!会稽人脸上的憔悴和那隐忍的痛苦,竟然连富足的衣食都掩盖不了。那穿着体贴却微弓着背的身形,那面色红润却氤氲着惨淡愁云的脸庞……一切的一切,看起来竟不像是繁华都城里的百姓,倒像是刚刚从炼狱中逃离的鬼魂,深藏着不堪回首的记忆与经历。   瞿落深吸一口气。她收回目光,望向范蠡。   范蠡依然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甚在意地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丝毫不在意瞿落质问的表情,也根本不关心马车外的会稽百姓们是怎样一副神情。   或者说,是见怪不怪了。   范蠡终是注意到了瞿落长久的注视,他咧唇笑了笑,道:“夷光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什么惊吓?”   他见瞿落不语,接着说道:“那么就请夷光姑娘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越国人十年来都是这样的。宫里的那位,更是如此。”他的折扇遥遥指了指越王宫的方位,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瞿落眼神一凛,低头沉默不语。   手上却是一热,一双温润的手覆了上来。   是阿渣。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个微笑,示意对方不必担心。   目光再一闪,却瞥见范蠡神色不明地盯着二人交叠的袖笼,心突地一跳,却也并未遮掩。   妹妹与兄长亲昵一些,并没什么好遮掩解释的。她在心里默默说给自己。   马车颠簸间,再一回神,瞿落竟觉得周身的空气竟冷了许多,她皱着眉看向范蠡,目光中略带犹疑。   范蠡点头笑道:“越王宫到了。”   她心里一惊,想再问点什么,马车却是渐渐停了下来,范蠡先起身下了马车,然后叫下人撩开了车帘。   “请夷光姑娘和言兄下车吧。”   瞿落又和阿渣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也依次躬身下了车。二人刚刚站稳抬头,便被眼前所见之景震撼到了。   越王宫不可谓不宏伟!黑白两色相间的木石建造的宫殿,雄踞在一片低矮建筑之间,显得特别高大雄壮,凛然不可侵犯。然而这是所有的皇家宫殿都具备的特征,最令两人感到震惊的是,笼罩在越王宫上方的气氛——一种阴沉沉的压抑的气氛。   这种压抑感随着两人越走进这座宫殿,感受越是强烈。   清一色的黑色大理石铺就的石阶,远远地映出一个个宫人幽幽的漆黑身影;镌刻着夔龙花纹的青石方砖,无端地透着一种威严。   目之所及,眼之所见,都是一片暗沉之色,包括那并不粗壮的新栽的小树,都毫无绿意盎然的生机,反而只有那交错纵横的枝桠横亘在半空中,把那苍白的天空切割成一格一格的灰。   直到此时,瞿落才突然有一种真实地走在越王宫里的感觉了。   宫殿的气氛已是如此令人战栗,恐怕越王勾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心不禁猛烈地跳动起来。那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期待。   然而两人并没有一进宫就见到了勾践。范蠡只说让人带着她二人到一处寝宫休息,然后笑了笑便走开了,一副就此撂开手不再管他们的样子。   瞿落和阿渣也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对勾践的好奇,听从宫人的安排,好好地在殿中休息。   宫里一看来了这两位仙儿似的人,却不知是何身份,一应宫女侍卫均是对这两个相貌俊美异常的人好奇不已,可见到范蠡上大夫对这两人如此礼遇,也不敢唐突,只得像对待一双玉人儿一般,小心侍候着,分秒不离地侍候在殿里。   瞿落阿渣两人却以为这是宫中礼仪,只好任由他们待在殿内,彼此却都甚不自在。好容易到了晚上,宫人才退了下去。   瞿落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瞥向对方同样的神情,不由得笑起来。   笑了半晌,才蓦然想起晌午,当着范蠡的面,没有问出的疑问。   她动了动嘴唇,迟疑着开口:“阿渣,你为什……”顿了顿,又改口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男子一愣,笑道:“当然。”   瞿落看着男子好看的笑颜,不再犹豫,问道:“为什么,你会有名字?而且,你从来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我……”   “还有,为什么你失去了系统解读世界的功能,却知道西施、范蠡,甚至越王?难道系统也是熟知历史的吗?”   可如果熟知历史的话,早在前几个世界,阿渣就不会连电风扇、演唱会这样的事物都不知道了。   她不觉得阿渣是在骗她,可也不敢保证他对她毫无隐瞒,可话说回来,他本身也绝无义务对她告知一切,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他对范蠡报出那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时,心情是如此的低落,以至于一路上都阴沉着脸,还让范蠡产生了误会……   男子听得瞿落突然如此问道,也并不十分惊讶,早在马车上时他就看出瞿落的神色有些不对,现在终于知道是为了这件事了。   可他一时也回答不出,踌躇了半晌,想着该如何回答,瞥见瞿落的眉眼间又一副阴郁之色,忙抛下那千头万绪,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清楚。”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四) ?  他忙抛下那千头万绪,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清楚。”   瞿落的神色一郁,垂下头来。   果然又是这样,他对自己的说辞总是这句话……   她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得对方的声音焦急起来:“我是说真的,阿落你要相信我。”   她抬起头,看到对方惊慌的神色,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就如一潭被风搅乱了的湖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我能够变成人形之后,就总有零星的片段在我脑中闪过,我也很是奇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范蠡、西施还有越王勾践的故事,但是我就是知道,我也不知我为什么会有名字,但是当范蠡问起我的名字时,像是有谁在告诉我一样,我的名字就是那个,我就是叫做言墨轩……”   说到最后,那双眼眸里的焦急尽褪,剩下的是浓浓的自嘲和无奈,似是察觉到自己话中的语无伦次,那人嗤笑道:“很不能令人信服是么?我自己都不太能相信……”   瞿落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微微扎了一下,泛着尖尖的刺痛,她连忙道:“不,我信你。”   男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宛如满天星辰洒落其间。他一下子扯住瞿落的手腕,紧紧地握住:“你真的肯信我?”   瞿落笑:“为什么不呢?”手腕的地方被握得发疼,然而她没有挣扎,反而任由对方握住:“如果你这样反问我,岂不是又不信我了么?”   “阿落。”男子看着对方笑意盎然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喃喃地呼唤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正是胶着,忽听得门外一阵惊呼。   “大、大王来了!”似是有宫女慌忙跪倒在地的声音。   “你慌什么,还不赶快通报!”又是一道男子的呵斥声。   片刻的安静之后,只听侍者悠长的声音传来:“大王驾到——”   瞿落两人惊疑不定地交换了一下神色——勾践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然而不等两人思虑过多,就见寝宫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走进一队人来。   瞿落二人连忙蹲下身来行李,就听得一个低沉略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寡人听范大夫说夷光姑娘与令兄关系甚好,看来果然如此。”   明明应该是很低沉悦耳的声音,然而不知是男人语气的缘故还是怎的,听来竟无端令人汗毛倒竖,只觉有冷风刮过脊梁。   瞿落忍不住抬头看向男人——那是一个高大纤瘦并且异常苍白的男人,男人此时正紧皱着那双凌厉犹如鸦翅般的眉,寒星似的眼眸正紧紧地盯着瞿落,里面竟如深潭一般望不到底。   彼时有明灭的宫灯照在男人的脸上,竟衬得那张瘦削的脸庞如纸一般的惨白,那两只漆黑幽深的眼睛也愈发显得诡异,仿佛再看一秒,就会跌入那无底的深渊,再也逃不出来。   瞿落强忍着内心泛起的寒意,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不想勾践却笑起来,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声:“夷光姑娘,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什么意思?   瞿落不敢答话,只能勉强一笑。   勾践也未说话,他的目光瞥到一旁站着的男子身上,冷哼了一声。   瞿落一怔,连忙转过身低声道:“兄长,你先退下。”   男子却是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勾践。   瞿落疑惑道:“阿渣?”   没想到阿渣毫不理会瞿落的呼唤,反而直直地看着勾践,半晌竟是一笑:“大王这么晚了,来找舍妹难道是要商议复国大计么?”   瞿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渣——那个历来沉稳温和的阿渣,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男子此时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态,丝毫不为勾践的可怕脸色所动。   勾践的眼神此刻阴沉的可怕——那是一种被人戳中了内心隐秘的表情,他看着阿渣的目光里仿佛能挤出毒汁来,然后就用这种目光将阿渣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   瞿落怀疑,若是目光也能杀人的话,阿渣此刻怕是已被勾践撕成碎片了。   她连忙开口道:“大王莫怪,兄长历来说话爽直,他见大王白日里忙于政务,夜间也定是不能得片刻休息,因此才出此言,还请大王见谅!”   勾践听得此言,竟是哈哈大笑,笑毕,冷冷地道:“可寡人竟不知令兄有如此敏才,竟能一眼看出寡人白天所忙之事,是为了复国大计?”   瞿落心下一沉,是了,此时的越国尚处于韬光养晦的时期,纵是勾践和范蠡也只在私下里谈过灭吴复仇的事情,此时叫一个外人这般堂而皇之地道出这位多疑君王的心思,他岂能不警觉?   然而此时却是后悔无益,瞿落心下急得不行,可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圆场。   不想此时,阿渣温润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大王谬赞了。草民虽不知大王于朝堂之上,所忙碌的政务具体是为何事,可是草民却知道,大王向来是鸿鹄之志在胸的明君,往昔国破家亡之辱犹如昨日,大王岂肯遗忘?因此,草民斗胆猜测,大王如今勤恳治国,必是为了复国大计。”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神情不卑不亢,看着勾践,就像是在看一个曾经忍受了巨大的耻辱和痛苦,如今仍然没有从这痛苦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再平常不过的人。   瞿落看着这样的阿渣,有些发怔。   没想到,阿渣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勾践听了这番话,神情似略有动容,良久,他冷笑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夷光兄长的份上,寡人早就让人押了你下去。”   说罢,他脸上似有倦容,挥了挥衣袖,让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侍卫都退下,然后走到殿中间的榻上坐了下来。   “你们二位也请坐吧。”   “是。”瞿落微颔首,然后拉了一把仍旧站在那里的阿渣一把,坐在两侧的椅子上。   勾践冷冷的瞥了一眼满色不善的阿渣,然后把目光移到了瞿落的身上。   “夷光,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勾践竟收起了刚刚那种冷峻的目光,看着瞿落的眼神里竟还带了点殷切。   这是什么发展?怎么勾践一副和西施是老相识的口吻?她可不记得史书上有说过勾践过去和西施是认识的啊……   不过既然话问到这儿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夷光一切都好。”顿了顿,又实在觉得勾践的目光过于热切,左思右想,便又添了一句:“不知大王过得可好?”   嗯,最好勾践也答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场奇怪的会面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勾践停顿了一下,良久,才用一种饱含着沧桑与隐忍的痛苦的声音答道:“寡人过的一点都不好。”   “寡人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当年就把你带回宫中,该有多好。”他那沙哑的声音拖得绵长,似乎夹杂了一种名为怀念的情愫。   瞿落却愈加的狐疑。   看样子,早在很久之前,甚至是范蠡不知情的情况下,勾践就和西施因为某种际遇而相识了,而且……这次相识,似乎给了勾践很深刻的印象,甚至让他对西施产生了某种好感。   可既然如此,勾践后来又为什么狠下心把西施送去了吴国呢?   还是说,勾践此时的样子,只是为了打动西施,而故意做出来的?   她看向勾践的目光变得复杂。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倒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了——即使他有着灭吴复国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勾践此时却是全然不知瞿落所想,他热切的目光又变得担忧:“寡人看你的脸色甚是苍白,必是舟车劳顿之故,寡人为你安排的寝宫,你住着可还舒适?”   瞿落忙道:“多谢大王关心,一切都好。”   “这样……”他喃喃道,过了半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寡人听说,范蠡那厮将夷光姑娘带回来的手段不甚光明,夷光姑娘可有被其所伤?”   瞿落不禁讶然,心里又有些想发笑,没想到范蠡那般精明的人却也逃不过勾践的监视。瞥到勾践盯着她的视线,忙正色道:“范大夫虽然使了些伎俩,可多亏了家兄的保护,也并未伤到我。”   勾践似乎这才注意到对面还坐了个人,他的目光极快速地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言的阿渣身上掠过。   他点了点头,道:“时间已经不早,寡人明日再来看望你,夷光,好好歇着吧。”   瞿落舒了一口气,忙站起身颔首道:“是。夷光恭送大王。”   阿渣也站起身来,两人目送着勾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谨慎地关上了寝宫的门,心有余悸地坐了回去。   “阿渣,你说这勾践怎么那么像,”说到这儿,她神经兮兮地瞥了眼窗外,确认并无人影时,方压低了声音道:“怎么那么像精分过度的……”   “精分过度?”阿渣一时不能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疑惑不明地重复道。   “嗯嗯。”瞿落忙点头:“你看他一会儿那么阴沉恐怖,一会儿又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似的,你说他是不是这儿有问题啊?”瞿落说罢,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阿渣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胡说什么呢。”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然后正色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么,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对你——不,是对西施有情才是。”   “可这反差也太大了吧。”瞿落咂舌道。   “那,大概是因为,只有在西施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子这里,他才能放下那些所谓的家仇国恨,捡回一丝人类正常的情感吧。”阿渣的声音变得悠长,目光却变得犀利。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允许,这一次,穿成西施的瞿落,成为这位君王的这两种矛盾情感爆发的牺牲品。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五) ?  瞿落着实有些怀疑,自己那天所见的勾践是否出于自己的臆想?   那个所谓对西施“有情”的勾践。   已经十多天了,除了那天刚到越王宫的晚上,匆匆地见了勾践一面之后,这些日子再没见过那位君王。   甚至也没有别人来过问。   如果不是隔三差五地还会有宫女送进来一些说是大王赏赐的珠宝玉石之类的东西,她都不得不怀疑,她和阿渣两人是不是要被遗忘在了这深深宫苑的一角。   甚至是这浩瀚历史烟云中的一角。   只有走在这阴沉森冷的宫殿中,看着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宫女们提着宫灯,在青石方阶上走过的身影,或是看着无故找来向自己挑衅的眉眼含妒的美艳宫妃们,才会生出一丝些微的真实感。   她感觉得到,在这个沉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宫殿中,那位君王凌厉的双眸,一直在暗暗盯着她,或许一有空隙,那冷峻的眼神就会化作一把剑或者是一块寒冰,把西施,这个过于美丽的女子,一伤到底。   这样的预感终于在某一天得到了初步的证实。   那是个暖风徐徐的早晨,缕缕阳光从殿外透进来,竟使得这素来阴沉的大殿蒙上了曾明晃晃的色彩。   瞿落放下手中的檀木梳时,看到的便是镜子里映出的,一身黑袍的勾践,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她心下一惊,忙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转身低头行礼。   勾践却是顺势扶起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来美人梳妆,竟是这般图景,寡人竟有幸目睹。”   这本应是一句柔情蜜意的话,勾践嘴边的笑容也刚刚好,然而不知为何,瞿落却是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她微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男人。男人的脸瘦削而苍白,刀刻般的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倦容,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寒冰,与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是如此的不相称!   “怎么,寡人脸上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夷光竟看得这般久。”勾践似乎察觉到了瞿落的异样,嗓音沉了下来。   瞿落赶忙低下头来,答道:“不,只是……”她心下来不及思索,只好胡乱答道:“夷光见大王脸上似有倦色,不知大王是不是没休息好?”   对方却是半晌没有回应。   直到瞿落忍不住又要抬头打量一番时,才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夷光,你果然心思玲珑。”   接下来却是不肯再多说什么了。只随便问了问瞿落近来的饮食起居而已。   目光落在瞿落那一头黑发上,又是笑:“今日寡人无事,夷光,就让寡人来为你梳妆一番,可好?”   瞿落一愣,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刚刚绾好的发髻,视线看向勾践那双竟然有些殷勤期盼的眼眸,心神一晃,轻轻答道:“好。”   于是两人竟真的像一对平民夫妻一般,坐在微暖的阳光下,勾践微倾着身,一手轻抚瞿落那如云的青丝,一手拿着梳子,从发顶一直梳到发梢,动作极尽轻柔。   只可惜勾践的手因为曾经做吴王的马奴长达十年,而长满了粗茧,是以总是不小心挂住瞿落过于柔顺的发,惹得她不时地蹙起眉头。   而每当此时,勾践竟像孩童般惊慌起来,动作笨拙却又更加轻柔了几分。   瞿落不由得发怔。   镜子里勾践的神情她看得分明,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态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若不是两人现在身处的是越王宫中富丽堂皇的宫殿,身后还站着一众宫女侍卫,她真的要以为,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夫妻,只是勾践和夷光,并无身负国仇家恨的越王与美色惑敌的西施。   然而现实又是那般无情。那时不时地从她面前拂过的象征着王权与地位的黑色衣袍、那纵然有阳光照耀依然冷意难消的宫殿、那在一旁恭恭谨谨地侍奉着茶水的宫女,都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划下一条鸿沟,隔开了夷光与勾践的距离,硬生生地隔成了西施与越王。   勾践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已经快要逾越过那条鸿沟了,在一个侍女走过来为二人换上新的茶水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梳子,起身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榻上,摇头笑道:“寡人终是不及夷光的一双巧手,绾的发髻竟不甚齐整。”   瞿落不在意地笑笑:“大王的手是用来指点江山的,于此等小事上不擅长乃是应当。”她对着镜中瞧了瞧,勾践为她绾的发髻虽然不很精致,却也端庄简洁,只是鬓边有几缕碎发没被收拢上去,掉了下来。   她随手在屉中找出一朵簪花,拢了拢碎发,别了上去。   却不知勾践正幽幽地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可是,寡人倒是希望,能够经常为夷光你,梳妆打扮。”他的声音低沉:“就像今天这样。”   瞿落手中的动作一顿,她回过头来,目光恰与勾践碰撞,她并未躲避,直直地看过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这位君王深潭一般的双眸。   她微敛双眸,声音低低地道:“大王政务如此繁忙,又如何能顾及这等小事呢?”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大王有所不知,这等事情,本是寻常百姓中夫妻之间的行为……”   “夷光。”勾践的声音蓦然变大,打断了瞿落的话,他的眸子亮了亮,却又暗淡下来:“如果我天天来为你梳妆,你可愿意?”   瞿落心里一惊。   她没想到勾践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天天为你梳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勾践想和自己成为夫妻?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如果西施成了越王的王后,又怎么会去吴国当夫差的美人儿?越国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可勾践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凭借他手中的王权,任他说什么,西施都不能反抗,又何须问这么一嘴?   这么思来想去,心里竟成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索性装成一副惊慌怯懦的样子,张着嘴却愣是不言语。   勾践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寡人刚才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并无深意,夷光你思索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他的语气变得生冷僵硬,竟与刚才的情形完全不同。   瞿落忙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又听得勾践道:“寡人有些累了,先行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瞿落忙起身恭送,便见勾践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十分的匆忙,像是在躲着什么一般。   她对着勾践匆忙的背影沉思了好久,突然对这次的任务有些迷茫起来。   哪知勾践日后竟来得更加频繁了些。   甚至那日的不快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他的脸上竟时常带着温和的笑意,与之前那个阴郁的勾践截然不同。   每日来时,送来的珠宝玉石更是纷繁缭乱,让她目不暇接,勾践还令她戴上那些过于华美的头饰,穿上同样华贵的衣裙,在他面前翩然而舞。   一时,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得宠的妃子似的。   可变故就在这诡异的“柔情”中顿生。   那日,勾践如同一阵风般从外面跨进来,横眉冷竖,脸上的苍白之色更甚,那双几日来都仿佛浸润了阳光一般的眼眸,又像是冻结了几层冰一般,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禁不住瑟缩起来。   瞿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勾践兀自坐在榻上沉默了许久,然后看着瞿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竟是冷冷笑道:“看来范大夫确实是所言不虚。”   他起身,猛地伸手扣住瞿落纤瘦的下巴,另一只手紧紧扳住她的肩膀:“我竟不知,原来这么些年未见,夷光姑娘早已练就了一番魅惑人的本领,是以才出落得如此令人心动。”   他的目光阴毒,有如粹着毒汁一般,手上力道奇大,瞿落只感到自己的下巴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周身也快要冻结在勾践的目光之中。   她丝毫不怀疑,勾践的那只手是想扣住她的脖颈的!   可下一刻,勾践又立即松了手,仿佛像是耗费了所有力气一般,颓丧地坐回了床榻。   瞿落冷不防地被勾践一推,差点摔倒在地,幸而及时扶住了身后的桌椅,便弓着腰抚着心口砰砰乱跳的心脏。   勾践见此,脸上的仓皇之色一闪而过,语气也变得无比的颓丧:“夷光姑娘,寡人刚刚……情绪有些激动……”   他说着,又挣扎着坐起——仿佛是一个落水的人从猛浪中挣扎起来一般——走到瞿落身旁,用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背脊,似是在安抚。   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瞿落回头,盯着勾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恍然藏着另一个灵魂——另一个叫嚣着跋扈着挣扎着的灵魂。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勾践弄疯了——夹在时而阴沉时而温柔的勾践之间。   她真想把那些什么虐渣计划远远地丢在一边,然后好尽快逃离这个男人的视线之外,去吴国也好,去苎萝村也好,总好过受着这个男人目光的凌迟。   她不止一次地这样祈祷过,却从来没有实现。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六) ?  饶是住在深宫之中,瞿落也依然感到了这一天的氛围着实有些诡异。   平日里对她唯唯诺诺的宫女们今日不知为何,总是背过身去拿眼睛瞟她,还总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被瞿落喝止住了,又忙惊慌失措地站好,然而脸上却带着一副可惜之色。   她绕过重重别院去找被勾践下旨另住别院的阿渣,路上却又听到一片私欲。   “哎,真是没想到,可惜了这么一个……”   话说了一半,看到瞿落走过来的身影,戛然而止。   没想到什么?   可惜了什么?   她心下一片狐疑,却是不好逮住人问。   连一向热衷于到她宫里挑衅滋事的妃嫔们都安静了不少,只有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子过来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夷光姑娘可要保重”   说的好像她要赴战场似的。   难不成勾践这就要把她送到吴国去了?还弄得满宫皆知?   她摇了摇头,心下略有不安地摆弄着案几上花瓶里新插的几朵梨花。   要不要去跟阿渣大声招呼,让他先行找机会离开?   这么想着,却惊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还未放下手中的花瓶,就见一队带着佩刀的侍从脚步飞快地冲进院内,有条不紊地排列成两纵队,分立在大殿门前的两侧。   夜间被风吹落的满地落红,被这些侍卫们的铁履踩得烂泥一般。   瞿落皱了皱眉头。   “夷光姑娘,莫要惊慌,这些人只是来确保夷光姑娘的安危罢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瞿落抬头看向来人。   是范蠡。   她举目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宫中的宫女侍卫都被屏退,唯有殿中一个贴身侍女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她高声道:“怎么范大夫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内宫之中,难道不怕大王责怪么?”   范蠡挑唇笑了笑,丝毫不顾及瞿落凌厉的眼神,自顾走入殿中:“我既然敢来,当然是得到大王默许的。”   他走到案几旁,拿起瞿落刚刚放在那里的花瓶,赏玩了一番,笑道:“夷光姑娘好兴致。”   瞿落并没笑,她定定地看着范蠡:“难道范大夫今日来此,也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好兴致?”   她既斗不过范蠡那般的阴沉心思、油嘴滑舌,索性便不去和他迂回过招,开门见山便是。   岂知范蠡听了这句直通通的质问,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是一径的笑呵呵的样子,怡然地坐下,道:“夷光姑娘这般的急性子,可是要吃亏的。须知成大事者,必得沉得住气才是。”   “夷光小小女子,又能成何大事?”她冷哼一声:“比不得范大夫,手腕狠绝,心思透彻,来去只为一个‘利’字。”   范蠡似乎完全没看到瞿落的难看脸色,笑意竟然渐盛起来:“既然姑娘懂得范某是为了这个‘利’字,就表明,姑娘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和范某是同道中人。”   瞿落嫌恶地瞥了一眼范蠡油腔滑调的样子,没有说话。   范蠡倒是没再绕弯,终于肯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   他要西施扮作军妓,混入敌军打探消息。   不得不说,瞿落对范蠡的话是感到非常吃惊的。在她的印象中,西施的经历并没有“做军妓”这一条,范蠡和越王又怎么会把西施送到军中呢,不是要送给吴王么?   虽然这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都是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要一个弱女子献身而已。   只不过,任谁都知道,做军妓代表着的凌虐和耻辱,与做吴王宠姬代表着的荣华和富贵,是云泥之别罢了——在这个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庸的朝代里,前者意味着西施将成为一个下贱的附庸,后者意味着西施将成为一个优雅的附庸,如此而已。   然后这些所谓君王、将相,便踩踏着这些成为附庸的女子们的尸首,为他们自己的野心与名利,追来逐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怕这万骨里,多的是可怜女子们的森森白骨。   看着范蠡眼睛里的算计光芒,瞿落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她凝视着对方,语气不善:“这也是大王的意思?”   “大王会明白范某的苦心。再者,”范蠡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夷光姑娘这般聪慧的人物,一定明白,范某此番这般动静闯入宫中,却无人阻拦,到底是为何。”   瞿落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何?为的自然是勾践的默许了。   看来那个纠结过度的男人,终是在旧日情分与野心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握紧了衣袖中的拳,挑眉笑道:“那么若是夷光不从,又该当如何呢?”   “夷光姑娘不会不从。”范蠡用折扇敲打了一下手心,笑意盈盈:“别忘了令兄还在宫中别殿住着,只怕这会儿,别殿里的下人们也会多起来吧。”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殿外站着的侍卫。   手指一下子放开,又蓦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我竟然忘了,范大夫一向以威胁见长。”她说着,蓦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忽地瞪大:“难怪那天,范大夫不曾阻拦家兄同我一起进宫,原来是为了今日!”   范蠡眯着那双笑眼,并不言语,半晌才道:“事已至此,夷光姑娘可是改主意了?”   “我……”她垂下眼睑,脸色已是发白,唇被咬出了血丝。   她并非不愿为阿渣而做出妥协,但如果她答应范蠡,去做什么军妓,哪还会有什么机会逃出生天呢?更遑论完成任务。她可不认为古代的军妓只是单纯的献身而已。   况且,西施的命运,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而阿渣……他是系统,是主神派来的系统,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张俊秀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对她笑的,对她说着“没事,有我在”的那个人……   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如果自己现在不答应范蠡,他大概也会以别的方式让自己就范吧……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既是如此,夷光愿意听范大夫……”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不好了,范大夫,言义士他不……”那宫女满脸的张皇失措,正欲抬头禀报,忽见范蠡正凌厉地看着她,忙噤了声,站起来疾步走到范蠡身边,低头耳语道:“言义士他不知何时逃出去了,我们都没拦住他……”   范蠡的表情一下子阴沉起来,嘴角边的微笑差点没挂住。   那宫女的声音及其细微,瞿落并未听清,但凭借刚刚的只言片语和范蠡的表情,就足以让她猜到些许。   阿渣他定是没被他们控制住。   心一下子轻松起来,刚想对范蠡调侃几句,却又见范蠡的表情微变,直直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瞿落心下一惊,也忙朝门口看去。   稳步向殿内走来的男人丝毫不见刚刚逃脱的惊慌,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反倒带有难以言表的镇定从容。男子的脸上似乎还带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渣……”她喃喃地唤出声。   隔得那么远,男子居然还是听到了这声呼唤,他转过头来,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没事的。”瞿落看到男子对着她,轻轻地张口道。   范蠡嘴角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一步步走近,站起身道:“真没想到,言兄原来有如此身手,我手下的侍卫居然都没能拦住言兄。”   阿渣并不答言,脸上也并无被人□□的不悦,他反笑道:“在下更是没想到,范大夫来看望我兄妹二人,竟会带上如此多的人马,此等盛情,我兄妹二人实在难以承受。”   范蠡冷冷地瞥向他,并不言语,只是脚步走向殿外,似是要对殿外站着的看似侍卫首领的一个男人说些什么。   阿渣上前一步,挡在范蠡面前,拱了拱手,道:“范大夫莫急,在下前来并非是要阻挡范大夫所谋之事的。”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七) ?  阿渣上前一步,挡在范蠡面前,拱了拱手,道:“范大夫莫急,在下前来并非是要阻挡范大夫所谋之事的。”   他朝诧异地看着他的瞿落笑了一笑,目光仍转向范蠡,声音沉稳:“而是来给范大夫献策的,以助范大夫和大王完成复国大计。”   范蠡背对着他的身子一僵,却仅是一瞬又恢复平常,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对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垂着头的女子,笑得讽刺:“既是完成复国大计,那么言兄更不应阻拦范某为令妹所做的安排了,不是么。”   男子挑唇而笑,神色里颇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既是舍妹,在下当然不忍她出入军营那么危险的地方,所以阻拦,这点伦理常情,想必纵然是范大夫,也还是能够理解的。”   范蠡挑眉,似乎是为男子言辞间的嘲讽而不悦,却又见男子说道:“可既是有幸得范大夫相邀,入住这雄伟壮阔的越王宫,那我兄妹二人若是不为范大夫、为大王做些什么事情又说不过去,所以在下只得百般思量,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范蠡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男子,似乎想要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可疑的情绪来,却终究不能。半晌,才微扬起唇角,徐徐说道:“言兄既然有万全之策,不妨说来听听。”   他向门口站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立即做手势示意众宫女侍卫退出大殿,大门也在他们出去之后“咚”地一声关闭了,击碎了空气中零星飘洒着的尘埃。   阿渣勾唇一笑,道:“既是想让舍妹窃取敌国情报,不如把她送至吴王宫中,成为吴王的宠姬,岂不是更好?”   范蠡的目光一凛。   “这样一来,既不至于使舍妹白白遭受凌辱,又可使她的这副美貌发挥更大的作用——窃取一支军队的情报与窃取整个国家的情报,孰轻孰重,自是不用多说。”阿渣低沉的声音继续道。   范蠡的眼神里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却又灭了下去,他沉默良久,开口道:“范某曾经也这么想过……可是大王是不会同意的……”他看了一眼瞿落,笑容里似有嘲讽:“大王他倾慕夷光姑娘已久,又怎会轻易放夷光姑娘走?”   “那你怎么又说大王授意你来逼我去做军妓?”瞿落皱了皱眉头,问道:“难道……”   范蠡看着她,没有答言,表情却无一丝谎言被拆穿的愧意。   瞿落心里不禁冷笑,她到底还是小看了范蠡的厚脸皮了。   “范大夫复国心切,在下与舍妹都十分理解。”阿渣看起来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反倒向范蠡拱了拱手,道:“只是,在下这一计策,还须范大夫向大王提一提才是。万一大王想通了,准了这一计策,范大夫既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抓舍妹,更不用担心大王知道这件事后的责罚了,岂不更好?”   更何况,他相信,勾践不会不答应这一计策的。   范蠡背着手来回踱步,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出。   却听得门外他对人喝道:“将这两人牢牢看紧,不许任何人出入。”然后便是侍卫们匆忙的脚步声。   瞿落心一紧,她看向男子,男子的表情仍然淡然,他朝瞿落安抚性地一笑:“范蠡不过是给自己留后招而已,待勾践应允了你去吴国,自然就会撤去这些人了。”   “等到那个时候,才能让这些企图伤害你的人,以真正的报复和还击。”男子的眼神深邃起来,声音幽幽。   *   勾践这两日不知去了何处,竟是完全不知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没有向往常那样时时派人到西施的寝宫过问,是以瞿落阿渣两人竟是被范蠡给监禁了起来。   直到某一天勾践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满脸的疲惫。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比往常更是苍白了几分,甚至那匆忙的脚步都踉跄不已。   完全不像是平常那般威严凌厉的模样。   见到了瞿落,那人的脸色才略好了些,却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让瞿落坐在他的对面,抚琴给他听。   直到第二日她让小宫女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才知勾践如此失态的原因。   勾践又和范蠡大吵了一架。   原因自然还是为了西施,为了是否要把西施送到吴国这条计策。   小宫女形容得有声有色,甚至把朝堂上勾践大怒差点用砚台扔到范大夫身上、范大夫又是如何梗着脖子笑容满面却又坚持己见的样子学得一丝不落。   让站在一旁为瞿落换茶的宫女都笑了,瞿落却是笑不出来。   勾践为了这条计策可以与范蠡在朝堂上大吵,却并没有对范蠡有任何实质上的惩罚。   再加上前两日范蠡无故闯入内宫,派人监禁西施企图让她去做军妓这条罪名,却依然没有让勾践对他有半分的惩处。   是勾践不知道么?怎么可能,自古帝王都是疑心病重的,更遑论勾践这等经历了亡国之辱的君王,怎会不在宫中不知眼线?   既然他知道,却不对范蠡有任何的惩罚,便只能说明,要么是他很倚重范蠡这位才华横溢的谋士,要么,西施在他的心中并无他所表现出来的重要分量,或者,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倾向于选择范蠡的那条计策也未可知……   只是现在,他的情感与野心之间还在做着痛苦的挣扎,只等待一个结束这挣扎的时机罢了。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当范蠡突然对她和阿渣表现出热络的意思时,她就有所预感,只是没想到,自己预感到了却未能做出及时的应对,竟会使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剩余时光里,是那么的懊恼。   *   范蠡突然说要宴请瞿落和阿渣两人,为的是阿渣提出的那条计策,让他如获至宝。   “范大夫何至于此,大王不是还未采纳在下的建议么?”阿渣对范蠡的这一提议也有些疑惑,皱着眉问道。   范蠡呵呵一笑:“言兄有所不知,范某已经找到了劝说大王的方法,不出三日,大王定会答应实施这条计策,言兄只当是范某感谢言兄所献之策便是。”   他说完,又转过身来对瞿落道:“还有夷光姑娘,这顿酒席乃是范某为之前的得罪之处特意向夷光姑娘赔礼的,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他说完,朝二人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瞿落和阿渣对视一眼,满腹狐疑,她不认为范蠡会是那种对自己的过错有所反省的人,只以利为重的人又怎么会把这么一点羞耻感放在心上?   更何况当初用那种手段把自己逼进宫时,可没见他有一点的羞愧之色,反而还振振有词。   她挑了挑眉,正欲开口讽刺几句,却见阿渣说道:“既然范大夫有如此美意,我二人便却之不恭了。”   范蠡见状,淡淡地笑开去。   说是宴请,也只不过是在瞿落的寝宫里,摆上一桌酒菜,只留三两个侍女在内,几个人对饮而已。   然而范蠡在酒桌上的言辞却是意外的恳切激昂,竟与平日里风雨不惊,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迥乎不同。   “大王今日虽说是逃出了吴国,有幸得回故土,可言兄知道,当今的越国与往昔的越国已是天壤之别。”他放下酒盅,漆黑的眼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吴国的威胁从来都没有减弱半分,吴王夫差暗地里安插过来的眼线不知有多少,大王纵是想发奋复国也难啊,更何况现在边界小国也时常侵扰,实是让人寝食难安。”   “可范大夫本是一方巨贾,且容夷光说一句冒犯的话,商贾之人向来逐利而往,逐利而去,况且看范大夫这番气度,也像是喜好云游之人,又何必为了越国而思虑过多呢?”瞿落盯着对方的眼睛,突然问道。   范蠡大笑了几声:“夷光姑娘说的不错,果然是心思玲珑,难怪得大王如此喜欢。”笑罢,又摇了摇头:“只是,姑娘虽知范某心性,却不知大王与范某却也是莫逆之交,大王既要复国,范某定当竭尽全力。”   “原来如此。”瞿落低声道。心里却道,只怕还是为了与勾践互相利用而已。   “可范某虽有相帮之心,无奈大王这一时却又看不清楚了。”范蠡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小嘬一口,目光落到瞿落身上,又轻轻移开:“大王竟为了儿女私情,而有所动摇。”   瞿落心下一沉,开口就道:“范大夫看我作什么,难不成范大夫认为是夷光魅惑了大王?”   范蠡笑着摇了摇头:“夷光姑娘莫要生气,范某并无此意,退一步讲,即便真是因为姑娘,而使得大王心志有所动摇,也只能怪姑娘太过美貌罢了,夷光姑娘本身并无过错。”   “那么范大夫的意思是,无论夷光是否有错,只要夷光长得美,就是夷光的错咯?”她冷笑一声,回道。   “姑娘好一张伶牙利嘴,范某竟然说不过姑娘,也罢,是范某失礼在先,范某在此给姑娘赔罪了。”范蠡丝毫不见恼意,自顾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倒是让瞿落有些惊诧。   今日的范蠡实在是有些古怪,她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得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斟满了酒,朝范蠡拱了拱手,饮了下去。   范蠡微笑着看着她把酒饮完,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阿渣,道:“言兄此次为范某提出如此良策,范某自然也是感激不尽,还请言兄饮下范某这杯酒。”   说着,他亲自给阿渣倒了一杯酒,将酒杯端端正正地举到了阿渣的眼前。   男子迟疑了一下,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没有注意到范蠡唇边愈加灿烂的笑容。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八) ?  瞿落惊愕地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脸色一片青紫的阿渣,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范蠡。   范蠡那微笑的表情丝毫未变,上挑的凤眸中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后退了两步,手指着范蠡,声音里有些颤抖:“范大夫,你……”   范蠡连眼皮也未抬,将手中的酒杯举至唇边,抿了一小口,道:“没错,正是范某。”他把酒杯放在案几上,青铜器敲击木头的声音很是清脆:“如你所见,范某在令兄的酒杯中抹了□□。”   留在殿内侍候的宫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一个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唯有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宫女听得范蠡这句话,神色微变,悄悄地起身挪至殿外,像是要去给勾践报信的样子。   瞿落瞥了一眼那个宫女,冷哼一声:“范大夫,难道你就不怕我向大王告状,治你的罪么?”   “范某一向敢作敢当,还是那句话,既然范某今日做了,自是做好了应对大王的准备,根本不怕大王知道。”他说着,别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更何况,范某做的这件事,就是要让大王知道。”   “你!”瞿落气结,整张脸都气得发白,心底却是涌起幽幽寒意,她颤着声音道:“我竟不知道,原来越国有名的名士范大夫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下毒毒死我兄长,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她低头看向阿渣那紧闭的双眼,手抚上他那青白的脸,心下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就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抬头,自嘲地笑:“不,我竟忘了,范大夫一向如此。可怜我和兄长竟以为范大夫这次是来与我们真心相交的!”说到最后,她已经咬牙切齿。   如果她拥有那一世白蛇的法力该多好,那样她就可以动一动指尖,就能让范蠡偿命!   范蠡摆摆手:“夷光姑娘不要误会范某了,范某并未毒死令兄。”脸上仍然带着那副可憎的笑容:“令兄现在仍有鼻息,不信的话夷光姑娘可以一试。”   瞿落听得此言,忙伸手探了探,果然仍有呼吸,仍旧温热的脖颈间也可感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   这才神思稍定。   阿渣可是系统,怎么可能会死?那一次在和法海的对抗中,也只是破坏了自身的代码而已。   可笑她刚刚一时情急,居然忘了这一点。   只是喝了毒酒,会不会也对他的身体产生什么危害呢?不会又要被主神系统回收重组吧……   范蠡看着瞿落忽喜忽忧的神情略皱了皱眉,道:“夷光姑娘,神思可还稳得住?”   瞿落忙按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瞥了眼范蠡,仍摆出一副恨意凛然的样子,冷冷地道:“不牢范大夫费心,你既已对我兄长施以毒手,又何必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范蠡看着瞿落,挑眉道:“夷光姑娘是在怨恨范某?”   瞿落忍不住冷笑一声:“当然,难不成范大夫还要我感激你么?”   “那倒是不必。”范蠡丝毫没有被讽刺的不悦,神色淡然:“可范某之所以要向令兄下毒,也是出于令兄的主意。”   “你胡说什么!兄长怎么可能让你对他下毒!”瞿落难以置信地盯着范蠡那张永远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的脸。   “令兄是没有让范某下毒,可令兄提出了让夷光姑娘去吴国的计策。”他一手拢袖,一手拎起酒壶,又斟了一杯酒:“如果范某不这样做的话,又怎能让大王心甘情愿地放姑娘去吴国,姑娘又怎会真心实意地替越国做事?”   “你说什……”她下意识地想去怒叱范蠡的胡言乱语,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范蠡。   范蠡缓缓饮下那杯酒,微笑道:“令兄长所中之毒,并不会立即要了性命,但如果置之不理,每到毒发之时他便会痛苦难忍,肝肠寸断,时间长了,即使毒不至死,也会使他活活被折磨致死。”他说这话时就像是在谈论这酒的滋味一半随意:“相反,如果令兄长定时服用一定分量的解药的话,则会缓解痛楚,渐解毒性。不过,令兄长究竟何时才有机会服用解药,又能够服用多少分量的解药,这就要看夷光姑娘了。”   瞿落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又威胁我!”   “没错。”范蠡对于自己的阴谋诡计,似乎从惮于直言不讳:“如果夷光姑娘能够时时送来吴国的正确情报,令兄长在我这里自然会得到应有的解药,但如果夷光姑娘不能……”说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反倒是用他那一贯含有笑意的目光,望着瞿落。   “我明白了。”瞿落面无表情地说道:“可你若让大王知道了……”   范蠡接过她的话:“若让大王知道了,大王一定会当庭暴怒。”他的脸上带有一种莫名的淡定从容:“可那时,他也别无他法了。”   “因为他知道,夷光姑娘必定恨极了范某,连带着当然也不会再对大王有任何好感了,放这样充满恨意的夷光姑娘在身边,无异于在身旁安插了一颗毒瘤,反不如让你去吴国了。”   瞿落静静地听完范蠡的话,怒极反笑,本来是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这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异常诡异。良久,才终于停下来,嘲讽地看向对面的男人,道:“范大夫果然好计谋。”说完,她向范蠡施了一礼,深深地弯下腰去。   *   瞿落对着面前巨大的镜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只见镜子里的女子头顶华冠,身着华贵宫装,眼角眉梢被人施了粉,顾盼回眸间,更显缱绻柔情。   这样一个女子,全然无了半月前刚进宫时的粗野质朴,反倒像是一块经过了精雕细琢的美玉,让见者情不自禁地将其呵护起来。   她展开一抹微笑,转过身来,轻轻对身旁的侍女道:“走吧。”然后伸出纤细柔嫩的手,搭在侍女的手背上,袅袅娜娜地向着殿内走去。   她要去完成西施该完成的使命——奉越王之命接受教引姑姑的指导训练,为入吴宫做准备。   阿渣已经被范蠡严加看管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她让身边的小宫女去打探,却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勾践果然如同范蠡所说,在知道这一事情之后,怫然大怒,甚至扬言要撤掉范蠡的官职,可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范蠡依然好好地,阿渣也没有被放出来。   倒是勾践,不知怎地,竟鲜少来瞿落的寝宫了。   难道是心虚了?瞿落不禁嘲讽地想。   这对君臣,果然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勾践表面上一副怜惜西施的模样,内心里却也并未把西施当作真正的红颜知己,而只是一个所属物罢了,一个可以近亲更可以抛弃的物品而已。   范蠡是真正地看穿了勾践的这一点,才会那么胆大包天地一次又一次背着勾践,做出惊人的举动。   说到底,不过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罢了。      可恨手段毒辣的勾践君臣最终竟是万世流芳,而西施却得了一个“祸水红颜”的名头,可见世人是多么的不公!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朝着教引姑姑展开一抹微笑。   既然有了红颜祸水之名,那她何必让西施白白承担?做一个真正的红颜祸水才好呢,从此搅得越国再无安宁。   她走到教引姑姑面前施了一礼,声音柔柔:“姑姑安好。”   对方是一个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她忙扶瞿落起来:“夷光姑娘不必行此大礼,能为夷光姑娘指导礼仪,是奴婢的荣幸。”   “姑姑客气了,夷光此次奉大王之命修习礼仪,还请姑姑一定要将礼仪之道悉数教给夷光才是。”她笑道。   “是,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女子说道。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九) ?  有些旅途注定是要一个人走下去的。   当瞿落与另外十几名美人一同被塞入这些马车,送往去吴国的路上时,她不由得如此想。   马车上除了她还坐了两个妙龄女子,一个相貌艳若桃李,一个温婉动人,都是绝色的美人,只是她们的眉眼间都和瞿落一样,沾染着难以化开的愁绪。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勾践并不仅仅将她一人送往吴国,这些被选中的女孩儿们,和她一样,都即将背负着任人挑选、任人宰割的命运。   她可以想象,十多个风华正茂、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美人,像是供人赏玩的工艺品一般,从一个所谓心怀大志的君王手下,千里迢迢地,运送到另一个君王那里。   然后,哪个好看,哪个入了吴王的眼,便可以留下,肩负起那“高尚”的间谍任务,哪个不入他的眼,便成为了弃子,既无名位留在吴王宫,又无颜面回到越国,从此,便只能在怨天尤人中度过余生。   这便是这些女孩子的全部人生。   呵。瞿落不禁嗤笑一声。   看来,即使是去当间谍,那对精明的君臣也不会将赌注全都押在自己的身上,即便之前对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心思,现在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他们所押的较大的一个宝而已。   可惜阿渣还在他们的手上……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不安起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他不会有事的,待自己完成了任务之后,他就会完好无损地回到自己的身旁。   *   一路的旅途很是艰辛,这些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从未经历过如此遥远的旅途颠簸,路程还未到一半便有人受不住而开始呕吐。   幸好赶路的车夫和带领的使者们心里知道,这些女孩儿都是要送给吴王的,并不敢怠慢,让马车停了脚,众人下车歇息了半日,才继续赶路。   路上也不敢再一味求速,走走停停地,足足用了五日时间才到地方。瞿落也是从未经受过如此长的旅途,前世纵然跨越整个中国,也只消火车上躺两夜就够了,何尝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舟车劳顿?   是以到了吴国之后,她倒是完全没心思去打量这个富庶的鱼米之乡了,直到下了马车,站在吴王宫内时,才略略有心思打量这个让勾践恨之入骨的地方。   与越王宫的沉郁风格不同,虽然是一样的宏伟高大,吴王宫却显然华美得多。   玉砌雕栏,飞檐画角,如云烟柳,竟恍若画中境界一般,那提着宫灯从远处走来的绰约宫女也是身姿丰盈,体态安详,绝然不同于越王宫内人人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模样。   战胜者和战败者的姿态,大抵如此吧。   瞿落身旁的,与她一同等候在偏殿的女孩儿们也十分惊异于吴宫的华美,纷纷张着她们那双从未打量过外面世界的眼睛,一时似乎都忘记了自己那忧心忡忡的命运,小声地低语惊叹着。   唯有几双眼睛却是向瞿落看来。   那是几双充满着敌意和嫉妒之色的眼睛。   她注意到了这几道不善的目光,分别属于几个面貌可人的女子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未搭理。   可怜这些女子明明自身都已被当做了物品送与他人,竟还有心思争风吃醋。   对于这样的女孩子,她心里也只有同情和哀叹罢了。   前去朝堂上与吴王交涉的越国使者并未让她们等多久,不过须臾,便有消息传来说,让这些女孩儿们先去沐浴更衣,然后立即面见吴王。   女孩子们听了,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身姿也端得更为妖娆,一个一个,都像是从深闺中走出的优雅淑女,或者说更像是一颗颗被装饰好的明珠,正等待着那个男人一一拆封。   瞿落的脸色也严肃了许多。   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否则,若不能从这些女孩儿中间脱颖而出,博得吴王的青睐,又如何借由吴王之手,对勾践和范蠡那对心机深沉的君臣,施以最凌厉的一击呢。   *   也许西施对于吴王夫差确实有某种命定的吸引力,就像她对勾践那样。   瞿落听到那低哑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响起,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有美人如斯,夫复何求?”低沉似吟诵般的语调缓缓流淌,她抬起头,一眼望进男人那恍若星辰大海般的眼眸里。   那双狭长的眼眸竟是褐色的,从那透亮幽邃的瞳仁中看去,一圈一圈犹如年轮,镌刻着多少年的风风雨雨。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瞿落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白皙修长,虎口处似有薄茧,手心里有交错复杂的纹路,泛着微微的红。   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夫差的手中。   “民女夷光,不胜惶恐。”她颔首浅笑,轻声答道。   一片吸气叹气声响起,瞿落感到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更加尖锐了,她心下亦是微微叹了口气,步伐却是无比的坚定。   无论落在她身上的非难目光有多少,无论吴王是真的会耽于美色还是逢场作戏,她都决定了,要走这条艰辛的道路。   即便不为了阿渣,她也不能容忍这些个“春秋霸主”,这些个“谋臣能士”,将自己的野心建立在可怜女子的牺牲之下。话说回来,靠着美色迷惑敌人,又算是什么真正的本事和抱负呢?   所谓的抱负,不过是拿一整个国家的子民作为代价,去满足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的征战杀伐之欲。一个国家覆灭,另一个国家崛起,仇恨与血泪,忌恨与隐忍,占有与失去……这中华大地上,几千年前的纷纷扰扰相互杀戮,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百姓不曾得到一丝一毫之利,妇孺和小孩不曾得到一丝一毫之利,天下不过是坐在君主之位的人的天下罢了,不过是士大夫的天下罢了,不过是范蠡勾践之流的人的天下罢了。   而这些人竟不敢承认,却把全部的得失都归结于“红颜祸水”四个字,压得多少薄命女子抬不起头。   根本就是些大写的渣男。   她微微抬头,冷眼打量着夫差——只是不知,这个男人,是否也是如此?   恐怕不会有什么大的差异。她冷笑一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又有哪个能够例外呢?   夫差倒是对瞿落格外的客气,他叫人专门建了一座宫殿供瞿落居住,每天晚上都会来寝宫看望她,在外人看来,分明是格外宠爱她的样子。   瞿落却深切地感受到,事实远非如此。   夫差与勾践不同,虽然勾践时而对她柔情蜜意,时而又对她颇为冷淡粗暴,但她至少能感到勾践的真实情绪,而对夫差,她竟然有些看不透他。   他总是用他那饱含笑意的深褐色眼眸静静地望着她,让她给他讲一些越国的风俗民情。他从不像勾践那样,叫她为自己跳舞唱歌,倒是会叫一群舞女来,然后两人一起相依着观赏。   每当这个时候,夫差从不避讳那些侍候一旁的宫女,反倒有人在旁边的时候,倒显得跟瞿落更加亲密一些。   而每当夜晚将至,屏退一干侍女之时,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一眼这个过于美丽的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寝宫,反倒宿在别殿的女子那里。   只因瞿落住下的第一夜,她面对夫差凑过来解她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整个身体也禁不住变得僵直。   “原来你并不愿意。”夫差眯起他那双本就狭长的眼,语气平淡地问道。   瞿落咬了咬下唇,艰涩地开口:“我……”   这几世下来,她曾经用法术施过障眼法,曾经用巧言推脱过,都不曾真正地失身与这些任务过程中的人,而这次,面对着这个用王权随意就能结果自己的人,她却有些无能为力。   没想到夫差见此,竟然干净利索地收了手,他从床边站起,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拂袖而去。   瞿落本以为夫差会就此冷落她,没想到竟是比之前对她更为礼遇。   没错,也只是礼遇罢了。   最奢侈精美的珠宝、最华美绮丽的衣裙、最细腻难得的粉黛,络绎不绝地送往她的宫殿,比她在越王宫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久前,还亲封了她为“施夫人”,成为王后以外夫差身旁位分最高的女人。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现在是夫差最得宠的姬妾了吧。   恐怕,勾践也是如此认为。   大概这就是夫差的目的了吧。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勾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吴王惑于西施之美,不理朝政”竟是一个假相。   若是范蠡知道了,怕是会气得那张笑脸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   不过这样,才更加有利于她任务的实施。她看向从宫殿外走进来的夫差,盈盈地一笑。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 ?  这是她第一次在夫差面前跳舞。   吴人的衣着向来以飘逸为美,衣带当风,长袍广袖,女子的衣裙更是繁复绮丽,罗裙恍如鱼尾一般在地上漫漫延延,两臂再绕上纤长的披帛飘带,走起路来更是摇摇摆摆,风姿绰约。   然而大概是气候的原因,吴国女子的衣裙终不似越国的轻盈薄软,因太过注重飘逸的感觉,是以衣衫太宽太广而多褶,反倒衬不出女子的体态柔美了。   瞿落从吴国的舞女身上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这次一反常态,身上的穿着不以吴式衣裙为主,反倒沿袭了越人一贯穿丝的习惯,将那轻薄软绵的一席月白银丝裙穿在身上,旋身飞舞间,那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   彼时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一个弹琴的宫女在,悠悠琴声恍如林间溪水,淙淙流过。而瞿落的舞姿恰若溪水间光足嬉戏的少女,又仿佛夜晚山林间飘舞的萤火虫,极尽灵动婉转。   夫差对于瞿落的舞,似乎也很诧异。他颇为罕见地张大了他那双总是眯着眼的狭长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瞿落的一举手一投足。   瞿落唇边的微笑稍稍地扩大。   她的眼透过扬起的轻纱朝夫差望过去,眼角微挑,眼睫轻轻地颤抖,只一眼,便仿佛含有无限缱绻风流。   铮铮琴声渐止,一曲终了,她足尖点地,如一只灵巧的蝶,轻轻地旋转起来,最后优雅地落在原地,低眉颔首地看着夫差,一眼望进对方那平静无波的眼眸里。   没错,平静无波。   瞿落本以为纵使自己半吊子的舞蹈功底并不能一舞倾人,至少靠着西施的这副皮相也能忽悠一下这些春秋战国的老古董们,再者对于芭蕾舞的独特步伐这类古人没见过的东西,怎么说也得惊叹一下吧。   勾践就是这样惊叹的。   而夫差自始至终却都没有说一句话,连一声感叹也不曾,只是张着他那深褐色的恍若印刻了年轮一般的眼睛,漠然地看着。   就好像根本未把面前这个绝世的美人看在眼里的漠然。   室内一时阒然无声,只有案几上点燃的熏香袅袅娜娜地继续着它的独特的舞蹈。   夫差挑了挑眉,突然笑道:“寡人竟是没想到,夷光姑娘的舞真是惊为天人。”   然而他虽这么说着,眼里却无丝毫真心实意的赞叹。   瞿落心里的石头忽然落了地,她不待夫差的命令,便起身,端端正正地站好,微微一笑,道:“若果如大王所说,夷光的舞能够惊动天下人,却只有一人是惊动不了的。”   夫差凝眉不语。   瞿落上前几步,端起案几上的茶壶,往那茶盅里倒了杯茶水,双手奉到夫差面前,笑道:“那人便是大王。”   “哦?”夫差又眯起了眼睛,斜睨着瞿落,声音低沉下来:“你怎知寡人并未被你的舞姿打动?”   他伸出手,却并未接过瞿落手中的茶盅,反倒是一把扣住瞿落的手腕,如一把钳子一般,力道之大,惊得瞿落差点把茶洒了出来。   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席卷过来,瞿落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能怯场不能怯场不能怯场。   她心里默念着,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眸直视着夫差,极力克制着嘴唇的颤抖,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极富挑衅性的笑容:“因为,夷光根本也没有想打动任何人。”   “尤其是大王您。”   她的眼睛紧盯着夫差,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两人对峙了半晌,终于,手腕上的力道猛然消失。   夫差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坐回了座位,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就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   “那你就是在承认,你是在敷衍寡人了?”夫差的语气似是不悦,然而眉眼间却无任何生气的迹象。   瞿落心内稍定,她挺直了背脊,答道:“正是。”   “哈哈。”夫差突然笑出了声:“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们越国的主君就是这样糊弄寡人的么?”   他虽如此喝道,手上却是端过了瞿落仍捧着的那盏茶,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瞿落突然跪到了地上!   “大王圣明,越王正是想以夷光愚弄大王的!”她双手伏地,结结实实地朝夫差叩了个头。   夫差耸眉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霍地站起身,大声喝道:“想不到寡人那般施恩于勾践,他却如此糊弄寡人!”他说着,竟一把撂下手中的茶盅,茶盅摔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粹。   一旁抱琴而立的宫女吓得浑身一抖,也连忙跪在地上。   夫差似是气急,他绕过几前,团团转道:“这起没眼色的丫头们,快把这收拾了,然后都给我滚出去!”   那宫女听闻,忙放下手中的古琴,叠声喊着“是”,然后慌忙收拾了地上的残局,连跑带走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只能听得夫差不十分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直到那宫女走远,瞿落才听得夫差用往常一般平静无波的口吻道:“究竟是你在糊弄寡人,还是勾践在糊弄寡人?”   瞿落再拜于地,然后端端正正地挺起身,正色道:“自然是勾践。”   “可寡人如何相信你?”   “夷光一介民女,本乡野村姑,自在游于城郊野外,可恨勾践范蠡二人施毒计赚得我与家兄二人入宫,后又兼范蠡以家兄性命相胁,不得已才至大王宫中,秉勾践之命以美色迷惑大王,好使得他完成复国的计划。夷光此言,半句无虚。”   夫差沉默了几许,他走到瞿落身旁,问道:“但你既说勾践拿你兄长的性命威胁你,你今日的行为,岂不是背叛了他?难道就不怕他害了你兄长?”他顿了顿,忽然饶有兴趣地道:“或者说,你既身为越国人,为越国奉献全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何以仅仅为了兄长便做出这等背叛国家的事情?你该为此而自豪才是。”   瞿落心内低叹一声。她就知道夫差一定会有如此疑问,或者说,任何一个古人见了她这种行为都会有这种疑问,何况是当君王的这种天生患有被害妄想症的人。   不过春秋时代自有春秋的独特性,两姓、三姓家奴多得是,要说叛国的话,光说一百年后那位从公孙鞅改叫卫鞅又改叫商鞅的那位,不就是把换主叛国当换厕所一样正常么。   她暗中握了握拳,猛地抬头,一双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愤恨之色:“夷光虽身为越国人,可越王和勾践却使得夷光在越国无立锥之地!他一是使得夷光无家可归,二是使得夷光兄妹分离,三更是为了自己的复国毒计,乱征苛捐杂税,使得民不聊生,如此不仁不义之君,纵使夷光这等目光短浅的女子,也不能昧着良心继续效忠了!”   说到激愤处,她又磕了一个响头:“而大王您当初与勾践交战,虽为胜者,却并没有过分欺凌他,反倒放了他,如此宅心仁厚,夷光纵然身居深郊野外,也曾得闻,遂心向往之!若让我效忠勾践,我宁肯效忠大王您了!”   夫差听完这一通话,倒是笑了起来:“听你这话,效忠我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寡人为政这么多年,从未见有人敢如此对寡人说话!果然是乡野村姑,竟如此胆大妄为!”   瞿落脸上的神情倒是更镇定了。还差一点,夫差就完全相信她了!   “还望大王恕罪,可民女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她嗓子里抽噎一声,颤着声音道:“家兄还在勾践范蠡的手中,夷光说句胆大包天的话,吴国一日不覆灭,家兄就一日不得自由身,然而请大王细想,若是吴国最后真的亡了,夷光已无任何用处,却亲见了范蠡的那般阴毒手段,难道夷光还有任何活路么?定然会落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本是范蠡评价勾践的,她觉得评价范蠡本人的手段也刚刚好。   瞿落这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即便是心肠再硬的男子,看到如此梨花带雨的场面,也难保不心软起来。   夫差果然默然,他往前走了几步,背着手,良久才道:“可寡人又如何相信,你此番话不是为了取得寡人的信任,故意迷惑寡人的?”   信任?他既已说了这话,不就代表他已信了她一半了么。   瞿落抬手拭了拭脸颊边的泪水,道:“夷光本不奢望能取得大王信任,只不愿勾践范蠡那起小人得逞罢了!如夷光幸蒙大王眷顾,救得家兄出来,夷光定结草衔环以报!”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两张绢帕来,双手捧着,嘴角勾起一抹极细极轻的笑意道:“这是夷光凭记忆所绘的越国都城会稽的地图和越王宫内的地图,现在献给大王。”   夫差走过来一把从瞿落手中夺过绢帕,细细地看起来。   会稽城的地图倒还不算罕见,自有他派出去的奸细取得地图来,难得的是戒备森严的越王宫的地图!   只见上面所绘方位宫殿甚是明晰,还有每座宫殿的用处,以及范蠡所在的宫殿位置!   他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目光又转向瞿落,定定地看着她,终是淡淡地道了句:“你起身吧。”   瞿落松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一) ?  吴宫不似越宫那般总是高门大窗的,虽然敞亮却也灌着森森冷风。   瞿落站在寝宫那精致的轩窗前,微微仰头看着窗外渐昏的天色,彼时正有三两晨星挂在天际,与渐渐露出脸来的一勾弦月交相辉映。   “来人,掌灯。”她悠悠地唤道。   立即有宫女答了个“是”,然后便见一个扎着双环髻的粉色宫装少女提着一盏灯走进来,她将那灯按着瞿落的示意放在案前,便躬身退到了一边。   瞿落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这儿没别的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那宫女又低声答了个“是”,这才退出了寝宫,立侍在门外。   瞿落在室内走了两步,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了几口,及待茶凉,才走到案边,轻轻地从一旁梳妆台上的抽屉中捡了一块绢帕,铺在案上,提笔写了一段话,再用嘴对着吹干,将其折了几折,揣入袖中。   然后又如法炮制,另取一块绢帕,写下一段话,干了之后再放入另一只袖笼中。   此时月已高挂,宫中之人也已稍定,门外一片寂静。   她推门走了出去,见到门外立侍的宫女,道:“晚饭吃得稍多了些,我想去园中逛逛,你不必跟着我,若大王来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已歇下了。”   粉色宫装的少女轻轻答“是”,便不再言语,回身把寝宫的门关好了。   瞿落四顾扫了一眼,此时园中正是人烟稀少,便只身迤逦而来。   夏日草木繁盛,吴宫花园内更是有各种奇珍异草,白天看来已是四处成荫,夜晚天色昏暗,更只见那曲折小径上影影绰绰,仅见树影,难寻人迹。   瞿落此时更是故意放轻了脚步,提着裙脚,贴着宫墙悄悄地疾步游走着。   这一片的地形格局她已经十分熟悉,吴宫的后花园有一偏僻失修的角门,常年锁着,虽出不去,可也绝少有人看管。   而此处角门又邻着吴宫的外围,一墙之隔外就是姑苏城。   她顺着自己之前看好的一条小路来到角门,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   满园风声,偶有一两声悠悠蝉鸣响起,更显寂静。   她撷取身侧一根斜枝上的树叶,用手捋了两下,放至唇边,舌尖轻抵,鼓足两颊,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地呼了出去。   只闻悠扬婉转好似鹊啼的一道尖细声音流转出来,与风声、蝉声混杂在一起,呜呜咽咽、时断时续。   忽地,一道衣袂破空之声劈来,瞿落只觉眼前一花,便看到一个蒙着面罩的黑衣男子跳至身前。   那人对着瞿落微微屈膝行礼,并不发一言。   瞿落忙放下手中的树叶,将它扔至密丛之中,向着那人道:“来时可有人看见?”   “不曾。”那人声音冷冷淡淡地,面对瞿落的问话也只言简意赅地回答。   瞿落点了点头,这种负责来往传递消息的死士一向如此。   她从左臂袖中掏出一块绢帕递给那人,道:“请把这个交给范大夫,告诉他一切都已按计划行事。”   黑衣人手脚利索地接过绢帕,藏入怀中。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纵身离去。   瞿落忙上前一步拉住那人的衣袖,皱了皱眉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隐忍表情。   “还有何事?”那人冷冷道。   “我……”她咬了咬下唇,表情十分为难,再借着月光细细一看,那双清丽的眼眸中竟似有点点泪光:“请您一定要转告范大夫,我已经按照他交代的做了,请他一定要善待家兄!”   女子的话语恳切哀婉,面颊上恰有一滴泪珠滑落下来。   黑衣人心内莫名一紧,竟对女子生出几分同情来,他似是叹气又似是回应,微微地点了下头,然后才向前一步,足尖点地,纵身跃出了宫墙,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瞿落对着那黑衣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身沿着来路走回了寝宫。   翌日又是此时,瞿落照例遣走了一应宫女,依照着昨日做过的事情,再次来到了这处角门。   等了半日,终等来一个蒙面人,那人身形身法都与昨日的人相似,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让瞿落认得出,这个人绝不是昨天的那个。   瞿落见了那人,并不急于拿出绢帕,反倒是盯着那人的动作。只见那人果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来,上面夔龙纹饰雕刻得清晰无比——正是勾践的亲身信物!   瞿落点了点头,这才从右臂袖中掏出绢帕来递了过去:“请务必亲手交给大王,还有这个,”她顿了顿,又从右侧耳垂上摘下一只珍珠耳坠递了过去:“请一并交给大王,我的心意,大王自然明白。”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收下,后退了两步,转身一跃离去。   瞿落的表情这才略微轻松了些,然后如昨日一般,原路返回。   *   此时吴王夫差的书房内。   只见一身着粉红宫装的宫女从外面疾步走来,见到案几后坐着的吴王,躬身行礼道:“大王,夫人那边又有所行动了。”   夫差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宫女,沉声道:“呈上来。”   “是。”那宫女应了一声,然后从袖中掏出两块绢帕和一个耳坠子呈了上去——正是瞿落给那黑衣人的物件!   夫差的视线落在了那闪烁着莹润光泽的珍珠耳坠,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他捡起那两块帕子一一展开。   上面的字迹有些微的凌乱,看样子竟像是初学,好在内容尚可辨清。   一块帕子上写着吴王夫差日渐耽于美色,不理朝政,已是昏聩不堪云云,略有几笔还涉及到了吴国的朝政设置,末尾提到了“解药”“兄长”的字眼。   另一块帕子上面的内容则完全不同。通篇尽书男女之情、相思之苦,隐隐还流露着对那“居心叵测、欺瞒犯上”之人的怨恨和指责,转到末尾,反写吴国兵力强壮,防御甚固,难攻易守,有劝诫慎重、莫听谗言之意。   夫差嘴角边的微笑加深了几许。他提笔在两块帕子的空白处,仿着原有的字迹,各添了几句话,特意写明了吴国的山川地脉、军营设置。   这样才显得更具有迷惑性,不是么。   敌人以为自己窃取到了宝贵的信息,殊不知这信息竟是对手自己拱手送与的,想想该多么有趣!   他都忍不住想象着待勾践那厮领兵杀过来时,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了。   他再次看了眼帕子上的内容,然后招了招手,那宫女立即会意上前,把那两块帕子重新揣入怀中。   “把这两块帕子各自放回原处,那两个黑衣人也让他们待在各自该待的地方。”   “是。”宫装女子答道,却面有迟疑:“只是这耳坠……”   夫差的目光落到案上的耳坠上,冷笑一声道:“寡人想只是丢了个耳坠,他们还不会放在心上,你自去即可。”   “是。”宫装女子再不敢有所犹疑,忙欠身答道,然后退了出去。   只见她出了书房,在吴宫内绕了几番,才来到一所无人注意的柴房内,柴房两侧的屋子里分别关着昨日她用迷药迷晕的两个黑衣男人。   她所用的迷药乃是吴王夫差让宫内御医悉心研制,人闻了之后即刻晕倒,醒来之后却会忘记自己被人撂倒之事,还以为是做了个白日梦呢。   宫装女子拿出自己腰间挂的钥匙,先后打开了两间屋子,只见那两个黑衣人都仍在昏迷之中,毫无清醒的迹象。   女子提息运气,全身发力,竟把那两个黑衣人一齐提了起来,扛在肩上,跃出柴房。   此时已近深夜,宫内半个人影也无,饶是如此,女子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脚步极轻极快,没过多时,也来到昨日瞿落所到的角门处,纵身一跃,飞出了宫墙。   她将一个黑衣男子就地放下,把袖中绢帕掏出,塞进男子的怀中。拖着另一个男子飞身疾行,直至姑苏城外几十里的野郊,才放下,同样将另一块绢帕塞入男子的怀中。   这才旋身离去。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二) ?  佛晓之前的阴暗天色中,一个黑衣男子正在阒寂无声的大街上奔行。他的身姿异常的矫健敏捷,行走跳跃间,竟有如黑猫一般灵活轻巧。   远远地传来打更人的悠悠鸣唱,黑衣人目光一凛,一个腾跃,飞上房檐屋顶,继续疾行,一点声音也未传出,竟是让那打更人没有丝毫察觉。   黑衣人一路迤逦,终于在那巍峨高大的越王宫前停下。彼时王宫守卫都在昏昏欲睡,鲜少有人注意到靠近过来的这个人,即使有人瞥到了,也以为是只到处乱窜的野猫呢。   几丈高的宫墙在黑衣人脚下竟是如履平地。他扬手向角楼上飞出的房檐抛出一把银钩,然后牵着那银钩垂下来的细绳,纵身一跃,转眼之间就越墙而入。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手脚利索地收回绳索,转身又没入黑暗中。   王宫内的亭台楼阁和花草树木成了他绝好的掩护,他如鱼得水般疾行其间,不多时,终在一所已亮起灯的宫殿外停下。   里面正有一人,已等待他多时。   他摘下面罩,理了理衣襟袖口,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   *   勾践此时正坐在案几旁阅读着朝臣们这几日送上来的奏折,厚厚的竹简堆了有如小山一般高,可他翻来翻去,也没有几个字能够看进眼里。   尤其是看到有朝臣上奏道:“吴王已耽于美色,不理朝政,还请大王趁此良机励精图治、整顿军队,一举覆灭吴国。”之类的话,心下更是一片烦闷。   耽于美色……   他忍不住想要提笔把这几个字划去,可在落笔前的那一刻,却还是生生地停住了。   时至今日,已成事实,他纵是划去又有何用!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过分美丽的女子。   想起多年以前,他偶然经过苎萝村时,那让他为之怦然心动的惊鸿一瞥;想起一年前越王宫再次相逢的情难自抑。   想起,那个女子用一种悲怆的、凄凉的语调对自己说:“大王,夷光愿意去吴国委身吴王,以报恩于大王。”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打湿了那张美丽的脸庞。   宛如玉碎一般。   可是如今他眼看着“耽于美色,不理朝政”这几个字,只觉得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她的不舍、她的悲伤、她对他的笑与哀,竟全都烟消云散了吗?!还是说,她已将曾经的那点情意,全都缠绵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禁不住想大笑一场。   可明明,最该笑的,不是他自己么?分明是他自己,亲手把夷光,送到那个男人的怀中去……   不,他没有!他也不想的!夷光,你不能怨他!是范蠡,是范蠡这个奸诈小人把你送去火坑的!   没错,就是范蠡!你要怨,该怨他才是!   勾践恼怒地翻找出范蠡的奏折来,只见上面用着范蠡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侃侃谈着吴国现在凋敝不堪的现状,不厌其烦地指示着勾践要早日准备攻打吴国。   是指示,是命令,而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卑微的劝导!   他站起身将它一把摔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被摔得有些散架的竹简,目光里满是怨毒。   正走进来的黑衣男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响动,猛然一惊,忙立在原地,试探性地问道:“大王?”   “什么人?!”勾践那怨色未消的眼睛立即转过去,警惕地看向门口那个暧昧不明的身影。   “属下暗行,有一件小事要禀告大王。”那人声音低低地答道。   这句话是勾践和自己培植的暗中侍卫——眼前的这位黑衣人的一个暗号。   勾践的神色一凛,刚刚那满腔怒火瞬间消散,他神态自若地坐回椅子上,沉声道:“进来。”   黑衣人答了个“是”,转身手脚利索地关紧了殿门,才回头快步走了进来。   勾践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有如利剑一般,对着黑衣人来回扫视,半晌,视线钉在黑衣人空着的双手上,道:“是传话还是信物?”   这个黑衣人是勾践暗中安排,专与瞿落传信的人,可惜这一年以来,黑衣人派上过用场的,只有一次。   那次,也许是正赶上瞿落被封为“施夫人”的时节,她竟然草草地交代了一句“自己已受封”,便再没别的了。   如今再次看到这个身影,竟又是隔了半年。   勾践的目光不禁收缩起来,双手微微地握成拳。   “是一封信。”黑衣人从袖中掏出那块瞿落交给他的绢帕,上前几步,双手捧至勾践的面前。   那是一块白底绣着缠枝梅花的绢帕,上面有几行勾践熟悉的字迹。   勾践站起身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没有别的了吗?”他问道,目光却是一直紧盯着那块绢帕。   黑衣人迟疑了半晌,终是低头答道:“没有。”   瞿落给他的珍珠耳坠不知怎么回事,他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未找到,不过想来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大王定不会察觉。   “好,你出去吧。”勾践挥了挥手,道。   黑衣人躬身退了出去,又抬头瞥了眼正全心看着那块绢帕的君王,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离开了。   勾践只觉心头仿佛有一块巨石压下来。   那绢帕上的字迹虽然不甚工整,然而一笔一划都像是写到了他的心里一般,每读一句,便觉的心上的烦闷与苦痛更加深一分。   那个女子写道:“今虽在吴宫,然心实在大王处,每每吴王欲强逼奴就范,奴宁死不从。”   “每对着吴宫花草,实是思越宫鸟木。恨不能时光倒流,光阴流转,使奴得以与大王停留在相依相伴的那一刻。”   “奴每每对月流泪,想念大王。然痛定思痛,百转心肠,终觉此事乃某奸诈小人一人之祸,若非此小人暗中使计,离间奴与大王,奴与大王定不至于分离至此地步!每思及此,奴更觉痛彻心扉!”   “奴唯有尽奴之所能,替大王打通耳目,今闻得吴王夫差表面荒废朝政,实则暗中养兵整顿内务,万望大王不可听信小人谗言,轻易攻打!”   后面还附了吴国的山川地脉等信息。   可那些已是看不到勾践的眼睛里了,他所闻的,所感的,只有女子那仿佛浸着血与泪的幽幽衷情。   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这块帕子,手指掠过“奸诈小人”这几个字时,目光却突地变得狞厉。   范蠡!   他将面前的竹简悉数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   范蠡站在越王勾践的书房外面已经很久了。   此时已是下朝后将近一个时辰了,刚刚在朝堂上,有官员向大王进言说要加紧着手整顿兵务,不日攻打吴国时,他本想附和,可忽然瞥见大王那变得铁青的脸色,不知是何故,也就没有轻易妄言,只得等到下朝后,独自一人来到大王的书房前,想要单独进言。   可这通报的人已进去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信儿传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内不由得有些焦躁,踌躇了几番,走上前去,对着书房门口把守的侍卫笑道:“麻烦您再向大王通报一声,多谢。”   那侍卫因着范蠡的身份,不敢怠慢,于是低头答了个“是”,便进屋去了,可竟也是一去不返。   范蠡有些站不住了。   昨日他好不容易盼来了瞿落的回函,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瞿落为了救他的兄长,不得不乖乖听命于自己,日夜监视吴王夫差。而据她所说,夫差也果然耽于美色,昏聩不堪,朝政已是到了极其废弛的地步,此时正是攻打吴国的绝好时机!   可这大王到底是怎么了?   他心下疑惑不安,只得背着手在书房前踱来踱去。   “吱扭”一声,门突然开了,范蠡的视线立刻转了过去!   只见刚刚进去的那个侍从走了出来,然后带上了门,走到范蠡面前,垂首道:“大王说他身体有些不适,还请范大夫回家去吧。”   身体不适?范蠡狐疑地皱起了眉。早间上朝的时候也未看出大王身体有恙……   “大王看医了么?”他问道。   “看过了,说是日夜操劳导致神思不宁,多休息就好。”那侍卫一板一眼地答道。   “是么。”范蠡喃喃道,半晌,才悠悠道了声:“那便好,还请大王千万保重身体。”说完,他又深深地望了眼书房紧闭的大门,转身疾步离去。   既然大王无暇顾及此事,那他就不得不先暗中为大王筹划一番了。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三) ?  晌午的阳光炽热,再加上这会儿正是吃中饭的时间,街上少有行人。   却见一个绫袍玉冠的男子丝毫不顾头顶那晒得发白的太阳,正脚步匆匆地沿着宽阔的街道疾行着,偶有路边客栈里的小贩看到了,忙不迭地悠悠叫唤一嗓子想要招揽这位贵客进来,那人却一点也没搭理,目不斜视地转过一条小巷,在那小贩的艳羡目光中走进了一所颇为奢豪的宅邸。   小贩揉了揉被阳光照得发酸的眼,再一瞥那宅子的匾额上写道“范府”两个大字,这才心下了然,嘴上却是悠悠一叹:“原来是范府上的老爷,怪不得如此贵气。”然后又懒洋洋地坐回小店里,拿一条毛巾盖在无精打采的脸上。   范蠡此时的心情却是比那客栈里的小贩更为难熬。   自夷光去了吴国已有一年之久,期间传回来两次书信,都说吴王夫差不理朝政,一日甚于一日,朝廷内部也是吏治混乱,乱象丛生,岂不是攻打吴国的大好时机!可不知怎地,每每自己提起这事,大王的反应却总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还是在为夷光远去吴国而郁郁不乐么?   可自己不是已经为大王物色了新的美人了么?那几个美人,在他看来也是丝毫不逊色于夷光的,况且听宫内传出来的信儿说,大王对待那几位也并未冷落啊。   他心里不由得沉了一沉。   耽于儿女情长,必然不是一个君主所应为,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担心,他才无论如何都必须让那个女人远离大王。   无论如何。   他罕见地沉下了他那张笑脸,皱着眉头推开了厢房的房门。   为了绝对保证这一点,他必须牢牢地掌握住一个人——夷光的兄长言墨轩,那个过分聪明的男人。   自他那晚宴请夷光两兄妹、对言墨轩暗中下毒之后,这个男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他料想中的抵抗和慌乱,反倒是镇定自若地任凭自己的摆布,甚至每每毒发之时,也不见他有丁点儿的乞求之态。   过于刚硬和过于柔软的东西都很容易对付,难对付的是这种绵里藏针、不卑不亢的人。   可自己多番试探下来,也并未探听出一点那个男人企图耍滑头的痕迹,虽不会向自己乞求解药,却也总是一副任命的态度。   难道是真的看透了,死心了?   范蠡眉间蹙得更紧,他向这间房间里走去。这间厢房外面看着虽大,飞檐轩窗,雕栏漆画,与范府的其他华美院所并无不同,推开一看却发现原来竟是云泥之别。   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墙角摆放的一张铺着单薄被褥的床,正中央一张坏了一个腿儿的案几,案几旁几卷凌乱的竹简外,就再无他物。   甚至连阳光也懒怠进来,暗淡的光照下,能看到墙壁上爬满的蜘蛛网和地板上落下的厚厚的灰尘。   然而此时坐在案几后,拿着一卷竹简翻读的言墨轩却似乎完全不受外物的影响,即使他的身上仅着一件穿旧了的白袍,坐在异常简陋的地方,也依然像是俊逸出尘的名士,他那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清清雅雅,如暖玉生香。   范蠡不由得冷哼一声,脸上却是挂上了习惯性的笑容:“言兄好兴致,不知是在看什么书?”   明明是自己的掌中物,却总是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他厌恶。   言墨轩抬起头,狭长凤眼里并无半点对范蠡的恼怒或是怨恨,只是用他那一贯温润如玉的眼神,含一抹悠悠笑意,薄唇轻启,道:“在下哪里有什么兴致,不过是倚仗范大夫好意留下的几卷书,打发时间罢了。”他说着,把竹简放回案几上,微微笑道:“却不知范大夫今日怎么得了闲暇,来看望在下?”   范蠡被这么一问,不由得想起今日本要向大王进言而不得的郁闷,脸色不由一沉,他在房间内踱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换上了一副阴恻恻的笑脸,对言墨轩道:“言兄既如此无聊,不如猜猜范某今日过来的原因。”   言墨轩心上一动,一时心头闪过千般思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在下哪里猜得出?也许范大夫只是路过顺便好心看望在下,也许范大夫是有别的什么缘故,这如何猜得?”   范蠡挑了挑眉,上前了几步,弯着腰定定地看着言墨轩,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好妹妹,来信了。”   言墨轩心头突地一跳,他忙压下心头的情绪,动了动嘴角,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吴王夫差现在已是和她寸步不离,对她宠爱有加、迷恋至深,以至于不理朝政,吏治散乱,乱象丛生,想必吴国覆灭,已是指日可待。”范蠡退后了一步,环着胸看着言墨轩的表情。   言墨轩只觉得心微微地发沉,恍若有蚂蚁在轻轻地啃咬着,带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   这是怎么了?   他不由得握紧了埋在衣袖中的拳,却使手心浸出的薄汗更加黏腻。   阿落到吴国,本就该这样不是么?迷惑夫差,使夫差耽于美色,本就是西施的使命,即使已是不同的灵魂,想必也逃不过这个命运。   可是为什么,他却仍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着她能够远远逃离那个命运,逃离那个叫做夫差的男人。   这个期待和什么系统、什么任务统统都毫无关系,仅仅是他个人的,一点希冀而已。   然而这希冀却仍然还是落空了。   他一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不知是不是那个□□发挥了毒性,直让他头痛欲裂。   恍惚间,似有铺天盖地的光影片段,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些杂乱无章的片段……   “言兄,你怎么了?”范蠡的声音传来,却像是隔着远远的屏障,忽大忽小。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无事。”   睁开眼,却看到范蠡一脸莫测的笑容:“莫不是□□发作了?”说到这里,他别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拉长了声音:“还是说,言兄不想让令妹成为吴王的宠姬?”   言墨轩沉默不言,半晌忽而一笑道:“在下不敢有此意。舍妹为国献身,何等荣光,在下自然以舍妹为荣。况且,如今在下已成砧板上的鱼肉,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呢。”   “言兄知道就好。”范蠡脸上的笑容扩大:“如今按照令妹所说,只要吴国继续衰败下去,大王又肯兴兵勤务,我们越国对吴国的复仇大计,就会胜利在望。还请言兄,时刻铭记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范某手上,万不可生出什么枝节才好。”   “枝节?”言墨轩不由得嗤笑一声:“范大夫对我看管得如此之严,我又能生出什么枝节来呢?倒是范大夫您——”他说到这里,亦是学着范蠡刚刚的样子,别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您所担心的枝节,不应该在我这里。”   他的目光似是无意间掠过范蠡微微有些下沉的脸色,道:“大王那里,才该是范大夫应该小心的吧。”   “此言何意?”范蠡皱着眉,追问道。   言墨轩微笑着摇了摇头:“难道范大夫没有察觉么?这一年以来,大王对筹谋攻打吴国这件事可曾真的用过心?范大夫每每向大王进言,大王哪一次不是明推暗拒?”   范蠡的脸色彻底的阴沉下来。   言墨轩微微眯起了双眸。   他果然没有猜错。范蠡本是心机何等深沉之人,然而这一年来,范蠡却时而过来对他冷嘲热讽,他几次出言试探,都与大王不采纳他的进言有关,尤其是……事关阿落的事情。   现在看来,这对君臣果然是早已心生嫌隙了。   言墨轩继续道:“难道范大夫不曾想过,大王为何会如此吗?”   范蠡语气冷冷地道:“我何曾没有想过?无非是为了……”他瞥了言墨轩一眼,道:“无非是为了舍妹而已。”   言墨轩神色未变,笑道:“既是范大夫心知肚明大王心不在此,何不另想办法?毕竟在下也想早日看到越国攻破吴国的那一日。”说到这里,他敛起笑容,一脸正色。   范蠡默不作声地看着言墨轩,久不言语,半晌,冷哼一声道:“范某又岂敢相信言兄是真正作此想的?”   “范大夫何出此言?当初不是范大夫与舍妹说,只待吴国国破那日,便许我兄妹相见么?”言墨轩眉头微皱,道:“既是如此,在下当然衷心地希望范大夫可以早日筹谋成功,攻破吴国,也好使舍妹归来。”   范蠡冷眼打量着言墨轩,似是在衡量他这话的可信度,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只得冷哼一声。   言墨轩毫不在意,反倒笑道:“其实,在下百无聊赖之时,倒是生出一个粗浅的想法来。”   “什么想法?”范蠡斜睨着他,问道。   “虽然大王心志有所动摇,为了复国大计,范大夫却不能动摇。不仅不能动摇,还要暗中替大王打点好一切才好。”他说着,淡然一笑,压低了声音:“范大夫手握重权,又与太尉交好,可与太尉暗中谋划养兵训练之事,待到训练有成,大王自然会重树信心,那时万事俱备,就可挥师北上,直取姑苏,岂不比一味与大王争执更好么?”   范蠡听罢,眯起了双眸,眼中流露出一股莫测的光。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四) ?  离姑苏城南部200里的湖州郊外。   此时已是严冬时节,然而吴越一代水乡大泽,却丝毫不见半点北风冷雪,只有野外那漫天铺地而来的泛着黄的野草,和那不时拂上心头的萧瑟凄风,才使人察觉到气节的变化。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尽管如此,也只会让人觉得那是席卷而来的深秋罢了。   吴越一带虽然地势低洼,然而却总有起起伏伏的丘陵遍布野郊,那或高或矮的、或纵或横的丘陵,很能给人以某种伪装或者掩盖。   比如此时驻扎在山脚下的一支规模甚大的军营。   然而可惜的是,虽然这军营规模不小,大大小小的军帐一眼扫过去简直占据了这整个山谷,可这军队的纪律却并不怎么严整,且不论远远地就能听到从那片营帐中传来的喧嚣吵嚷声,单是混乱放置的炊具灶台就足以看出个分晓了。   还有围坐在营帐外面聚众赌[分开]博、沸反盈天的将士,也有完全无危机意识反倒踢起蹴鞠来的调皮小兵,甚至不远处的农户都能从这军营附近走过而毫不受阻挠。   这也真是奇了。   这军队的主将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那是个身披铠甲,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男人,男人姓戚,他的脸膛黝黑发亮,皮肤的褶皱里埋藏着常年征战沙场的痕迹,一双粗重的剑眉习惯性地微微皱起,看着行军地图的那双眼睛里却透露出安之若素的神态。   他仿佛一点也没听到营外的吵嚷声,只专注地看着挂在营帐内部的行军地图,偶尔也会转过身来,跟身边一个看起来是军师模样的人讨论两句。   两个人的神态都是那么的淡然沉静,偶有那向营外的一瞥透露出些许不一样的神情。   那个样子,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样。   外面嘈杂的吵嚷中忽然夹杂了一点急促的、有规律的脚步声,在战争中浴血多年的将军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眯起了眼睛。   他看了军师一眼,军师的神色同样微微变了变。   果然,没过多久,那脚步声愈逼愈近,然后近到帐前,再变成一声洪亮的呼喊:“报——属下发现奸细一人,怀疑是越国派来的!”   将军的脸色一变,眼神登时变得凌厉起来,他朝着那斥候小兵喝道:“在哪儿发现的?还有没有同伙?!”   那小兵道:“属下听从将军的吩咐,到山脊上瞭望,结果看到那人在山外鬼鬼祟祟的,朝咱们大营靠过来,但就只发现了他一人,没见到其他人。”   戚将军点了点头,冷声道:“把人带过来!”   那小兵答了个“是”,忙一溜烟儿地飞奔而去,不多时,便从帐外提进了个人来。   那人虽然身穿吴国士兵的服饰,脸却是生的,而熟知自己兵士的将军自知,在自己营中,不可能有眼生的人。   戚将军冷笑了一声道:“说,与你一同来刺探消息的还有几人?都在何处?”   那人虽瘦瘦弱弱的样子,倒有一股倔劲儿,把头一拧,一句话也不肯说。   戚将军与军师对视一眼,军师点了点头,冷笑着对那人说道:“即便你不肯说,我们将军也会把你的同伴都一一揪出来,那时候等着你们的,可不只是砍头那么简单了。”   军师的声音很温和,然而语气之中却透露出一股森森冷意。   那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猛地抬头对上军师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唇一哆嗦,咬了咬牙,横着心道:“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凭你们这种散漫的德性,也休想打败我越国的军队!”   将军看着那人声嘶力竭的样子,并不发怒,只是冷冷一笑,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是!”门外的侍卫冲进来喝道,一把抓起那人的臂膀就要往外面押。   “慢着!”戚将军突然道,他停顿了一下,背着手踱到那人的面前,摆出一个阴冷的笑容,道:“拉的远一些,省得本将还要听到越国那些低等人的嚎叫!”   侍卫眉间一跳,忙低头答“是”,匆匆拉了人出去。   待人远远地离帐了,戚将军才回过头,对军师笑道:“先生好计谋,果然如先生所说,越国必然派出奸细来打探虚实,咱们只要装出这副军纪散漫的样子,迷惑那奸细,再偷偷放走了他让他回去报信,定能让勾践那厮信以为真!”      军师捋了捋自己那飘然的长胡子,笑而不答。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思索。   这多亏了大王和大王身边的那位施夫人了。   本来以为施夫人本是越国人,定然是心向着越国的,没想到这次攻打越国却不遗余力地献计献策,并且言之灼灼地说自己对勾践范蠡二人的心思性格有所了解,对于他们会做什么反应,也做了番预测。   这派奸细来打探虚实便是其一,现在看来,这位施夫人所说的果然不错。   只是……军师侧头看了看面生喜色的将军,微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告诉将军的好,否则以将军的性格,若知道这计策出于一个女子之口,定然会觉得自己颜面有损吧。   *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天边的星辰在无一丝灯光的野外显得格外的明亮,皎月也渐渐地爬上了山头。   被擒住的那个越国士兵此时正被关在柴房里,将军本是命人即刻杀掉他的,可那侍卫居然怠惰到把他草草地关在柴房里便跟人勾肩搭背地去喝酒去了。   他不禁在内心狠狠地嗤笑,就凭这样散漫的士兵,怎么可能打败越国呢?可惜他竟是无法把这消息报告给范大夫了……   他挣扎着被绑起来的双手,看着柴房外隐隐透出的营帐的亮光,无声地叹着气。   然而过了大半个时辰,营帐外却渐渐安静下来,那亮光也变得微弱了。   士兵眯起了双眼。   他们睡觉了?   他蜷缩起被绑的双脚,蹭着地面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向柴房的门口,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果然见外面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走动的士兵也少了许多。   他的脑内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如此大好良机,他完全可以偷偷跑掉!   他脸上的灰败之色一扫而空,那双细小的眼睛仔细地在四周搜寻起来,终于发现了掩在茅草堆下面的一个碎瓷片。   他嘴边稍稍弯起一抹笑意,蜷起身子费力地朝那瓷片移过去,终于,手指碰到了那尖利的瓷片,他一下子把它拾了起来!   尽管双手双脚都被紧紧地绑着,然而他至少也在军中训练过几年,有了瓷片,他并不费力地就把束[分开]缚住自己的麻绳隔断了,然后从柴房的窗口破窗而出。   *   范蠡刚刚从朝堂上下来,一脸疲惫地走至家中,回想着这两年来和大王越来越激烈的争执,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   想当初两人结识于越国国破之时,还曾经引对方为知音,那么多年来的政见相合也确实证明了两人超出于君臣的友谊,然而这几年来,大王对他的信任竟似乎越来越少了,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对自己言听计从了,难道真的是人心易变吗?   他任由侍女脱下自己的官服,揉着眼睛感慨道。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异动,没过多久便见闯进一个通身狼狈的人来!   范蠡眯起眼眸细细一看,原来是自己派出去的人,忙对身边的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那侍女低头答应,躬身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那闯进来的人这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属下已经探明虚实了!”   范蠡眼睛一亮,忙道:“怎么样?”   那人抬头道:“属下探得吴军现驻扎在吴越之间的湖州,属下也曾深入吴军营帐,见吴军军纪涣散,吴军将领却仍然傲慢自大,依属下所见,吴军实在是不堪一击。”   “哦?你说你深入吴军营帐?”范蠡听完,微微皱起了眉。   “是。”那人答道:“属下被吴军士兵所擒,差点命丧于彼,然而吴军守备着实松懈,这才叫属下所幸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范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   夷光果然没有骗他。   前些日子他收到夷光的来信,信上告知他吴国正向越国进军,并且必然往西南方向的湖州行军,然后再绕过河湖,往东南会稽而来,让他提醒大王。   他本有些不信,没道理吴国会突然向越国发兵,况且吴国近年来不兴兵务,吴王不理朝政,哪有余力来攻打越国?   所以他派了人日夜兼程去打探虚实,现在看来,吴军攻打越国,果然是真的,并且果然经过了湖州。   看来是他高估了吴王夫差了。   此人已经耽于美色、废弛朝政过久,头脑昏花,估计不清局势也是有的。   这么想着,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待午后他就进宫将这消息告知大王,想必大王再不会有任何犹豫了。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五) ?  “你说,吴国已派大军前来攻打我国?”勾践皱了皱眉,那双近几年来变得愈来愈疲惫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淡漠。   “是,微臣亲自派人去打探,昨日探子来报,吴国大军已到湖州一带,千真万确!”范蠡上前一步,拱手答道。   勾践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近日并未收到夷光的来信说,吴国有攻打越国的意图。最近的一封信还是一个月前的,信上只说吴国现在兵力渐衰,然而根基还在,需要自己耐心等待。   而现在,范蠡却说,吴国竟然自己跑上门来了?还是说,这又是范蠡耍的什么花招?   他不由得狐疑地瞥了一眼面前虽然恭谨有加却仍是带上了淡淡笑意的范蠡。   自打他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起,就总见他笑眯眯的样子。   曾经他笑眯眯地把夷光带到自己的面前,又笑眯眯地告诉自己说,夷光已经答应前往吴国。   后来,又总是挂着一副仿佛看透一切的笑脸,不容置疑地对自己说,自己应该辛勤理政,自己应该修筑河堤,自己应该勤于练兵。      在这个人的眼睛里,一切都该按着他的意思来才好。   这些年竟然变本加厉!虽然好歹知道在上朝的时候收敛一些,可自己能看得出,这个人眼睛里的不屑!   他甚至在背着自己招揽卿客,据下人回报说,那所范府里每日士大夫公子络绎不绝,对朝政高谈阔论,妄加评议,哪里还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是不是还想对自己说,自己应该把这王位也让给他来坐才好?!   可恨自己当初竟还以为他是真的为了自己,才放走了夷光……如今每每反复捧着夷光千里迢迢送过来的书信,只觉得满腹辛酸和懊恼。   他烦躁地移开了目光,久久不言语。   “大王?”范蠡见勾践只望着他不语,有些困惑,道:“此事已迫在眉睫,还请大王早做决断。”   “那依范爱卿的意见,寡人该作何打算?”他不耐地开口道。   范蠡忙道:“微臣认为,大王应该立即派兵前往湖州方向,趁吴国大军未入我国国境之前,先发制人,击溃吴军!”他说着,语调不禁激昂起来,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勾践。   吴国军队如此傲慢涣散,自古骄兵必败,此次越国出击,定能一举打败吴军,完成复仇大业。   勾践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朝堂之下站立着的一众大臣,淡淡开口道:“众位爱卿,你们有何看法?”   堂下站着的一众朝臣们彼此面面相觑,小声地议论着,不多时,一个年长的官员上前几步,道:“微臣认为范大夫所言甚是,我越国已休养生息多年,再加上大王勤政爱民,百姓人心齐聚,将士军民一心,而吴王夫差耽于美色,日渐堕[分开]落,听说吴国已是军备废弛,实不堪一击,此次先发制人,定能大胜而归!”   “不错不错。”几道声音纷纷附和道:“臣等也是如此认为。”   范蠡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勾践,等待着他们的大王下最后的决定。   只是过了良久,都不见大王有半点回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们,乃至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   半晌,勾践终于诡异地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范爱卿委屈一下,担任此次大军的军师,与将士们一同上阵吧。寡人相信,以范爱卿的才智,定能使我越军如虎添翼。”   范蠡愣了一下,惊愕地抬起了眼,瞥到这位君王双眼里不容置疑的目光时,不得不苦涩地一笑,低头答道:“是。”   *   此时的吴宫内,却完全没有越国朝堂那般紧张的气氛,瑟瑟秋风似乎也未吹到这座精致的宫殿中,傍晚夕阳的霞光溶溶泄泄地倾洒在叶尖微微泛黄的草叶上,镀上了一层暖意。   瞿落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举至唇边,微微抿了一口,然后稍稍侧过头打量了眼认真看着舞女跳舞的夫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两三年的相处下来,她发现夫差竟然是个认真过头的人。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的“耽于美色”不过是装装样子给某些人看罢了,而夫差居然能够如此有耐心地坚持来她这里,而每次来,不是看舞女们跳舞,便是听歌姬们奏乐,可谓是确确实实的“声色享乐之徒”。   而这样做的效果显然十分显著。不仅来吴国打探的越国奸细们被蒙骗了过去,纷纷回国告知勾践和范蠡道吴王夫差堕[分开]落昏庸,连本国的士大夫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几个年轻官员先沉不住气,纷纷上书恳请大王远离美色,甚至还有一人满腔的义愤填膺,朝堂之上旁征博引,历数天下形势,直言大王若再不发愤图强,吴国的灭顶之灾就不远了。   这番话虽说得慷慨激昂,然而话音一落,满朝文武都不禁唏嘘不已,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报以同情的,总之都仿佛已经看到这个官员悲惨的结局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夫差不仅没生气,下朝之后还单独召见了这个官员,并在书房屏退了左右,跟这位官员密谈了两个时辰。   当时就有人猜测,大概是大王怒不可遏,要单独狠狠地训斥这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了。   可谁知两个时辰之后,这位年轻的官员竟然满面喜色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并且连家都未回,直奔衙门而去了。   旁人疑惑不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官员脸上一片崇敬之色,答,大王升了他的官,让他做御史大夫了,从此便可洞察全国之弊病,直言谏上!   打听消息的人一脸诧异,还要问下去,那官员却是什么都不肯再说了。只是一直道“大王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云云,便飘然而去了。   只留下那人一头雾水地想,难道大王真的被他一番话喊醒,打算不问女色励精图治了吗?   谁知此事过后,他们的大王依然每日流连于施夫人的寝宫,甚至专门为她建造了一座美轮美奂、雕栏玉砌的的馆娃宫。   而更奇的是,那个御史大夫竟再没有向从前那样,对大王提出半个不字,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叹,高官厚禄果然是能够使人移性异情的。   然而这些暗暗说风凉话的人,有更奇的事情却没注意到——那就是尽管他们的大王流连美色,名声不甚好听,然而吴国的百姓,却总能够安居乐业,吴国的朝堂,也总在正轨上运转。新的御史大夫上任以后,陆续有贪官污吏被重重地惩处,吏治已逐渐走向清明。   夫差似乎注意到瞿落的视线,他挑了挑他那修长斜飞的剑眉,声音低低地道:“你不看歌舞,看我作什么?”   瞿落笑:“夷光在看大王您是真正在欣赏歌舞,还是心思早就飞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别的什么地方……”夫差喃喃地重复着,忽而也是一笑,那双狭长眼睛里的目光变得别有意味:“心在何处,夫人大概也是知道的。”   瞿落心内一动,心下瞬间了然。   夫差果然也是在想着那件事——越国大军是否会出征前来。   几日前已有军中消息传来,说是越国派来的奸细已成功潜逃回国,并有人亲眼看到他进了范蠡的宅邸。   那么他只消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诉范蠡,范蠡就没有理由不相信吴国已经出兵攻向越国了。   而依照范蠡无时无刻不想灭吴国的性子,定然要奏请勾践先发制人,主动出兵迎击的。   她相信,不出两日,定会有消息传来。   她张了张口,想对夫差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夹杂在满室的叮咚歌舞声中显得不甚明显,然而瞿落还是立即分辨了出来!   她和夫差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同样的惊喜神色。   瞿落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摆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对那群舞女道:“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舞女们立即停下来,纷纷低头答“是”,然后依次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室内再无别人,夫差才喝道:“进来吧!”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一个人匆匆地走进来,见了夫差瞿落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气喘吁吁地道:“报大王,越军打过来了!果然是先从西北方向而上,绕过大泽,然后再从东北而上!”   瞿落的眼睛亮了亮,她看了眼夫差,道:“大王,可叫戚将军做好准备,设下埋伏了!”   夫差点了点头,对着那人道:“还有什么消息?”   那人却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打探到越国的范蠡范大夫也随军同行,不知是真是假……”   “范蠡居然随军同行?”夫差还未说什么,就只听瞿落惊讶地呼道,她看了一眼夫差,唇边渐渐凝成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六) ?  湖州东南几十里地的槜李县郊,一支军队正有条不紊地疾行着,然而多天以来行军的疲惫和一路上未遇到敌军的疑惑,使得一些士兵已经产生了厌倦情绪,不时有士兵偷跑出去,而后却又被军官抓回,狠狠地惩罚。   此时在军队最前面、坐在辕车里的越国将军庞冲和军师范蠡心下也不禁疑惑起来。此地距离湖州已经不远,再往前,俨然就是吴越交界之处了,可为什么四周却如此的平静?   难道是吴军得到了消息,事先改变了行军路线?   范蠡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森林峡谷,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庞冲将军看到了身旁这位大王极其倚重的才智过人的范大夫脸上的凝重神色,心下不禁也担忧起来:“范大夫,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范蠡沉吟良久,才道:“范某猜测吴军必是已经得了消息,或改变了行军路线,或是……设有埋伏。”   “什么?!”庞将军一听,心下一慌,口气也变得异常的急躁:“那我们怎么办?要是他们绕开我们直取国都该怎么办?”   范蠡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直取国都又怎样?庞将军难道忘了出发之前,大王特意调遣了五万精兵镇守会稽了么?更何况,凭借吴军那帮散漫的士兵,恐怕也不能把会稽城怎么样。”   庞冲将军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心下稍定,然而对于之后的应对之策,他还是需请教一下这个大王钦定的军师:“那请问范大夫,对于目前这种状况,可有应对良策?”   范蠡略思索了一番,徐徐道:“若是吴军绕开了我们,直取会稽,那我们便加快行军速度,直取姑苏,先于吴军破了他们的国都,消息传过去,只怕吴军不想原路折返也不行了吧。但若是……”   庞冲将军听到一半,眼睛一亮,心下暗道了一声“妙”,听到范蠡的停顿,又有些疑惑:“若是什么?”   范蠡的表情更凝重了几分:“若是吴军并未绕行,而是悄悄地设下了埋伏,可就有些麻烦了……”   庞冲更是有几分不解,他一向只管练兵、上阵、冲锋,以武功高强和勇猛剽悍著称,凭着这股子猛劲儿也打过几次胜仗,但是对于这帮文人们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完全无法理解了,遇上奸诈狡猾的敌人时,就更是捉襟见肘,必得有一个能够出谋划策的军师才行。好在他官位虽高,却能够做到不耻下问。   庞冲挠了挠两鬓飘出头盔的头发,问道:“范大夫不是曾说吴军傲慢散乱,已是军不成军,又怎么会预先设下埋伏呢?”   范蠡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是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吴军毕竟曾经打败我越国十万大军,也不可小觑。”   那次战役发生时,庞冲还只是个低级军官,然而当时的场面他也是亲历了的。   庞冲了悟,点了点头,道:“那依范大夫的意思是?”   范蠡又看了一眼前面那片丛林,虽然此时已是深冬时节,然而吴越一带向来气候和暖,那林子的树叶也并未落光,远远看去,仍然枝叶交错,视野极不开阔。   “范某看来,峡谷森林极易设埋伏,我军进去之后若是被人截断了退路,只需片刻之间,便颓然败矣,是以不如掉转方向,向西北处开阔平原行进,一目了然,任他吴军耍什么花招,都不必惧怕。”范蠡这番话说完,脸上又习惯性地挂上了他那副淡然笑脸,转过头对着庞冲道:“当然这只是范某个人之见,到底要走哪条路,还要倚仗庞将军定夺才是。”   庞冲丝毫不知范蠡品性,只当他是谦逊有礼而已,忙摆摆手道:“范大夫思虑周全,末将哪里比得上,就依范大夫的意思吧。”庞冲虽是将军,官职上却比范蠡的上大夫之位低一级,所以对着范蠡自称“末将”。   他说完,回头对着自己的副将喝道:“传令全军,向西北方向掉转!”   副将答了声“是”,然后也回过头,将命令层层地传达下去。   范蠡这才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向远处延伸过去。   *   然而这支大军调转方向后不久,才堪堪转过那个山涧,忽见前面有一小骑军队策马而来。   庞冲将军因常年军旅生活锻炼出来的良好视力,使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渐渐逼近的一队人马,神色立即凝重了起来。他向着身后的大军摆了摆手,这支军队便像是摆尾的鱼一般渐渐停了下来。   范蠡也渐渐看到了那队人马,冷声道:“庞将军!”   庞冲转过头跟范蠡对视一眼,手径直抚上腰间的宝剑,蹭地一下拔出鞘来,宝剑上的寒光猛地迸射出来。   他身后的副将和士兵一见主将拔剑,也齐刷刷地拿出武器,摆出备战的姿态。   却见那队逐渐逼近的人马朝他们挥了挥手,远远地就喊道:“请问是越国来的大军吗?吴军请求投降!!”   那人由远及近,足足地喊了三遍,直至越军将领们全部听清为止。   庞冲诧异地转回头看向范蠡,却看到对方也是一副凝眉沉思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范大夫,你看这……是真是假?”   范蠡道:“不忙,且叫那几人过来,听听看他们如何说法。就这么几人,还不至于闹出什么来。”   庞冲道:“说的也是。”他遂将宝剑插回剑鞘,然而手却仍然按着它。   那支骑兵很快就到了跟前。为首一人匆匆跳下马来,上前抱拳道:“贵军请勿要动武,我们是来投降的!”   范蠡眯起了眼眸,勾了勾唇,道:“你们几人降得好生奇怪,两军尚未交锋,况且是你们吴军率先挑起的事端,怎么才这会儿功夫就被吓得缴械投降了?”   他这话音刚落,身后的将领们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吴军果然胆小如鼠,就你们这胆子还来参军?回家抱你的婆娘去吧,哈哈!”   “就是,看这吴军长得也贼眉鼠眼的,我们还没打过去呢,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范大夫,不要听他们说了,直接端了他们的老鼠窝就是!”   这些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将士们,嬉笑怒骂起来,嘴上毫不留情。   那人听了,脸色一变,他身后一个年轻的吴国士兵甚至红了脸就要冲过来,却被那人拦了下来。   他又抱了抱拳,扬声道:“我们几人负有重要使命在身,还请引我们见范蠡范大夫才是!”   庞冲这会儿倒是笑了:“范大夫就在你们眼前,你们看不见么。”   那几人这才回过神来,重把目光投向淡然一脸微笑的范蠡。刚刚他们只见范蠡也身穿铠甲,一时难以辨别他的身份,现在看来,这人的气质风度和那些武将们浑然不同,定是戚将军嘱咐的范蠡无疑。   那人忙道:“其实此次并非仅我们几人投降,而是戚将军派我等前来请范大夫前往林中密议,好商量吴军全军降越之事。”   范蠡怔住了,讶异地问道:“你说吴军全军降越?!”   庞冲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几个将领也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范蠡心下快速思索几番,斜挑着那双细长的眼睛,严厉地问道:“你此话可当真?”   “不敢有半句虚言。”那人正色道,脸上带了点痛苦的无奈:“其实此次出兵全是大王一时兴起,说要为那个什么施夫人夺得越国的一切土地和地产,好让施夫人待在吴国犹如待在越国家乡。我吴军全军将士都不愿为一个蒙蔽大王的女人而白白送上性命,戚将军更是怜恤我们,所以愿意投降!”那人心里思索着,不疾不徐地按照军师教的话一一道来。   然后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这其中的细节和我吴军将士以后在越国的归属问题,还要与范大夫详谈,还请范大夫随我等一同前往附近那片林子。”      范蠡听后默不言语,只是沉着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吴国士兵,心下一番思量。   按照这个人的说法,倒也不无道理。他本就觉得吴国发兵发得奇怪,明明已是垂垂日暮之国,哪里还会无故招惹自己的死对头?现在看来,果然是吴王夫差昏聩不堪,想要效法夏桀商纣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倒要好好地感谢那个久未见面的夷光姑娘了。   他的唇边弯起一抹阴鸷的笑意,薄唇微动,道:“好,我跟你去就是。”   “范大夫且慢!”庞冲突然道,他刚刚听那个吴国士兵的话就有些不耐烦,现在更是不得不开腔道:“既是商量你们吴军投降的事儿,何必非要到那林子里去避着我们?莫非你们那位戚将军看不起我们不成?”   那人一惊,心下迅速计较了几番,所幸军师也教了他们应对意外之法,便道:“并非如此。只是这投降的乃是我吴国十万大军,兹事体大,定然要到那林中僻静处细细商议才是,若是将军实在不放心,带着全军将士一起去也可。”   范蠡摇了摇头,转过身对庞冲道:“那林子山涧如此狭小,恐怕进不去那么多人,不如范某一人轻便些。”   庞冲见范蠡如此说,便只得作罢。然而想了想,还是道:“既然如此,范大夫还是选一个士兵同去吧,好照顾大人周全。”   范蠡点了点头,他回过身看向那泱泱大军,有些犹豫不决,却突然听到一个年轻士兵道:“属下愿意与范大夫同去!”   范蠡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身形矫健、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被头盔遮了一半的脸上显现出一股伶俐聪颖之色。   范蠡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下了车,向着那队人马走去。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七) ?  一走进那林子,范蠡便感到一股阴沉沉的湿气扑面而来。这些枝叶错综交杂的乔木都有几丈之高,枯木横叠,硬生生遮蔽了半个天空。那掉落的枯叶厚厚地铺在地上,踩上去咯吱作响。   林中似有雾气,从树林的深处弥漫过来,飘飘渺渺,带着一股湿冷的味道。   范蠡皱了皱眉,他向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吴国士兵喝道:“难道你们吴国将士真的已经胆小到不得不躲在这深山老林里了么!”   那个吴国士兵没有答话,甚至连回头也不曾,只是不紧不慢地向前方更深处的树林迈着脚步,模样甚是怪异。   范蠡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心下逐渐泛上一阵不安,他猛地转回头,看向尾随在自己身后的越国小兵。      却见那小兵也是低着头闷声不语,他那厚重头盔的边檐投下沉重的阴影,遮挡住了那个小兵的表情。   不好,有诈!   范蠡脸色一变,手按上腰侧的宝剑一下子拔剑出鞘!   只可惜已经晚了。   那支吴国士兵立即飞快地包围过来,纷纷亮出了刀剑,范蠡身边的那个小兵更是俨然换了一副神色,也拿着一把剑正对着范蠡!   范蠡的眼神沉了下去。   看来他果然是中了他们的计了。他心下暗暗思索了一番,将前后种种情况一一理了一遍,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只可惜那林子外的几万大军,还有自己辛辛苦苦谋划的复仇大计!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狠辣,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剑挥舞过去。   可惜他虽然有一些功夫底子,到底是一介书生,终是敌不过这些常年浴血沙场的士兵们,刀光剑影中,他终于倒在了那铺了一地的落叶之上。   阒然无声。   *   林子外的越国大军俨然等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庞冲不停地翘首眺望着远处的树林,可是来来回回几次,依旧不见有人从那里走出来。   旁边一个黑脸副将是个急脾气,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吴国人耍得什么鸟花招?咱们理他们作甚?我看直接打过去把他们轰回吴国老家就是!”   另一个副将却比他沉稳得多,他目光沉沉地望向前方的树林,道:“既然范大夫都亲自前往了,定要比咱们有远见得多,还是耐心等一等才是。”   “远见?什么狗屁远见!我看就是他们那帮书生胆子软得要死,怕真刀真枪地干起来,才弄出这些花花肠子,糊弄咱们玩呢!”   “闭嘴。”庞冲淡淡地喝了一句,他顿了顿,又道:“再等半个时辰,若再过半个时辰范大夫还不出来,咱们就打过去!”   虽然范蠡官职比他高一级,让他在这儿等着,他就得等,可是这军队的指挥权终究是在他的手上!   那两个副将听到主将发话,也只好乖乖地闭口不言。   就在此时,那林子口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影!   庞冲眯了眯眼,一下就认出是那个跟随范蠡进林子的小兵,再往左右一看,却只见那小兵一人,而不见范大夫。   他皱着眉喊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范大夫呢?”   那小兵跑到近前来,才道:“回庞将军的话,范大夫刚刚跟吴国戚将军商谈好一切事项,现在吴国将士上下皆是欢欣鼓舞,说要宴请咱们呢!范大夫已被他们拉住,就只好派我前来请将军和将士们即刻赶去林中。”那小兵说着,眉宇间也是一片喜色。   “好哇,原来范大夫自己跑林子里乐呵去了,却把咱们弟兄撂在外面!”那黑脸副将咋咋呼呼地喊道,脸上却是再没了刚才那番坐立不安的烦躁。   庞冲却是皱了皱眉:“宴请?在那林子里?”   “是。”那小兵答道:“吴国士兵们一听到议和的消息,立即放下兵器,奔走相告,毫无战意,纷纷想要豪饮纵[分开]欲一番呢。”   “原来是这样。”庞冲微微点了点头,然而他的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这不对劲到底是为何。   再回头看自己的将士们一听到这消息,都一脸懈怠喜悦之色,只得道:“这样也好。传令下去,全军将士随我一同前往林中!”   在他回头的瞬间,却错过了面前那小兵,眼中一闪而逝的阴冷光芒。   *   树林里的道路果然狭窄崎岖,这泱泱大军只得被冲散成七零八落的样子,艰难地前行着。   很多人一看马腿不愿意踩那湿哒哒的树叶子和那暗藏在树叶下面的水洼,便只好翻身下马,拽着缰绳,一步一步地挪移着。   庞冲回头看了一眼,这越军哪里还成个军的样子?便沉下来喝道:“都给我牵好马,快速前进!”一边又对着那领路的小兵问道:“还有多久才到?怎么这一路来都不见一个吴国兵?”   那小兵笑着答道:“将军莫急,就快到了,那吴人原本怕咱们越军打过去,所以藏得深一些。”   庞冲不语,只又叫士兵们加快了脚步,饶是如此,这浩浩大军已被冲散,首尾之间相距甚远,因此音信难通,前面加快了速度,后面倒更是跟不上了。   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烦躁,默默跟在那小兵后面。   “啊呀!”一道惊叫声忽然响起!庞冲讶异地回头。   “啊啊啊!”   “谁放的暗箭!”   “不好,中埋伏了!”   惊叫声瞬间成起伏之态,连绵成片,只见一些毫无防备的将士们已经被暗箭射中,痛苦地挣扎在地上!   庞冲心下一惊,忙扭回头急吼吼地对那小兵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那小兵神色大变,脸上的笑意全无,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庞冲格外熟悉的目光。   那是战场上仇敌相见的、你死我活的目光。   他倒吸一口气,抽出腰间的剑,直直地向那小兵刺过去,哪知那小兵竟是早有防备,跳到老远处,冷着一张脸向他喊道:“庞将军,你怎么还有心思管我?看看你的身后吧!”   庞冲心下一沉,再一回头,见自己身后的那支浩浩荡荡的越军已是狼狈不堪!密密麻麻的箭雨穿过那枝枝叉叉间,精准无比地射下来,大部分都已被射中而摔下马来,而其余的那些士兵,眼见这种情景,也被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然而那崎岖狭窄的林间小径又起容得下这挤攘的逃兵?这些恍如惊弓之鸟般的士兵们在慌乱之中,不断有人跌在地上,而尾随其后的人,却是踩着自己同伴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向林子外面冲出去,仿佛只要冲了出去,就有了生机。   庞冲已是心下大骇,他奋力地调转马头,冲向队伍的中间,一遍又一遍地吼着自己的军令。   可惜已经没人听得进去了。   彼时一阵喊杀声忽然从四面响起,接着便有黑压压的人群从那飘渺的雾气中冲出来。   吴国大军杀过来了!   那一个一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的士兵们,与越国士兵的溃不成军相反,他们快速而又激愤地冲杀过来,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剑戟劈向对方。   然而有几个越国士兵侥幸逃出了林子,就在他们心里为自己的重见天日而激动不已的时候,却又绝望地发现,那不知何时,围在了林子外面的密密麻麻的吴国士兵。   这是一个早就设计好了的圈套,一环套一环,他们根本无从遁形。   一个越国士兵悲哀地看了同伴一眼,手上一松,长剑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脆响。   他的同伴见此,也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八) ?  范蠡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得这样一个境地。   手脚被人紧紧地绑在囚车上,粗糙肮脏的麻绳在自己手臂上勒出的道道青紫的痕迹,就像是一个耻辱的印记,不时地提醒着他,你,范蠡,已经从那高高的云端之上跌下来,惨痛地摔到了泥土上,灰头土脸!   他看着这姑苏城内的人们望着自己的眼神。   好奇,鄙夷,咂舌,还有骄傲的得意——是那种“你们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找我们复仇,看吧,这下子一败涂地了!”的得意。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着被囚车的铁框分割成一格一格的灰白天空。   仰头的动作牵动脖子上的厚重的铁链和枷锁,使他心底的百般滋味愈加的复杂沉重。   他一掌劈上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块横木。   “喂,老实点!”旁边骑着马监管他的一个军官不耐烦地用剑鞘敲击着囚车,喝道,然后回过头对身后的长长队伍吆喝道:“后面的,跟上!”   他身后跟着的那一溜长长的看不到尾的队伍,不是别的,正是从槜李战场上押回来的越国降兵。   那样一支浩浩荡荡的五万大军,其实真正战亡的并不多,真正打败他们的,是发现自己被陷阱愚弄的措手不及和置于绝境后的崩溃心理。   那一仗打到最后,几乎所有的越国士兵都恐惧得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了。曾经如泰山般高不可侵的军令已成一句空话,所有的士兵都跪倒在地,举起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缴械投降。   而这一仗对于吴人来说,则是空前的鼓舞。他们已经好久没经历过如此爽快的胜利了!   这几年来,吴越边境一直纷扰不断,越国人更是对边境上的吴国城池虎视眈眈,两国之间相互来往的贸易和商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而自从他们的大王,接纳了越王勾践送来的几个美人之后,宫中传出的流言更是不断,说什么大王沉溺美色,昏聩无能,说什么几年之内,越过必定破吴……他们普通的将士哪里分辨得出这其中的真假,只当是天要亡我吴国,哀叹连连罢了。   没想到,这次由戚将军带领的一仗竟然胜了!而且胜得如此一鼓作气,胜得如此痛快淋漓!   这些押着越国降兵一路赶回都城的吴国将士们,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喜色,□□内的普通百姓都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在路两旁观望。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的谋划,一切的谋篇布局,都不仅仅是他们所信赖着的戚将军操纵的,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   此时的瞿落正坐在寝宫里修建她那莹白的指甲。   话说古人修建指甲真是个技术活,没有小巧便利的指甲刀,便只好拿剪刀一点一点地切过去。她见过身边的宫女修剪指甲,却也干净利索,可到了自己这儿,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把整根指头剪掉……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现代社会的生活,想起自己曾经的大学寝室,想起自己书桌前那摆放整齐的女生的必备品们,想起那恍然很近又很遥远的生活方式。   偶尔还会想起曾经害自己心力交瘁、失去所有的渣男前任。   没错,再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她已是没有了任何的怨恨或者歇斯底里的怒火,透过记忆的重重帘幕去看那个人的脸时,也只是觉得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目光与目光的交错,不过是极淡的漠然。   硬要说还有什么能够牵动她情绪的地方的话,则仅仅是她曾经错把真心赋予一个渣男的事实而已。那就像是一个人对自己幼年时所做过的一件糗事,怀有的淡淡的羞耻感,会感慨地叹道“啊呀,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如此幼稚得可笑啊”,然后一笑了之,甚至引以为戒都觉得太过刻板了。   仅此而已。   然而这个时候,却总会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在这种种光怪陆离的世界中,一直陪伴着她、帮助着他,却又从无所求的另一个人。   那于险境之中默默握着自己的泛着温润凉意的手掌,那总是静静望着自己的流淌着温柔的眼眸……都于这寂寂的深宫之中,日复一日地清晰起来。   那个人,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如果,终有一日,她的这趟离奇的旅途终于结束,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那个时候,面对必然会来到的分离之时,自己是不是将像现在这样,在日益显得苍白无聊的日子里,任凭霸道流淌过的光阴,洗刷掉那个人印刻在自己心上的一切记忆?   然后看天外云卷,看庭前花开,终是让这段极不平常的人生之旅和在这旅途中结识的珍贵的人,都如轻烟般了无痕迹。   瞿落幽幽地吐了一口气,似要把心底那酸涩的苦楚都呼出来。   她放下剪刀,视线悠悠地看着窗外悠远的苍穹。   “王后。”一个粉装宫女走上前来轻声唤道。她看到她们的王后已经对着指甲修剪得很久了,所以一直没敢来打扰,直到王后放下剪刀,才上前来。   瞿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宫女是在叫自己,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夫差自五天前听闻越军大败的消息后,便在朝堂上当众提议要立她为王后,当即便引起了朝臣们集体的反对,那些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臣们,一个一个都像是热血青年一般,梗着脖子对吴王说“现在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大王切不可再被美色迷惑了”云云,可夫差却是没有半点动摇,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们鸦雀无声了。   他说:“寡人要立越国的女子为后,使越国所有的女子对吴国心向往之;寡人要厚待越国的降兵,使越国所有的士兵对吴国心向往之。众位爱卿,不可再阻挠。”   所有的人,顿时都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的这位大王,看似不理朝政,实际上心思竟如此澄明。   为政本不在朝堂之上,而在人心之中。   越国以为凭借姿色动人的美人,拿下了吴王的心,殊不知,却被吴王以心攻心,终于一败涂地。   他们更不知道,这攻心之计也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而瞿落她自己,实际上也只是迷失在这攻心计中的一片形单影只的孤叶罢了。   自以为借由吴王夫差的权势,终于把范蠡弄到如今的下场,又焉知不是为夫差所利用,成就他的不败之地?   罢了罢了,本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何况是在这云诡波谲的春秋时代?   不利用人,必为人所利用。谁又能说是绝对的正义呢?   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明哲保身而已。而当自己所珍视的人为人所害,她定然会如同飞蛾扑火,罔顾一切地将这一切都讨还回来。   “王后?”粉装宫女见瞿落没有应答,又唤了一声:“大王让您去书房。”   瞿落这才回过神来:“书房?”   她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是那个人已经到了?   “是。”宫女答道:“大王说,要让您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瞿落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手不由自主地握住那粉装宫女的手臂。   宫女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忙又低下头去,并不敢言语。   瞿落忙不动声色地把手松开,淡淡道:“带我去吧。”   那宫女答了声“是”,便躬身扶上了瞿落的手,出了寝宫,向夫差的书房走去。   她定了定心神,跟着宫女的步伐,极力地稳住自己的脚步,饶是如此,也控制不住自己那越来越匆忙疾速的步伐。   书房的门就近在眼前了!那雕刻着精细花纹的枣红色木门,此时就如一道碍眼的屏障一般,瞿落恨不得能透过那道门,一眼望到里面的情景。   然而她终于克制住了,停下了脚步,淡然地对身旁的宫女道:“去开门吧。”然而紧紧攥着绢花手帕却仍然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那宫女走上前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吱扭”一声轻响,瞿落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大王,王后求见。”   “快请王后进来吧。”里面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   那是夫差的声音,并不是那个人的。   她的心情被这道声音冷静了一些,后知后觉地立在那里上下理了理衣裙,这才垂着头走了进去。   她甚至不敢抬头,害怕自己看不到那个身影而失望。便只能垂着头欠了欠身,对夫差低低地唤道:“妾身见过大王。”   却久久不见夫差应答。   有一双手扶住了她有些颤抖的肩膀,温柔地把她搀扶了起来。   那双手是如此的令她熟悉,熟悉到让她忍不住落下来泪来!她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一眼撞进了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里。   “阿落。”   她看到那个人的薄唇轻动,没有发出声音,却足以令她振聋发聩。   滚烫的泪水一下子流淌下来。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十九) ?  她看到那个人的薄唇轻动,没有发出声音,却足以令她振聋发聩。   滚烫的泪水一下子流淌下来。   “咳咳。”一声颇有些提醒意味的咳嗽声响起,使得脉脉对视的两人这才想起,这间屋里的另外一个,不容许对其有任何忽视的人。   瞿落忙把头一垂,稍稍侧过身用绢帕拭了拭眼角。这才转过身,对着夫差深深地行了一礼:“大王对我兄妹的搭救之恩,夷光没齿难忘。”   “草民对于大王对舍妹的照顾之恩,同样感怀在心。”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紧随着瞿落的声音响起,那个长身玉立的人上前一步,对着夫差又行了一礼:“草民愿意任大王差遣。”   夫差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两人,一个宛如依依杨柳,温婉动人实则却坚韧无比,一个宛如幽幽翠竹,风骨傲然不卑不亢。   然而这两人的眼中,充斥的,却全都是对于另外一人的满满的在意。   他静默了良久,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道:“寡人只是履行了和夷光的约定而已。”他站起身,缓缓地踱步至二人的中间,望了一眼瞿落那双被泪水浸润的剔透晶莹的眼眸,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若有所失,最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背着手走出了书房。   *   冬日的夜晚,月凉如水,唯有这馆娃宫的寝殿内,生着滋滋作响的壁中炉火,铺着厚厚的软软的毛毯,倒显得暖意融融。   此时偌大的馆娃宫内,宫女侍卫全部被命令在外殿守候,里屋中只有瞿落和阿渣两人。   瞿落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的手迟疑着、动作徐缓地抚上对方那再熟悉不过的眉眼,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道:“我走了之后,范蠡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对方的脸色似乎比自己离开之前更加苍白了,眉眼间不知怎地,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憔悴与忧郁……想必,阿渣他在范蠡那里,一定过得很不好。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难以抑制地难过起来。   明明这一切都该是自己承担的,却把阿渣牵扯进来……   对方则是用一种过于温柔地、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任由那冰凉的指尖从自己的面颊上轻抚,半晌之后,才一把捉住那只手,攥进自己温热的手掌中,道:“阿落,你知道的,我的本质本就与你们不同,范蠡他并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听了这话的瞿落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把眉头皱得更紧:“可话虽如此,他要是没有按照约定给你解药,我……”   话未说完,却见那眉目如画的男子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男子展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那样灿烂耀眼的笑容,就仿佛阳光,一下子冲淡了瞿落心头的浓浓担忧。   她已经太久没看到这样一种笑颜了。   瞿落不禁鼻头一酸,泪水又不由得滴落下来。   阿渣不禁无奈地一笑:“好了,怎么又哭了?几年不见,阿落越长越像小孩子了。”他伸出他那修长宽厚的手,轻轻地抚上扑在自己怀里,像个小女孩一般哭泣着的人儿,拖长了声音:“乖,不哭了。我在这儿,不会再有事了。”   他的下巴轻轻地靠在瞿落的头顶,悠悠地道。   良久,才听到怀里的人儿声音闷闷地说:“那你给我讲讲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的?不许隐瞒。”   “好。”他拖长了尾音,笑着答道。   然后将这几年里,他翻过的一遍又一遍的竹简,与范蠡的唇枪舌战,还有那漫漫时光中逐渐变得淡然的心境轻轻地讲述给了瞿落听。   然而却把那破败小屋里的简陋生活,把范蠡所给予的越来越少的解药,把毒发时头痛欲裂的痛苦,把时光中远为孤寂的日子,都省略在了他唇边那抹淡然的微笑中去了。   有遥远的打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伴随着男子温润的低语,犹如最为优美的歌谣,渐渐地把人送进温暖的梦乡。   不知何时,那埋在男子怀中的人儿已经阖上了双眸,小巧的鼻翼轻微地扇动着,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动作轻柔地将瞿落放到了身后的软床上,轻轻地拉过锦被,盖在了瞿落的身上。   彼时有银白的月光照进来,于床前流淌了一地,恰恰把那清俊的男子和躺在床上轻阖着双目的女子笼罩了满身。   男子微眯了双眸,转身看了眼挂在窗舷上的皎月,又转回目光,凝望着床上的笼罩在淡淡月华中的人儿。   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已久的,饱含着悲凉、欣喜与复杂的目光。      阿落,我曾经千百次遥望着你的背影,有幸得你一次回眸,没想到,这一次,你竟离我如此的近,然而可笑的是,当我终于记起这个令我惊喜的足以忘乎所以的事实时,这趟旅途,却快要走到了终点。   他想到这里,内心的情绪不禁剧烈地翻滚起来。   他闭了闭眼眸,深吸了一口气。   复又睁开眼,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安然入睡的瞿落。   *   黑暗阴冷的地牢内,阿渣忍不住皱起了他那修长俊秀的眉。   不由得想起似乎在很久之前,自己也陪着阿落到过这种地方呢。那是看望被压入牢中的景怀仁,还是焦仲卿呢?   他的嘴角不由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他的阿落,不知不觉地,已经独自一人,走过了那么多的坎坷。   而自己,终究是并未为她做过多少事情。那么这一次,就由他,来替她完成这最后的一步吧。   这样,若有一天,两人终究仍要面临分离的局面,他也能够别无遗憾地,对她送上自己最美好的祝福了。   阿渣的脸上展现出一种释然的微笑。   那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痛苦与挣扎,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遗憾与懊恼、哀怨与嗟叹,最后都付之一炬,蜕变而来的释怀与满足。   人生大抵如此吧,有时候,那个最后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有那么一段可贵的时光,他与她,在时光里携手相依。   而他,不管将来是身归浩浩无垠的邈远空间,还是别的什么渺无尽头的星辰大海,都会记得,这样一段“曾经拥有过彼此”的时光。   甚至那快要被岁月的棱角磨平了的遥远记忆中,那曾经千百次凝望着的背影,那曾经亲历过的可望而不可即的酸楚,那曾经目睹过的看着女子心酸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哀伤,都将成为他赖以生存的珍宝,支撑着他度过未来那可以预见的孤寂光阴。   “啪嗒”一声,露水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阿渣收回心绪,把目光转向自己身侧的牢房,那里面,正坐着一个人,一个可以去把这种种发生的一切,告诉越王勾践的人。   *   勾践已经不知这是他如此昏昏沉沉的第几日了。   从他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不停地饮酒,不停地叫舞女来跳舞,叫歌女来唱歌!可是依然抹不掉心头的那巨大的愤怒和懊恼。   越国几年来辛辛苦苦训练的几万大军,居然一败涂地,降兵三万,悉数被压回了吴国都城!   可笑自己居然还是从一个逃兵的口中听到了这消息。   还有一封用自己最为熟悉的字迹书写的信笺。   那熟悉的绢花手帕,熟悉的温婉字迹,他本来还为是夷光给他的信而稍显欣慰,谁知道那上面的每一句,都有如刀剑一般,直插入他的心脏!   那上面竟然说,灭越军的计策竟然是夷光自己献给吴王的!   他难以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条绢帕,难以置信地用最烈的酒浇灌着自己。   却又不得不信。   只可恨夷光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知于他!   他宁愿永远地被蒙在鼓里……   然而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对他说。   难道这不应该是早就看出来的吗?   难道你还希冀着抛弃了夷光的自己,能够留得住夷光的真心吗?   难道这不是你自己的报应么?如果不是当初你把夷光狠心地丢去了吴国,她怎么会对你心生恨意,以至于想出这番手段来报复你?   别痴心妄想了,勾践!   夷光也只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罢了,她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国家大义,什么叫做为爱牺牲,只会因为自己所受的那一点点委屈就报复你!   根本不值得你为她愤怒!   他一遍一遍地用这样的说辞说服着自己。   然而在这日复一日的自我麻醉之中,在不堪忍受再次兵败的事实之下,心底里的另一道声音却日渐清晰。   其实,你自己也并没有多么地钟情于她。   这个你早就知道了。   从默许范蠡用卑鄙的手段把夷光强制带回宫时就知道了,从答应范蠡把夷光送到吴国时就知道了,从一次又一次地接到夷光的信却仍然不愿与吴国撕破脸将她要回时,就知道了……   你钟情的,你爱的,与其说是夷光,不如说是你自己罢了。   你是个只爱自己的王位、爱自己的权势、甚至爱自己背负的仇恨的自私的人罢了。   你早就知道,如果不把夷光送到吴国,你的王宫可能会再次被吴军的大火烧毁,你的王位可能又会被吴王丢在尘埃里,这样你就又得去做那卑贱的马奴了。   与其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不如让夷光那个弱女子去跳进火坑吧!   谁让她生得那般美丽。   就让她去承受那种耻辱,让她去遭受那种煎熬吧!   这样你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是么。   现在只不过是这个弱女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向你反咬一口罢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反正你们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这下子你们终于撕破脸了,互不干扰了,不是正好么,重振旗鼓,再打回去就是。   根本不值得伤心。   这两道声音来来回回地在他耳边交战,终于让他精疲力竭,醉死在那浓烈的酒中。   然而内心那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却深深地留了下来,任凭酒醉,也难以消逝。   ? ☆、红颜不是祸水,心机男才是(二十) ?  当范蠡得知自己竟然被吴王夫差释放之时,震惊得不能自已。   这个费尽心思抓了自己的人为何会这么简单地放过自己?   又或者说,那个先是让吴军诈降,引诱自己进入密林,再假传自己的口信儿,诱使几万越国大军同入密林放下警惕,再一举歼灭的施夷光,怎么会这么好心地放过自己?   没错,他已经知道了,这全部的计策,这所有的人心算计,都是施夷光那个女子所为!   那天晚上,当那个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的时候,他真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女子!   可笑的是,她现在居然又要放了自己!   难道她以为他会对她感恩戴德么。   范蠡不禁冷笑一声。   身后押送他的典狱,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把,他狼狈地摔了个趔趄。   然而范蠡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有从心底涌上来的深深的不屑。   他要回去,要回到越国去,回到勾践的身旁,然后一定要说服勾践,再次筹集大军,攻打吴国!   到时,必定要把施夷光从那高高的馆娃宫中拽出来,用锋利的宝剑划破她的脖颈!   他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那张一直以来都是平静无波的面颊上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掩藏着一场异常惊魂的腥风血雨。   然而范蠡没想到的是,当他回到越国的时候,一切都早已不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了。   *   一股浓重的酒气从勾践的周身散发出来,那个往昔高高在上的威严的帝王,此时竟如街边的醉汉一般,毫无形象地不省人事。   范蠡无法说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他后退了一步,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宫殿中,这烂醉如泥的君王。   勾践的日日酗酒、不理朝政已是满朝皆知。稍有点正义感的官员都不能容忍他们的大王堕、落至此,然而上书无用,只得辞官归隐,留一身傲然风骨。而更多的官员,却是趁着勾践的颓丧,结党营私、大肆敛财,已把整个国家弄得乌烟瘴气。   就连皇宫里的侍卫和宫人都闻风而逃,偌大的宫殿,现在也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宫女了。   勾践似乎感受到了有人的靠近,他朦朦胧胧地睁开那双发红的眼睛,看向来人。   半晌,用一种嘶哑阴沉的声音道:“居然是你。”他的嘴角似是挑起了一抹冷笑,然后端起地上的酒盅又举至唇边,一仰而尽:“你还回来作什么?”   范蠡静静地盯着勾践,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复仇。”   “哈哈哈。”勾践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他手中的酒杯从手上滑落,摔到很远。   “复仇?”他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般,挑着眉重复着:“那你让我,到底复谁的仇呢?”   范蠡一怔,看着面前的勾践神情疯狂的样子,半晌不言语。   勾践正拿着他腰侧的佩剑指着他,剑尖泛着寒光。   “大王这是作什么?”范蠡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道。   勾践冷笑一声:“你既是这么为越国着想,那么现在越国的国君让你去死,你不妨一死。”   勾践的剑尖紧挨上范蠡的脖颈,范蠡没有动,他的脸色甚至和平时一样,然而那紧皱着的眉头还是将他的心情出卖了一些。   “哐当”一声,剑掉落在地上,勾践似乎终于觉得这种对峙毫无意趣,把剑一丢,又拾起酒盅,倒起酒来。   “大王!”范蠡像是终于隐忍不了那压抑已久的情绪,嘶喊道。   然而勾践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抱着他的酒坛,于醉生梦死间,一遍又一遍地体验着内心的煎熬与苦楚。   范蠡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样的勾践许久,终于,他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于是,他只能茫然不知所措地走出越王宫,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这么多年来,他的辛苦经营到底换来了什么?   他处心积虑将夷光送至吴国,到头来却使得他们君臣生隙。他还记得,自从夷光去了吴国,勾践和他在朝堂上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争吵得两败俱伤。   他处心积虑安插人手到吴国,到头来却反被这些所谓的“耳目”“间谍”所欺,甚至夷光她自己,已经从最大的棋子变为了最大的威胁。   他处心积虑让夷光得宠于吴王,却使得勾践对他更加怨恨,他对自己的信任也已是荡然无存。   在最后的最后,他筹谋多年的攻打吴国的计策终于要实现,却仍是一败涂地,攻心反被攻心误。   而这些,全是拜施夷光那个女人所赐!   范蠡抬起头,看向阴郁灰白的天空。   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夷光带回越王宫里来么?   可是那样,又如何能完成他的复国大计?   他找不到这答案,于是只能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抬起脚步融入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   瞿落得到的最后有关于范蠡的消息,便是他于市野之中隐姓埋名,从此不知音信了。   她不由得想起历史上范蠡的结局。化名陶朱,经商而成为一方巨贾。   只是这个世界的发展轨道早已因为她的到来,而大大改变了。她最终也不能确信,范蠡到底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不知,他是否会恨着把他玩弄得很惨的施夷光?   还是会于这跌宕起伏的人生中,获得了其他的感悟?   这以后的事情,她就无法得知了。   在这一场对垒结束后,她只觉得精疲力竭。恍然回首这漫长的一世,突然觉得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对,谁又是真正的错?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而可恨之人不亦是必有可怜之处么?   如果说她之前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世界,女主的悲剧都是由一个无可置喙的“恶”造成的,那么这一世,若没有瞿落参与进来的这一世,西施的悲剧又是谁造成的?   难道可以仅仅归咎于范蠡的不择手段,归咎于勾践的野心和自私吗?   她也得不到答案。   只感觉,周身像是置身于一个浑浑沌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就像是推手一般,把西施,把像西施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推至于那暗不见底的深渊中。   而那个推手,也许是名为“封建、男权”的枷锁,也许是名为命运的牢笼,也许是这纷乱的、望不到尽头的战争时代造成的。   瞿落看着这馆娃宫中走动的上上下下的宫女,她们也不比西施更加的幸运,从小便被父母卖掉,好一点的,被卖到这宫里来,不济的,则是给人家当小妾,当婢女,当洗衣奴,然后便在服从与受、虐中度过一生。   而她们的人生中,更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渣男”,她们的人生却是实实在在的悲剧。   瞿落模模糊糊地记得,在现代社会的她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真正的悲剧,不是由极恶之人推动而至的,而是由命运的诡吊,由身在其位而导致的诸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造成的。   然后这种悲剧的结果,便更加令人难以承受从而黯然神伤。   她不由得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从景怀仁、张珙起,她遇见了许许多多的渣男,并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珍惜眼前人,然而到了如今,她才忽然发现,曾经因改变一个人的心志而禁不住的沾沾自喜,竟是那么的无力和渺小。   展现在她面前的,已经俨然不是个体的善与恶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而更根本的问题,她无力去想,更无力解决。   就像是西施好不容易从越王宫逃离,却紧跟着跌入到了吴王宫的深渊。所谓的“虐渣”,所谓的“摆脱”,不过是凭借一个男人的力量,从另一个男人那里逃脱而已。   如同一个永远也逃脱不了的圆环。   她看了一眼馆娃宫内日益严密的管控,摇了摇头。   自从越军兵败,夫差对她的看管就越来越严了。比之当日范蠡对她的监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自嘲地笑了笑。君王的疑心,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会有增无减。   突然有一阵晕眩感铺天盖地的袭来,瞿落一个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眼前恍惚间出现一片茫茫的白色,有五彩斑斓的光线自周身掠过。   她能感到自己像是从什么地方往下坠落一般。   难道,这是又要去往下一个世界了么?   然而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充满着好奇和信心了,只有一种疲倦感,或轻或重地包裹上来。   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平静无波仿佛机械发出的声音:“宿主瞿落请注意,宿主瞿落请注意!”   “检测到第13876位宿主瞿落已经圆满完成五个任务,加之宿主瞿落现在已对主神系统分派的任务心生厌烦,现放逐宿主瞿落回到现实世界!”   瞿落的心内一紧,一瞬间竟是大喜大悲。   然而片刻之后,这被几世的历练磨砺出来的心境又冷静下来,她淡淡问道:“我能问问,如果这次我没有被放逐回现实世界,还要做多久的任务吗?”   那道声音依旧是平静无波:“如果留在这层空间继续任务,坚持完成10个任务后,则会超越三维生物的存在,成为高位面的生命体,从此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原来如此……可是那样一来,人得以体验珍贵生命的乐趣又有何在呢。   瞿落淡淡地摇头:“还请你放我回现实世界中去吧。”   那道声音没再回答,然而她却感到四周光线的转动更加疾速了,看来她很快就要回到现实世界了!   然而在她再次陷入晕眩的前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她故意回避的问题,忙问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阿渣呢,他将何去何从?!”   可惜却是没有任何回应了。   ? ☆、回到现代算总账(一) ?  “轰隆——”有一种异常熟悉而又陌生的嘈杂声音在耳边响起。   眼皮上方仿佛有什么明晃晃的光源照着,身上有什么东西捂得她发热。   瞿落难受地皱了皱眉,猛地睁开了双眼。   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里是……   雪白的油漆过的天花板,头顶上发着白光的电灯棒,身上盖的是印着“S大”简体字样的棉被,身下趟的是硬邦邦的宿舍木板床。   瞿落霍地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然而“哐当”一声,头上传来那让她异常熟悉的撞击到床栏的痛感。   痛的她忍不住落下来泪来,然而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她飞快地从爬梯上爬了下来,贪婪地看着恍若隔世的自己的寝室。   现在已近中午,寝室里没有人,是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像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陌生人一样,细细地打量着这里。   门口摆放着还滴着水的拖把,一定是勤劳爱干净的阿双早上做了值日。   爬梯下面胡乱摆放着几双高跟鞋,啊,那肯定是爱美的薛薛忘了收拾了。   而自己的书桌上面,摊开着一本书,一枚精致小巧的书签静静地夹在书页里,瞿落有些颤抖地捧起了那本书。   她记得那是她跑了好多书店才买来的一本散文集,现在,这摊开的书页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   她将脸埋进书里,深吸了一口气。   桌子上突然传来“嗡”的一声闷响,是她的手机。   她放下书,颇有些感慨地拿起那个手掌大小的、她已经许久没有碰触过的现代玩意儿来。   指尖有些生涩地滑开界面。   是一条短信。   看到上面的发信人时,瞿落愣了一下。竟然是安琳琳——这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了的名字。   一时间脑海里有千万思绪闪过,她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前世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渣男的必备搭档,贱女是也。   再看看时间,顿时想起来了,这个时候,正是安琳琳回国不久,和宋延旧情复燃的时候。   看来这个安琳琳是要来向自己挑衅的。   只可惜现在的她,早已没了当时那般浮躁气盛的心思。   虽说也不至于像什么大彻大悟一般看破红尘,但再不济她也在那许许多多的情与爱中走过一遍,有许多东西,都不会再放在心上了。   就好比安琳琳那不断的挑衅,那装腔作势的“爱的宣言”,那惺惺作态的楚楚可怜。   也都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一颗狭小的心而已——一颗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不能让她信任的,需要她时时做出斗争状态才得以抓取的心而已。   瞿落深深地同情她。   她不禁想起被景怀仁厌弃了的陈清婉,想起被张珙抛弃了的崔莺莺,想起被范蠡和勾践弃之如敝履的西施……   都不过是被某些油腔滑调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已。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漠凉薄的微笑。   如果今天的自己,再像前世那样,为着这样一个短信而怒火中烧,那岂不是又和那些只能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可怜女一样了么。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短信的内容,无非是以“有事请求”的借口,把她约出去而已。   她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拒绝了。   然而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的诸多情景。   那个动不动就被挑拨得大发脾气的瞿落,那个为了安琳琳一次一次和宋延大吵的瞿落,那个吵完之后又一次一次降低自己的底线、厚着脸皮请求和好的瞿落。   “噗嗤”一声,她不由得笑了出来。怎么那么可笑啊,当时的自己。   “嗡——”手机又震动了。   这个安琳琳的耐心可真好。她有些不耐地滑开手机,却发现发信人上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宋延。   “阿落,琳琳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的生活还很不适应,请你去帮她一下,好么?我现在在学生会,有点事情走不开。爱你,宋延。”   瞿落不禁深吸一口气。   她这才蓦地发现,不管经历多少次,对于这种口是心非、阳奉阴违的腔调,她还是不能不感到厌恶。   目光冷冷地落在“爱你”这两个字上,她只感到有一种令她作呕的讽刺。   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滑动,只两个字便回复了过去。   ——“不好”   甚至连一个标点都再懒得打。   她把手机搁在桌子上,转身对着门边的穿衣镜整理了一番。   如今她有幸回到现世,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那等无聊的事情上了。   她要去找一个人。   *   她已经尝试着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在心里呼唤那个名字,然而却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想必,结束了任务旅途、回到现世之后,阿渣也不会再和那时一样,和自己保持着心理联系吧。   回来之前,心中的那道声音也没有告诉自己,阿渣到底会去什么地方。   那么线索就只剩下了一条——阿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甚至说,他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瞿落的眉头不由得皱紧,指尖从书架上的一排书上掠过,这些书光从名字上都让她望而却步,然而……这是她能想到的接近阿渣的唯一途径了。   她取下一本看起来不那么厚的《时间简史》,快步走到阅读区,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的扉页。   她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把这本书看完,然而却还是一知半解,只是勉强知道了所谓虫洞、三维空间、四维空间的概念。   可是对如何才能突破自己所在的空间,去一个完全不同的异空间,书上却没怎么提。   她叹了一口气,又去了图书馆将那一整排的量子物理著作都搬回了寝室,打算做长期的奋战。   寝室的小伙伴一个一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阿落你难道打算考物理学院的研究生吗?”阿双首先惊讶地发问。   “不会吧,阿落你不是说已经找到工作签约了吗?干嘛又考研?”这是同样很关心她的薛薛:“而且这专业跨度也太大了吧……”   薛薛一边翻着她桌子上的《相对论》,一边咂舌道。   瞿落尴尬一笑:“嗯……最近突然对物理有点兴趣……”再多的,却是不肯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了。   毕竟,在她们的眼中,室友瞿落只是与她们一样正常地过着大四生活的女生而已,丝毫不知她经历过的那一场奇妙的旅行。   于是瞿落抱上了几本书,在小伙伴们惊愕眼神的洗礼下,去了宿舍楼中部的自习室。   那儿很安静,随便她看什么书,都不会有人打扰。   然而关上寝室门的时候,却听到阿双和薛薛的窃窃私语。   “我怎么觉得阿落最近怪怪的?”这大概是对什么事儿都好奇的薛薛。   “怎么怪了?”这是阿双的声音。   “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怪!”   “我怎么没觉得……是你太大惊小怪了吧。”   瞿落嘴角不禁浮起一抹好笑的弧度,摇了摇头,去自习室了。   然而她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安因素却稍稍地浮了上来。   她不确定照这样下去,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有关阿渣的线索。   她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找到阿渣。   低下头看了看堆在桌子上的一摞书,千思万绪绕上心头,最终都化成了一个镌刻在她心底的声音。   一定要找到他。   然而世间的事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将那一本一本的讲述宇宙、空间、虫洞、黑洞的书都翻了个遍,甚至看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科幻电影,白天在上完专业课之后,还跑去物理学院请教量子物理的教授。   可惜除了脑海里那越织越乱的庞杂的概念、定义、公式和原理之外,她似乎一无所获。   晚上躺在自己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只觉得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弥漫上来。   阿渣的那张清俊的脸,却是越来越清晰。   心头不禁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懊恼。   如果最后,她有好好地和阿渣告别就好了……那个时候,西施还被吴王死死地看在馆娃宫,阿渣也不能总过来陪她。   她还什么都没做,就被那道声音送回了现代世界。   不,如果她当时和阿渣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拉着他一起回来了……   她的手不禁覆上眼睑,轻轻抹去眼角微润的液体。   枕边的手机却突然“嗡”地一响。   瞿落打开手机,微眯着眼看向跳出来的短信。   “阿落,我们已经好多天没见了,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等你的宋延。”   ? ☆、回到现代算总账(二) ?  瞿落无聊地撇了撇嘴。   回来的一周以来,她一直埋头于各种能找到阿渣的方法,都快要忘记了还有宋延这号人物。   现在被他的短信一提醒,倒让她想起了一些前世的情景。   比如前世的这个时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己,每天巴巴地粘在宋延身后,却惹来对方对自己更加的不重视。   比如宋延那个时候给自己发的越来越少的短信,以及自己偷偷翻看他的手机,发现他与安琳琳肉麻到足以酸掉大牙的聊天记录。   她冷哼一声,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出两个字——“不去”,发送了过去。   然后手机一关,撂在枕边,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瞿落照例早早地收拾好,拎着包就准备去图书馆,没想到在宿舍门口却撞见了宋延。   宋延像是在那里等候已久的样子。修长的身形略弓着背,垂着头站在女生宿舍楼的对面。他的旁边不远处是一堆绿色的敞口垃圾桶,垃圾桶的周围围了一圈学生们懒得扔进桶里就撂在地上的垃圾。   啧啧。这个形象不可谓不凄凉。   瞿落的目光只淡淡地扫过宋延,就像扫过那一堆垃圾桶一样,然后立即转过目光,目不斜视地大步而去。   宋延急了。他刚刚摆好一副笑脸,哽在喉中的那声“阿落”也还没叫出声,就遭到了对方的无视。   他忙疾走两步,一把拽住了瞿落的手臂。   “阿落,你到底怎么了?”他的语气又急又怒。也是,从早上五点半宿舍楼开门开始守到七点,好不容易见到人了,对方却只给他甩了一个后脑勺,无论如何都会来点脾气的。   瞿落瞥了一眼路上来往的几个学生对他们这边的侧目,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宋延的手,咧了咧嘴角,道:“啊,原来是你。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见。”   虽说她恨不得把包直接冲着对方拽住自己的手挥过去,然后撂下一句“分手”就走人,然而以目前宋延还不知道她已经看透他和安琳琳关系的情况下,就这么突然地说分手只会使得对方以为自己是在使小性从而惹上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谓渣男,不就是那种从头到尾都自以为是、黏上来就跑离开了反而追的男人么。   宋延听了这句话,脸色更加难看了,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们能聊聊吗?”   瞿落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我有点事情,正着急走呢。”   宋延的眉头皱的都快成河沟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说辞,情急之下忙道:“可是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自从上周他给瞿落发短信说让她帮忙照顾安琳琳以来,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两人都没见过面了。   这让他感觉很不对。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减轻了他害怕瞿落发现自己和安琳琳的交往的压力,可是瞿落态度的突然转变也是让他无法容忍的一件事情。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尤其是自己的女朋友。   瞿落笑了,她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请求宋延多陪自己一会儿而被对方厌弃的情景。于是挑了挑眉,道:“所以呢?”   “所以我……”宋延看来已经被瞿落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堵得话也说不完整了,目光乱飞了半晌,才硬邦邦地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见一见。”   他一抬眼,看到瞿落的脸色有发火的趋势,飞快地加了一句:“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还是聊一聊说清楚的好。”   说完,他的手又拽上了瞿落的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道。   瞿落皱了皱眉,这会儿路上的学生更多了,已经有不少人扭头看他们了。   她可没兴趣免费给别人上演狗血肥皂剧,顿了顿,只得冷冷地道:“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那就聊聊好了。”   末了又添上一句:“我时间不多,要聊就快。”说完,使了十足的力道,一把掀开钳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   宋延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学校里的一家僻静的咖啡屋。这个时间咖啡屋是不会有学生来的,人少,安静,不引人注目,十分适合情侣对撕。   瞿落率先走到一处座位上坐下,把包一放,便掏出小镜子和粉扑之类的东西在脸上这儿拍一下,那儿照一下,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宋延无奈地坐到她的对面,招呼服务员点了两杯果汁后,才摩挲着自己的指尖,酝酿着来之前想要说的话。   “阿落,你最近……”他想问对方,最近这到底是怎么了,想了想刚才对方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还是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瞿落连眼都没抬,抱着果汁抿了一口,不冷不热地回道:“还能在忙什么,无非是你我大四狗都在忙的那些咯。”   宋延被噎了一下,为了掩饰尴尬,他也抱起果汁灌了一大口。半晌才又想起一个话题,开口道:“对了阿落,我最近看到学校网站上说,有一批不错的企业快来学校招聘了,我们也该好好准备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瞿落打断道:“哎?我没告诉你么,我已经签了。”   宋延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签了?”   “签了京城的Y公司啊,上周末签的。”瞿落回答得轻松,脸上却也是略带着点疑惑:“啧,我还以为我告诉你了呢,居然忘了么……”   Y公司是全国都有名的科技商业公司,并且据说最近正准备着像国际进军,而据瞿落这一个星期的探查,Y公司其实已经掌握了许多国际上的尖端技术,在未来的市场占据方面必然会极其有优势。   而前世的自己,实际上已经通过了Y公司的面试了,就差签合同了。这么好的就业机会,为什么不要?   宋延满脸的惊愕,他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努力深呼吸两番,才终于稳住了:“你怎么能自己突然签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   瞿落看着对方那副惊讶得能往嘴里塞鸡蛋的架势,没忍住,笑了。   对呀对呀怎么那么可笑呢。   “一起呀,为什么不呢?”瞿落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头发,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只要你能离开S市,跟我一起去京城。”   宋延僵住了。   瞿落的鼻腔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宋延家就在S市,即使他不用费心找工作,他家里也能够帮他签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然而瞿落的家却是在与S市遥遥相距的北方一座城市,离京城倒是还算近。可惜前世的瞿落一门心思地为了宋延,抛弃了到京城工作的大好机会,也远离了父母,打定主意要只身一人跟宋延留在S市打拼。   可是瞿落在S市又有什么呢?没有父母家人的支持,没有人为她找好工作,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孤孤零零地打拼。   可恨的是那个时候的宋延丝毫没考虑这些,他潜意识里就觉得瞿落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不,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因为瞿落付出的太多,才导致宋延的习以为常甚至把这些都看得很廉价了。   不得不说,这种人实际上隐藏的是抖M属□□。   瞿落看着对方那副纠结痛苦的模样,禁不住冷笑。   不,抖M至少会在对方的离去时扑上去,而眼前这位,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最重。   过了好一会儿,宋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口气很是痛苦:“你非要这样么?”   瞿落把眉一挑:“不不不,你可别误会,我只是开玩笑罢了。”   宋延的表情一松,然而还没等他完全放松下来,就听瞿落又道:“不管你是要去Y公司跟我做同事,还是留在S市,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Y公司我是去定了。”   他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   “……你是说跟我没关系么……”宋延咬着自己的下唇,道:“你这是在跟我说分手么……”   他抬起眼,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瞿落。   瞿落耸了耸肩,既然对方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她也就没什么好扭捏的了。   “就是这个意思。”她眯眼一笑,站起身,把包挎在肩上,抬脚就走。   ? ☆、回到现代算总账(三) ?  瞿落是没什么功夫和宋延磨洋工,可这来自对方的短信就是不断。   她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恶狠狠地划开手机屏幕,却是一愣。发信人是陌生的号码,短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你的早餐在楼下,请下楼去取。”   嗯?她记得自己并没有订什么早餐啊。发错了吧?   手指按上那个号码,闲闲地拨打回去,在长长的忙音过后,却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白。   没人接?怎么回事呀……瞿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难道是宋延那家伙想出来的花招?   她不耐烦地披了件衣服走下楼。不过话说回来,一到周末她确实是喜欢窝在寝室不出门,早饭什么的能省就省了。这送饭的人还是蛮贴心的么——或者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小年轻在暗暗地追自己?   手捧上寄存在楼下门卫室的那热乎乎的面包和奶茶时,心下越来越肯定这种猜测。   要是宋延那家伙,才不会这么低调呢,没见过挽留分手的女票还藏着掖着不让对方知道的——要说是追她的人么,倒是有可能,仔细一回想,好像自己大二大三的时候,就发生过这种事情,隐约记得那时候也有个匿名人士每逢周末就给她送早餐,雷打不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坚持了大半年的时间之后,却戛然而止了。   大概是没耐心了吧?毕竟那个时候自己和宋延正打得火热。哎,可惜了,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能知道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嘴咬上奶茶上的吸管,吸溜了一下,醇香的奶味窜了进来。不过,有人送早餐到底是好事一桩——不过,不会是同一个人送的吧?   难道是知道自己和宋延分手后,又打算再接着来?瞿落闲闲地猜测着。   心情总算因为来自不知名人士好意的早餐,而稍微好了一些。可惜这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多久。   前几天刚和渣男碰了个头,那边某“前女友”就闻风而来,抓着不放了。   彼时是周三,瞿落正在图书馆三楼的借阅室,埋头于又一长串的厚厚的砖头似的物理学著作中,等她注意到包里手机的短信时已经快中午了。   安琳琳不管是发短信还是当面说话的口吻都是娇娇媚媚的,一段话从来不肯单刀直入地说完,非要加许多反问设问疑问语气词口癖等等……   瞿落耐着性子看完了这个女孩儿给她发的短信,然后放下手机,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又埋头于物理学之中。   然而书中那些字词却不知怎地,无论如何也跳不进瞿落的脑子里去了,她已经盯着那行字儿好久,可是仍然什么也没看进去。   她咬了咬下唇,出去热水间打了杯水,灌了两口,再坐下看书,可是没过半个小时,心思又飞到很远。   瞿落不禁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终于又把手机从包里掏了出来。   安琳琳的语气虽然让她反感,说的话大概也是故弄玄虚,可是仍旧无法让她不在意。   她说,她知道自己最近在忙些什么,还说她有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可恶。   瞿落想起安琳琳那张总是楚楚可怜矫揉造作的脸,她怎么可能知道阿渣呢?阿渣明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除了经历过穿越的自己以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相信异空间的存在么……   然而当瞿落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条没头没脑的信息的时候,内心那快要抑制不住的呐喊就要奔涌出来。   去看看吧,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去赴个约也不会损失什么,自己都已经对宋延死心了,任凭她再说什么,都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了——况且,万一她真的有阿渣的消息呢?   这么一想,心里便再也无法抑制住那个深埋的想法。   也许,阿渣根本就没留在异空间,而是跟自己一起到了现代社会呢?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然而她潜意识里却最不愿相信这种可能。因为,若是阿渣也来到了现代社会,何以直到现在都不来找自己呢?   她无法接受这种猜测背后隐藏的意味,与其是这样,她宁愿埋头于寻找他的繁忙之中。   可是现在,安琳琳说她知道阿渣的消息……   心里便无法再对那个猜测视而不见了。   既然他迟迟不出现,那便只好由她,去找他了。   *   安琳琳相信瞿落一定会来的,是以她坐在窗边,悠闲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毫不急躁。   即使她已经坐在这儿等了一个小时了——可是,只要宋延还在这儿,她就要继续等待下去。   安琳琳回过头瞥了一眼后方被门挡住的小隔间——宋延在那里面,她亲眼看到宋延跟自己的同学还是什么人进去吃饭聊天了——嘴角挑起一抹明艳的微笑。   她知道宋延和瞿落出问题了。   这几天宋延的情绪都很低落,对自己也爱答不理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跟瞿落那个小贱人有关了。   必然是那个小贱人又想出什么欲擒故纵的花招来勾引宋延了。想到这里,她的笑容都禁不住变得扭曲。   宋延本来就该是她的,那个小贱人凭什么倒插一脚!可恨都怪自己离开了三年……   安琳琳倒是丝毫没觉得自己当初先甩了宋延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心里倒是一个劲地在筹谋怎么彻底地让宋延恨了瞿落。   至于那条短信上说的“我知道你想要的信息”什么的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   她为了引瞿落前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最近一段时间瞿落满学校跑着去借物理学专著甚至蹭物理学院的课的事情也传的不少了,毕竟那个小贱人还挂着个商学院院花的浪荡名号,稍微引人注目一点也是正常。   安琳琳酸不溜秋地想着。   不过照瞿落那个发疯似的劲儿,安琳琳猜测她真的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虽然她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丝毫不妨碍她用那东西来做诱饵,而且这个诱饵一定很管用。   看吧,这不就来了么。   她的目光毫无善意地打量着窗外那个从林荫小道上款款走来的瞿落,脸上却摆出一副无害的笑容。   瞿落走进来的时候目光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坐在显眼位置的安琳琳,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对方对着她送上了一个笑脸,可惜实在不好意思,她笑不出来,她今天肯来也不是你对我笑我对你笑地逢场作戏来了。   于是瞿落僵直着身体坐下,瞅了对方那甜美的笑脸足足两分钟,才移开了目光,干巴巴地道:“你说你有他的消息……”   安琳琳敏感地抓住了“他的”这两个字眼,眯了眯眼睛,原来是在找一个人?   “不忙,那么久没见了,你就不好奇我最近和宋延发展得怎么样了?”安琳琳挑眉一笑,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瞿落一愣,眼神冷了下去。   这人果然还是来撩拨她的,自己居然还痴心妄想她会真的知道阿渣……   她不禁有点想嘲笑自己。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难不成安琳琳还以为自己会像之前那样配合她扮演一个受气包女主的角色么。   她的目光再次掠过对方的脸,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安琳琳这么费尽周章地骗自己过来,一定不只是羞辱自己那么简单。她的目光四下环顾了一番,停留在安琳琳身后不远处的小隔间。   难道宋延在里面?   她眼里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淡淡开口道:“好吧,那我就假装好奇一下你和宋延发展得怎么样了。”   安琳琳一愣,似是没料到瞿落会这样回答,半晌,冷笑了两声:“别以为你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就能夺回宋延的心,我告诉你,他已经决定要陪我一起回A市工作了。”   瞿落面无表情:“……哦,恭喜。”   安琳琳坐不住了,眼下的情景跟她预想的不一样,照她设想,瞿落这小贱人应该被气得风度全失然后跟自己撕逼才是啊。   怎么半个月不见对方就变得跟个棉花糖似的了呢。   她脸一白,决定继续下猛料:“你就不要妄想着能再使什么下贱的花招把宋延夺回去了!”   瞿落:“……嗯,没想。”末了,又添了一句:“一点都没想。”   安琳琳:“……”   瞿落瞥了一眼对方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她没工夫在这儿耗了。   于是抬头送上最后一个笑脸:“话都说完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告辞了,手头还有一堆麻烦事儿呢。”   安琳琳急了,忙站起来道:“站住!”   她看到瞿落果然站住了,心头一喜,再也顾不得许多,就骂道:“你这不要脸专门勾、引别人男人的贱、婊,就会使那欲擒故纵的伎俩,下、流!”说着她倾身上前,手臂一挥,就要朝瞿落的脸上挥去。   瞿落却是早有防备,闪身一退,顺势钳住了安琳琳的手。反正都是女孩子,也没什么力气。   瞿落不怒反笑:“骂这么大声不怕里面那位听到么?”她故意看了看四周略有注意到她们动作的人,低声道:“你该像我这样。”   瞿落一手死死地钳着安琳琳,一手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看都不看一眼,就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哗啦”一声,杯子摔了个粉碎,安琳琳没防备,被这声音吓得一颤。   餐厅的服务员也是一惊,忙急急地赶过来问:“客人,这是怎么了?”待看到飞了一地的玻璃渣子,脸都绿了:“那个……打碎杯子是要赔钱的……”   瞿落笑得温柔:“放心,会有人赔的。”然后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没看到这儿说事儿呢么,这儿的服务员都这么没眼色?!”   那长得高高大大的男服务员一愣,没见过这架势,硬生生地被瞿落吓得灰溜溜地跑了。   瞿落这才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安琳琳那张青中带白的脸,语气柔柔地道:“害怕了?那我再打一个。”说完,又是一个甩手,安琳琳面前的那个杯子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看着对方那越来越糟糕的脸色,瞿落满意地笑了笑。   摔杯子么,这事儿自从她头一回穿越开始,就没少干,从表情语气高度手势还有气势上,她都干得得心应手。   可安琳琳显然是没经历过这等被人甩脸甩杯子的场面,换句话说,现代社会的独生娇娇女,有哪个经历过这个?   两人说话间听得里面隔间里传来一阵骚动,瞿落挑了挑眉,这是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看了。   她不紧不慢地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咬着下唇,哭诉道:“我有哪一点说错话惹琳琳姐生气了,琳琳姐直说就是,何必动手……”   安琳琳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却是气得干张嘴发不出声。   瞿落抽搭了两声,一边酝酿着情绪一边继续发挥:“我知道,你和宋延早就认识,是我不好,我不该毁了你俩的缘分……如果不是我,你和宋延早就该结婚了……”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什么辛酸事似的,眼泪一串一串地淌下来。   “宋延他心里一直忘不掉你,这我一直都知道,他爱的……”瞿落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肝肠寸断地道:“一直都是你!”   说完又是泪如雨下,她那满脸泪痕双目通红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脆弱。   “阿落你……”宋延站在后面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他看着瞿落的样子,只想好好地安慰她一番!   瞿落听得呼唤,身子一僵,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忙用面巾纸掩上了眼角,似是怕被宋延看到自己的眼泪似的。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凄凉地一笑:“宋延,你来了。”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安琳琳,嘴角的笑容越发苦涩:“今天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和琳琳姐要好好地……”说完,她捂着嘴,就像一头受伤的小鹿一般,匆匆地跑走了。   宋延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忙要追上去,却被安琳琳拉住了手臂。   “宋延,不是这样的!”安琳琳慌张地摇着头,目光里都是乞求:“你不要走!”   然而宋延看着他的目光却是彻底地冷了下来,他淡淡地看了她半晌,才道:“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然后无论安琳琳再说什么,他都不肯留下,像一阵风般冲出了餐厅。   ? ☆、回到现代算总账(四) ?  瞿落看着不停闪烁的手机屏幕,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来自某个渣男的未接电话的个数已经呈指数倍增长趋势,并且还有向上增的可能。   她倒是蛮感兴趣,宋延在餐厅听到那几句话之后,究竟脑补些了什么玩意儿,才让他反应这么大。   如果不是已经重生过一回外加穿越过好多回,按照之前对渣男始终抱有期望的性子,她恐怕会十分受宠若惊吧。   毕竟即使在以往两人热恋的时候,那一位都没给她打过这么多电话。   这可不是看出了渣男的本性了么?对他好时他不在乎,甩脸走时他才要死要活地贴过来,这就一个字——贱!   寝室室友听着瞿落那边手机不断传来的嗡嗡声,倒是不解,扭过头来问:“阿落,怎么不接电话呀?”   瞿落笑笑:“哦,被一个疯子缠上了,不用搭理他。”说完,她像是丝毫不受手机的影响,自得其乐地划拉着鼠标,盯着电脑屏幕上有关空间物理的介绍。   室友阿双一脸惊讶:“疯子?天哪,你不理他他不会被逼急了做出什么事情来吧?”   “没事儿,这疯子脑子不太好使,没那智商。”瞿落不在意地答道。   “天哪,我怎么觉得弱智的疯子更可怕啊……”阿双连连咂舌道,她还想多提醒瞿落两句,可看到对方一副淡然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在那儿嘟囔,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终于不再像机关枪一样嗡嗡乱响了。瞿落瞥了一眼,见那红色的“未接来电”终于变成了蓝色的“短信提示”,眉梢一挑,指尖在屏幕上轻划,然后硬生生被那短信的长度吓愣了。   嗯,长到可以和作者菌的一篇更新相媲美了。   而且词藻优美,意境凄凉,情感真切,如果忽略最开头的“宝宝”这一肉麻到死的称呼,瞿落都不禁想拍手叫绝了。   她怎么没早点发现宋延在文学上的造诣呢。   瞿落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划拉,划拉了好几遍,才把这条“长信”勉强从头看到尾,总结起来也就这三点意思。   宋延同学首先对之前被安琳琳迷惑心意的事情表示万分的愧疚与懊恼,接着他话锋一转,无缝衔接到今天才知道安琳琳真面目的大彻大悟与痛心疾首,最后话锋再转,顺利过渡到想要和瞿落重修旧好的终极目标上。   啧啧,说得多好听啊,对于宋延的文笔,瞿落同学是表示衷心赞叹的,至于其他的么,就只有俩字相送——呵呵。   别的不说,就说宋延这种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安琳琳头上的做法,就足以让瞿落甩上一百个呵呵了。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狗血言情剧里面深情、苦大仇深、被女一和女二来回争抢的男猪脚么。都多大年龄的人了,居然把自己的摇摆不定说成是前女友对自己的迷惑和欺骗,对此瞿落只能说,大哥你要是被别人勾勾手指就能扑过去,那也只能说明自己智商堪忧情商没有,除此之外,什么也说明不了。   瞿落耸了耸肩,没回复,继续盯着电脑。   过了两分钟,又是一条短信过来。瞿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又划开了手机屏幕。   这回的短信倒是挺短,至少没辱没“短信”两个字。   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为了表示歉意,也为了能再见瞿落一面好好聊聊,对方约她一起去看周六晚上,学校艺术团举办的音乐会。   瞿落乐了,这是打算听着小曲儿,喝着咖啡,营造气氛?算盘打得不错么。   这回她没法不回复了,对于这种明确问她去不去哪儿、见不见面的短信,她一向都会强迫症发作,非要回个什么心里才清净。   于是她指尖飞快地打字:“呵呵,不去,已分手,求勿扰。”点击发送。   这么简洁明了的才叫短信么。不过这回她还多送了他几个字,已经够给面子了。   好在宋延之后没再打电话骚扰她了,也许是终于死心了?瞿落无所谓地想。   而与此同时,瞿落比较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她最近总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太过顺心如意了——当然,运气好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她还没无聊到自找不痛快的地步——如果不是事情接二连三都那么巧合的话。   先是关于图书馆借书的事情。学校里的学风一向很好,像她之前借的那些《相对论》《时间简史》都是热门,总要等个三五天才能借到,要不就得提前预约。可最近她发现,只要自己去借,不管是什么样的热门科普读物,都会恰好处于无人借阅的状态,更神奇的是,那个一向冷淡的管理员老师居然笑眯眯地向自己推荐了好些既通俗又精妙的物理专著。   老师一定是发工资了——她当时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而后,是学院里科研项目结项的问题。运作了为期一年的科研项目眼看就到结项日期了,瞿落作为负责人自然是在忙于写论文了,然而关于项目里一个数学建模的问题却让她颇为棘手,资料查了几天也没能解决,可就在某天中午,邮箱里突然突然收到一封邮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通关于这个模型的始末,于瞿落的项目正好派上用场。当时的她也没多想,任务堆到手边,只能先借由这封邮件的启发,完成项目论文再说。   再者,是学生会换届选举的事儿。往届这个时候,学生会里的小辈们总是会因为所谓选举不透明不公开闹得情绪不愉快,闹得厉害了甚至集体罢工,可这次居然没一个人有异议,全都异常服帖地听从组织安排,让瞿落顺顺畅畅地把外联部部长这个职务交接了出去。   再然后,是更多这类的奇异事件……   她可不认为是自己魅力过大,让学生会的那帮小牛犊们服从自己,也不认为是天降馅饼,有人错把一篇SCI水准的论文投到自己邮箱里——难道说是自己戴了二十多年的佛玉佩终于起作用了?   她不禁嗤笑了一声。思索了半天也毫无头绪,终是把这放下了。   没想到晚上的时候,阿双却对她提起宋延在短信里说到的那个什么音乐会。   “阿落,周六一起去吧,是全校同学都期待了好久的音乐会呢。”阿双睁大她那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瞿落皱了皱眉,对音乐会这种东西她倒是不反感,记得大四之前也是会偶尔在各个学院举办的舞会啊音乐会啊来回跑,可是这回么……   她可不想碰到那一位啊。虽说宋延同学是被她拒了,可难保不会因为被拒而心情悲痛一个人寂寞空虚冷地去听个小曲儿啥的。   “周六啊,我还有别的事……”瞿落想了想,有些支吾地道。   “哎?阿落你还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工作都找着了,又不像我是苦逼的考研狗一只,你不就剩成天刷刷微博,看看书的事儿了么。”阿双不满地撇了撇嘴,走过来一把扑到瞿落的肩上:“去嘛去嘛,去一趟耽误不了瞿大小姐多少时间的~”   瞿落:“……”   阿双:“听说啊,这次音乐会是我校艺术团建团以来最隆重的一次!”   瞿落:“……”   阿双:“听说艺术团的许多才子帅哥都要上台演奏!”   瞿落:“……”   阿双:“你这死丫头到底去不去!”   瞿落:“……去。”   阿双:“早说不就完了。”撂下这句话,她翻了个白眼,这才松开掐着瞿落脖子的手,优哉游哉滚回自己位置上刷微博去了。   瞿落现在突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她以穿越N世扳倒N个渣男的经验,还是会屈服于室友简单粗暴的淫威之下,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   周六很快就到了。夏日的天很长,已经六点半了,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仍然眷恋在天际,与逐渐漫上来的星河夜幕纠缠在一起。   晚风习习地吹过来,校内湖畔的绿柳摇摇曳曳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很美很静谧的景色。   然而此时行走在校园内的学生们都没工夫去驻足欣赏了,他们一个一个都行色匆匆地,朝着一个目的地走去。   被阿双拖着往前跑的瞿落也是如此。   她看着这一路上向着音乐厅奔涌的人潮,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这路上的人都那么多了,那音乐厅里还不得挤死啊……可是看着阿双一脸兴致冲冲的样子,终于没忍心说回去。   阿双也确实是个能冲会挤的能手,带着瞿落左突右击的,终于冲到了人群的最前端,赶在第一批进了音乐厅。   瞿落直到被阿双拉住,坐在了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上,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堵在门口蜂拥而进的人群,心里冷汗不止。   阿双,你是个好样的。   然而这会儿阿双的心情已经全然不在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上了,她正一门心思地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往台上瞅,边瞅边叫:“啊啊,阿落你快看啊!钢琴、钢琴架上来了!”   瞿落瞥了眼情绪激动的阿双,再瞥了眼普普通通并无特殊的钢琴,答:“哦。”   “哎,不是,你哦什么哦啊。”阿双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鄙视眼神:“钢琴搬上来了,代表言墨轩要登台演奏了!艺术团里虽说会钢琴的一大把,可要是连言墨轩都不出场,其他人哪敢出场啊!”   “真是的,阿落你落伍太久了!”阿双又吐槽了一句,然后便回过头去激动地等着了。   瞿落却是僵在了那里。   她听到了什么……言墨轩?   心跳突然加速,“砰砰砰”地,一下一下,就要蹦了出来!   “阿双你刚刚说什么?!待会儿要出场的人是谁!”她猛地扳住阿双的肩膀,力道之大使得那个心情雀跃的女孩直直地转过身子来!   可是对方却再难听清她的话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坐满了的音乐厅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有女孩子的尖叫在耳边响起:“啊啊啊,他出来了!!好激动!!!”   “快看快看!!他穿白衬衫也好帅!!”   有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逐渐汇聚成一片,越来越清晰。   “言墨轩!言墨轩!言墨轩!”   有节奏的呼喊仿佛鼓点,一声一声地敲击着瞿落的心脏。   瞿落动作僵硬地半转过身子,目光游离不定,最后胶着地落在了舞台正中央的人身上。   那人坐在钢琴架的后面,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侧影——简单的白衬衫、休闲裤,利落清爽的碎发,背脊挺拔成一个优雅的姿势。   舞台上暖黄的灯光照耀下来,恰好打在那人的周身,给他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灿金色的光晕,灿烂得甚至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瞿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阿双感受到瞿落的动作,扭头一看,嗤笑一声:“怎么,看呆啦?”   瞿落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内心在一遍一遍地呐喊——   快一点!快一点转过头来,让我看一看你!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他!   仿佛是回应瞿落的呼唤一般,台上的青年终于转过了头,他似是无意般,目光淡淡地掠过舞台下的众人,然后无意间与瞿落相撞。   只这一眼,就足以让瞿落彻底地呆在原地。   ? ☆、回到现代算总账(五) ?  直到淙淙如流水一般的钢琴声传来的时候,瞿落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双怪异地瞥了她一眼,再往四周一扫,只见瞿落身后被挡住视线的人都在一脸不满地对着瞿落指手画脚,便连忙把她拽回座位上。   “喂,你到底怎么啦?”阿双凑上来,颇有些担忧地看着瞿落那近呆似傻的表情。   对方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两只眼睛仍紧紧地盯在舞台上,一瞬也不肯移开。   阿双无法,只得自顾扭过头去,欣赏自己的。   台上的青年长眉挺拔,淡淡地挑成一个疏离陌生的弧度,一双凤眼漆黑如墨,却又深邃似海,幽幽地投下一种凉薄邈远的目光,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在那反着光的黑白琴键上上下翻飞。   他偶尔会扭过头来,极轻极快地扫一眼舞台下黑压压一片的观众,然后又转过头去,微微垂着眼睑,神情专注地进行着这一场动人心弦的演奏。   有风啸泉流般的声音飘荡了满室,整个音乐厅的人都挂着如痴如醉的表情,静静聆听着台上那个人的演奏。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一瞬间,整个音乐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状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魔怔般盯着青年的动作,台上的青年却浑然不觉,他走到台前,用他那温凉如同月华的目光淡淡地对着台下扫视了一圈,却在某一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被极快地掩饰过去。他轻轻挑起了唇角,微微敛下他的目光,优雅地弯下腰,向着众人鞠了一躬。   安静了足足有三分钟的观众猛然爆发出一阵如同潮水般的掌声。   随之而来的呐喊也是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言墨轩!言墨轩!言墨轩!”有些女孩尖叫起来。   坐在前排的女生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捧着满怀的玫瑰百合就冲上了台,羞羞答答地走到台上青年的面前,把花束塞到了他的怀中。   青年一愣,低头看了眼娇艳的花朵,脸上展开一抹温温润润的笑意,低声道:“谢谢。”那不亚于刚刚演奏乐曲的悦耳嗓音,让女孩脸一红,尖叫着跑回台下。   亲眼目睹了青年笑颜的台下众人心情更是激动,竟然纷纷围到了台前,把整个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啊啊,言墨轩好帅啊!”   “言大再来一曲!”   “言大给我签个名吧!”   更有不少女生直接冲到了台上,把青年团团围住。   不多时,音乐厅几乎一半的人都围在了台前,还有一小半的人冲到了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激动欣喜的表情。   然而处在众人包围中间的那个众星拱月的人,却丝毫不见慌乱和困窘,他仿佛悠悠天幕上的皎月,兀自流淌出如水的月华,温润却带着疏离的寂寞。   他正用他那修长好看的手在一个又一个伸到他面前的本子上,飞快地签名。   瞿落看了一眼处在包围之中的青年,目光变得深邃,半晌,她的唇边忽地勾起一抹旖旎的微笑。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音乐厅。   这样混乱的场面,上去确证是不大可能的了,但是既然已经见到了人,她就不怕花费耐心等待时机。   然而低着头漫步离开的瞿落却没注意到,有一道饱含着深沉情绪的目光,悠悠地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音乐厅的门口。   *   音乐厅外面的冷清和里面的热闹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纵然是夏日,猛一出那人潮拥挤的会场,还是觉得风有些凉。   瞿落双手环臂,急匆匆地从音乐厅外面的走廊走过,然而在转过拐角的时候,却看到了令她惊诧的一幕。   拐角处有一男一女正搂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激、吻着。   而这一男一女,瞿落并不陌生,并且可以说是相当熟悉,正是宋延和安琳琳。   她的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然后极快地移开目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对于宋延这种前一脚还痛哭求原谅,后一脚已经跟别人Kiss的速度,她还是蛮佩服的。   不过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已经说分手了么。   于是脚下的步伐更轻快了些,她并不想让那两人发现自己。   “阿落!”   然而背后还是传来了呼唤她的声音。瞿落眉头一皱,更疾走了几步。   不想背后那人走得更快。没几步,她就赶到手臂上一沉,被人拽住了。   她不耐地回过头去,冷眼看着脸上红晕未消的宋延。   宋延的语气很焦急:“阿落,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瞿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狗血肥皂剧经典台词又现,下一句是不是该说“你听我解释”了?   果然,宋延上前一步,手上力道更紧:“你听我解释!”   瞿落瞥了一眼宋延身后不远处恨不得拿眼刀刺死自己的安琳琳,前前后后略一想想便猜了个大概。   事情还能是什么样?就算不是宋延主动的,那也无非是安琳琳上演了个苦情计,再来个投怀送抱,然后一男一女半推半就的不就亲上了么。   如此简单之情节,还有什么可想象的。   瞿落撇撇嘴:“首先,我什么也没想象,其次,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我更没有义务听你解释。再见,哦不,再也不见。”说完,她甩开宋延的手,趁着宋延失神的瞬间,迈开腿就跑。   她隐约听见身后安琳琳似乎在抽抽搭搭的哭泣,宋延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声音越来越高,似乎有吵起来的趋势。   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幸灾乐祸的情绪她也懒得用在他们二人身上。   然而眼下她光顾着跑,一不留神却是跑进了音乐厅背后的一条树影浓密的小道上。   这条路平时鲜少有人经过,因为都已经快邻着学校的外围了,隔着一道围墙,就是校外后街。然而这一阵子后街上也因为修路修管道禁止通行,走这条路的人就越发少了。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银白的满月静静地挂在头顶,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有寥落的星辰在它的四周微微闪烁。晚风轻拂,金银忍冬的叶子一颤一颤地,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影。   对于这种人迹幽微的小道,瞿落是不怕的,她曾经独自一人走在吴王宫幽邃曲折的深宫小径上,也曾独自一人徘徊在越王宫阴森可怖的花园中,埋藏了多少冤魂的深宫大院都不曾让她有半点心惊,更何况是自己熟悉的校园呢。   只是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心底却不禁又想起刚刚舞台上那个人来,熟悉得想让她发笑,陌生得却又让她如在梦里。   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毕竟这里可是现实世界,阿渣不是异空间的么?而且对方的眼神也并没有预料中的期待或者惊喜,反而透着一种分明可辨的凉薄感……瞿落想起刚刚音乐厅里那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心里一沉。   难道……这个人并不是他?可为什么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瞿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身上也突然一寒,匆匆快走了几步。   这么一走,却突然看到自己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瞿落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那正是刚刚站在舞台中心众星拱月的青年,青年此时正斜倚在一丛忍冬的枝叶下,半侧着身子,有点点碎银似的月光从婆娑的树影中漏下,晕染在青年俊秀的侧脸上,如诗如画。   瞿落微微有些发怔。   青年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站直了身子,朝这边望过来,看到瞿落的瞬间,本还淡漠的目光变得有如深潭一般,快要将瞿落湮没。   瞿落的眼神变了变,心里有什么东西极快速地一闪而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朝着青年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瞿落挑了挑眉,再次开口:“你好。”顿了顿,眼眸不由自主地垂下来,道:“刚刚听了你的演奏,很精彩。”   半晌没有回应,瞿落疑惑地抬眸,却一眼望到青年深海一般的眼眸中,心里咯噔一记。   良久,就在瞿落以为对方不会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一声清越低沉的嗓音:“谢谢。”   嗓音很好听,然而态度却让她有些失望——不远不近,既礼貌而又疏离。瞿落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你一直都在艺术团么?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呢?”瞿落佯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了显示她只是纯粹好奇,还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同样礼貌的微笑。目光却是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青年的脸,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变化。   她要看看,青年到底会作何回答。   ? ☆、回到现代算总账(六) ?  她要看看,青年到底会作何回答。   青年的眸光微闪,半晌,道:“不,我加入艺术团没多久。”   “哦,是这样。”瞿落轻轻应道,心下却是更沉了些许。      这样的回答,倒叫她无法咬定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了。如果他回答说一直在艺术团,自己还可以质问他说谎,毕竟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有出席艺术团的什么晚会。可现在么……   自己总不能拽着对方的领子逼问:喂,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阿渣吧……   啧,这样倒显得自己好像很火急火燎的样子。   瞿落同学显然是忘了自己之前疯狂翻找物理学著作的“火急火燎”的样子了……   脑子里的一团乱麻,使得她心情烦躁不少,她不由自主地揪了揪垂落鬓边的碎发,颇有些埋怨意味地瞥了眼对面静静站着的青年。   青年却是用一种沉静如水的目光望着她,在月光的映衬下,那眸光里的涟漪分明泛着她熟悉的神情,脉脉如水。   瞿落不由微怔,时光仿佛发生了错位,恍惚间对方似乎还是那一席白衣长袍的样子,玉冠博带,青丝如墨。   她不自觉地低笑起来,半晌仰起脸来,绽放了一抹明媚的笑容:“言墨轩……同学,既然我们在这里偶遇,不如交个朋友吧。”   说着,她伸出手,莹白的指尖泛着微微的光,浅笑如鬓边拂过的轻风:“握个手吧。”   言墨轩神情似有怔忪,终也在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用自己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而后力道渐渐加重。   熟悉的温润如玉的触感漫上指尖,接着是手心,再接着是整个手掌,皮肤与皮肤相接触的,似乎带着对方血液的温度。   瞿落温温婉婉地笑开去,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既然对方似乎不愿意直接坦诚以待,那么她也不介意以这种方式,在青年的身侧,从朋友开始一步一步地,敲开对方的心房。   因为她相信,那心房里面的东西,必定不会让她失望。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柔弱娇媚的呼唤。   “阿落,终于找到你了!”娇/喘微微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莫名的喜悦。   这声音……   瞿落皱了皱眉,轻轻抽出被青年攥住的手,转过身看向来人。   匆匆跑过来的女孩气喘吁吁的,卷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两颊上透着抹绯红,一双杏眼里透着激动的神采,看起来亮晶晶的。   “你知不知道,我和宋延找你找得好辛苦呀……”安琳琳跑到瞿落面前,一把抓住了瞿落的手,边喘着气边说道,说话间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一下旁边站着的青年。   瞿落看了看安琳琳全然“喜悦”“激动”的表情,又看了眼身旁脸色晦暗不明的青年,冷笑道:“你找我干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甩掉安琳琳的手,兴味地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道:“你这会儿不应该继续和某人浪漫独处么?”   她想了想刚刚两人被自己撞见时,宋延那副又急又羞的态度,上前一步,凑到安琳琳耳边低声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故伎重演装一朵可怜又可爱的白莲花?让我猜猜,宋延一定在附近看着吧?”   说着,后退回来,准备欣赏安琳琳恼羞成怒的样子。   对方果然涨红了脸,等了半晌却并不见发怒,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却积了一半的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阿落,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安琳琳又看了眼那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往前凑了凑,牙齿咬上下唇,轻颤着声音道:“我知道我打扰了你和言……言墨轩同学的约会,让你很生气,可是你要想想宋延啊!宋延他、他一直都在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不能因为言墨轩同学就狠心放弃宋延呀……”   瞿落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而后挑了挑眉,笑意嫣然地看了眼言墨轩,青年仍是一副平静的表情,然而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却有一丝隐约跳动的怒火。   瞿落嘴角浮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转过头来,看向目光里闪烁着得意神情的安琳琳:“你说,我在和他约会?”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优雅动听,甚至含着一丝笑意:“而且是因为他才和宋延分手?”   果然够狠够绿茶,一句话既显得瞿落得了新欢忘了旧爱,又使她自己立于被同情的弱势地位,若在场的青年换了任意一人,即使和瞿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心里也都该对瞿落有了芥蒂吧。   可惜……“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青年的嗓音清越,低低的如同音符从钢琴键上划过:“我与瞿落同学刚刚才认识,就在你跑过来之前。她又怎么可能因为我而跟男朋友分手呢。”青年的尾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清冷的意味。   瞿落抬眼瞥了眼青年,触及到对方的目光时,又飞快地移过视线。   安琳琳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戳破了,满含恨意地瞪了眼面前的女孩,感受到旁边言墨轩凌厉的目光时,脸一红,忙低下头来,暗暗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   不可能!她刚刚跑过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两个人双手交握,这个男人的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怎么可能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呢!   想到这里,她又飞快地瞥了眼言墨轩,见对方果然又专注地凝视着垂着眸的瞿落,唇边似乎还挂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心头却是越发愤懑不平了。瞿落这个小贱人凭什么?!居然连言墨轩这样的人都被她勾搭上了,狐媚功夫果然是一等一的!   她强忍着恼怒、酸涩与不甘,抬起头扬起一个羞愧的笑容:“啊,抱歉,是我误会了……”她上前再次拉住了瞿落的手,道:“阿落,我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   瞿落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半晌才道:“这么点小事儿,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也没有生气。”再次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   “那就好。”安琳琳呼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松了的样子,语气却是踌躇起来:“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解释,刚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一红,话也吞吐起来:“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宋延喝了点酒才……”   “哦?”瞿落勾唇轻轻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在他喝醉的时候及时赶到他身边照顾他?”   安琳琳一愣,连忙摆摆手,一副忐忑不安又急于解释的可怜模样:“不不,我只是恰好路过……你千万不要误会!”   “呵。误会的人是你,不是我。”瞿落的神色冷了下来:“我说过了,他已经和我没半点关系,我犯不着管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哗啦”一声,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怎的,不远处的灌木丛发出一阵响动。安琳琳咬着牙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语气更急躁了几分:“阿落,你不要这样子,宋延会很伤心的!”   瞿落轻瞥了眼那“躁动不安”的灌木丛,又看了眼安琳琳,心下了然,挑起一抹玩味却不屑的笑意:“哦?那你还要我怎样?”   安琳琳眼里微光一闪,唇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我想请你聚一聚,你,我,还有宋延,我们坐一起把所有的误会都解释清楚,这样你就不会再和宋延闹别扭了,他……也不会再难过了……”说到最后,安琳琳的声音低落下来,幽幽咽咽似乎还夹杂着柔肠百结的哀泣。   瞿落深深地看了一眼安琳琳,半晌不言,良久,她蓦地侧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着的青年,却一下子撞进对方深沉如水的目光中。   那里面毫无波澜,只有能湮没她所有呼吸的深沉情感。   瞿落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对着安琳琳笑道:“好啊,时间地点你定吧。”话音未落,手腕上却是一沉。   瞿落眯了眯眼,低头看了看青年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没作声,也没抬眼看他。   “真的,太好了!”安琳琳看起来十分激动的样子:“我这就回去告诉宋延,他听了一定很高兴!”说完,她朝着瞿落一鞠躬,低头的瞬间露出一抹邪笑。   瞿落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也不再看安琳琳,转身就走,顺带从青年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青年顿了下,并没立即跟上,而是站在原地。   “安琳琳小姐是么?”青年轻笑一声,用一种优雅温润的嗓音念道。   安琳琳却突然一个激灵,她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青年,却讶然发现青年眼睛里的平静和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为之深深战栗的森冷!   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希望安琳琳小姐可以懂得适可而止。”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温和,却让闻者心惊:“如果你不懂得的话,我会让你亲身体验一下,肆意妄为的后果。”说罢,他收起所有的笑意和温柔的假面,斜睨了一眼安琳琳,转身而去。   然而这一眼却叫安琳琳感觉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温和的青年一下子变得如此冷厉!半晌才猛地转回头去,奔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对,宋延还在,待他看清了瞿落那小贱人的本来面目,她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   这边言墨轩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女生宿舍楼下追上了瞿落。   瞿落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站在原地微侧着身子看向远远过来的人,嘴角扬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此时夜已渐深,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路旁昏黄的路灯打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将她的表情映照得明灭难辨。   “怎么,言墨轩同学也住这里?”她玩味地道,眼神示意了下旁边挂着“女生宿舍”几个大字的寝室楼。   青年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嘴角边却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刚刚,为什么答应了她?”   “咦?没想到言墨轩同学对这种小女生之间的玩闹还会感兴趣呀。”瞿落低低地笑:“嗯,还以为言墨轩同学只专注于钢琴呢,钢琴居然弹得那么好……”话落,尾音似是在玩味地轻叹。   青年皱了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你该知道,那个女生的心思绝不会那么简单。我怕……她会伤害你。”   瞿落心里突地一颤,下意识地咬上颤抖的下唇,良久,才抬眸看向青年:“我不会让她得逞,但是——言墨轩同学对于刚、刚、才、认、识的人,都会这么关心么?”明亮的眼眸里是不肯让步的倔强。   青年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孩,彼时有风拂过,吹乱了女孩额角的碎发。他的眼神暗了暗,伸手轻轻拂过那几缕调皮的碎发,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凑上前去将女孩搂在怀里,轻轻亲吻女孩柔软的发顶:“阿落……”   然后便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仿佛那两个字已经深深地印刻在青年的心里。   瞿落心里悠悠一颤,那压抑在心头的万千情绪终于漫上来。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她想问他为何见到了她却又疏离了她,她想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她想问他能在这里待多久,是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想问的太多太多,终于悉数堵塞在喉咙里,全部化成了一声幽幽的叹息:“阿渣……”女孩动了动,伸出手臂回抱着轻微颤抖着的青年。   ? ☆、回到现代算总账(七) ?  瞿落收到安琳琳短信的时候,手里正捧着一袋子金丝肉松饼和一盒温热的牛奶,站在宿舍楼大厅的门卫室外。   清早的凉风惬意地吹进来,微微掀开了门口竹帘的一角,瞿落指尖掀动竹帘,走了出去,四下环顾——门外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眼眸微眯,冲着静静流动的空气挑了挑眉,掀开帘子走了回去。   安琳琳短信上说,请她中午到S大附近的梅潇山庄小聚。梅潇山庄是个酒店,环境很优雅,房间很干净,大厅很豪华,菜品很美味。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地方,向来是作为S大稍有点追求的小情侣们滚-床-单的最佳去处的。安琳琳挑这么一个地方把三个人叫在一起,怎么感觉这么意味深长呢。   瞿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是想准备一出闹剧撵走了自己之后,立即和宋延就地解决呢?还是想让自己看到什么香艳场面,恼羞成怒地主动离开呢?   瞿落双手托着腮,笑意然然地来回打量着这条短信。   11点,快到约定时间了。瞿落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浅绿色过膝长裙换上,对着镜子稍事梳妆,挽起架子上挂着的白色硬皮包,款步而出。   出门前目光瞥到桌子上剩下的半袋子肉松饼,嘴角挑起一个兴味的笑。   这家伙,玩躲猫猫还上瘾了么。   *   大中午来梅潇山庄的人很少,瞿落甫一推开旋转玻璃门,就看到大厅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笑容甜美的服务员小姐站在前台,眼巴巴地看着推门而入的瞿落。   见瞿落走近,服务员小姐彬彬有礼地开口道:“您好,请问有预订吗?”   瞿落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安琳琳发过来的短信,递给服务员道:“是这个包间。”   短信上写的雅间号是“情醉梅香”,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不想开口说出这个色-气满满的名字。   服务员小姐微笑着点头:“请您跟我来。”   脚踩在柔软的红地毯上,瞿落跟在一身短旗袍、身材丰满的服务员身后,推开了房间的门。   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瞿落立在门口,往里面看去。   房间很大,铺着浅白缠枝梅花壁纸的墙壁晕染着吊灯打下的浅浅光环,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深褐色实木圆桌以及围桌而置的椅子。房间东面是一张长长的实木沙发,上面垫着和壁纸颜色交相辉映的布艺软垫。房间西面的墙壁上则挂了一台电视,黑漆漆的屏幕上映照出女孩儿纤细高挑的身影。   南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咖啡底色银灰提花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满了整个窗户,不透进一点日光,使光线本就偏暗的房间显得更为幽暗,再加上徐徐吹拂而来的冷气,使人丝毫感觉不到户外炽热的朗朗夏日。   瞿落对服务员道了声谢,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人——除了在墙角垂眸而立的高大男服务生。男服务生见到瞿落进来,并没有立即迎上来,而是侧着身站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周身覆着一层暗淡的阴影,看不清楚轮廓,他的头微微低着,半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了半个脸。   瞿落眯着眼,不着痕迹地对他打量了一番。良久才移开了目光,扫视一圈空荡荡的气氛暗沉的房间。   这是来早了么?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1点半整,刚好到了约定时间——然而眼下却只有自己到了。   难道是被放鸽子了?   她秀长的眉挑了挑,心里暗暗否决了这个想法。无他,安琳琳不会大费周章地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一旁的男服务生终于有了动静,他见瞿落仍立在门口,款步走过来,嘴角咧开一个笑,说道:“您好,客人请先坐在旁边休息。”   服务生的声音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暗哑,挤在唇边的微笑也怪异得很,完全不见服务员惯有的柔和礼貌,倒像是……在冷硬面具上撕裂的一道口子。   瞿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抬眸冷冷地盯着服务生的眼睛,却见对方的眼神极快地闪烁了一下,而后才又归于平静。   她心里冷笑一声,缓步走向了服务生手势指向的长沙发,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服务生见状,唇角下意识地勾了勾,然后又像是掩饰什么一般,转身疾步走向餐桌,拎起桌子上的玻璃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端了过来。      “客人,请先喝点水吧。”服务生漆黑的眼眸缩了缩,喑哑至极的嗓音里似乎多了几许波动,他举着杯子的苍白手指居然在轻轻地颤抖。   瞿落眼神变了变,却是敛眸接下水杯,玻璃杯里的清澈液体在微微地荡漾着,有几个空气钻进去的水泡冒了上来。   “能否,”她眼睫轻颤,语气里饱含着乞求,“请您把冷气关小一点?”   *   化验室门外的狭长走廊里坐满了人,饶是如此,也不见丝毫的吵闹和混乱。每个坐在火车椅上的人,都勾着仿佛被惧怕与担忧压弯了的背,深深地低下头去,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出的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们匆匆的身影。   药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飘过医院的急救室、手术室、输液室、门诊房之后,直直地钻入宋延的鼻尖。宋延皱了皱眉,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他支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一下一下地按压着太阳穴。   终于,化验室的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走廊里坐着的人听到声音,齐齐地仰起头向来人看去,待看清了人之后,却都失望又放松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唯独宋延站了起来。长久不得动弹的坐姿使得他的腿有些发麻,这会儿竟然在轻轻地颤抖,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道:“怎么样?”然而不待女孩儿作声,对方那过于惨白的脸色就已经使他心里一沉。   安琳琳脚步虚浮地走过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慌失措的茫然,一个没站稳,竟像是要摔倒在地。   宋延神色一紧,忙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安琳琳的手,急急问道:“到底怎么样?”   对方咬了咬下唇,眼睛里水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是……是阳性……”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扭过头去,不愿意看男子的表情。   宋延一把夺过安琳琳手里的纸张。化验结果上面,血HCG值为阳性。   他愣愣地看着那白纸黑字的“阳性”两个字,脑子像是炸开了一般,嗡嗡地轰鸣不止。万千情绪奔涌上来,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乌黑一片,连带着一同黑暗下去的,还有他本来光芒万丈的人生。   “宋延,我、我们该怎么办啊……”   安琳琳哽咽的哭声传来,唤回了他一丝神智,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微微侧过头去,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琳琳,我先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安琳琳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家。”   回家……   宋延的心里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地转回目光看向对方。   安琳琳那葡萄一般的眼睛被泪水洗得黝黑发亮,眼底是一览无遗的信任。   宋延咬了咬牙,按压下心头的纷乱情绪,伸出手臂揽住安琳琳的肩膀,两人相倚着走出了医院。   到医院门前的路边,宋延招手叫了辆出租。   “到萃羽路的千绘园下车。”他低声向司机道。   千绘园是安琳琳回国后租的房子所在的小区,他曾经……也在那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更复杂了。   “宋延……”安琳琳细小的声音传来,宋延侧过头看向倚在自己肩头的女孩。   “阿落,她还在酒店里……”安琳琳的脸色看起来很虚弱:“时间不早了,你快过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宋延心里一动:“可是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的,我自己回去就好。”安琳琳柔软的手伸过来,包住了宋延骨节分明的大手:“你去跟她好好说,她看我不在,一定会耐心听你解释的。”   宋延说不清自己心里的复杂滋味,他本来也很想向瞿落好好解释一番,尽可能地求得对方的原谅,可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用深切眼神看着自己的安琳琳,心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有什么最宝贵的东西,都随着这声叹息永久地失去了。   他回握住安琳琳的手:“还是让我陪你回家吧。”   安琳琳垂下了眼眸,看起来愈发的可怜,然而宋延却没看到对方垂下眼睑的瞬间,那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光和得意。   “不,你这样会让我很愧疚的。”安琳琳抽泣了一声,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平坦的腹部:“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你不需要为它承担责任的。”   宋延的眼神一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伸过来的手指抵住了唇。   “听我的,去找瞿落吧。”她说着,眼角又落下一滴泪来。   ? ☆、回到现代算总账(八) ?  宋延看着手机里瞿落发来的短信,思绪变得纷乱起来。   短信上说她因为一些事情不方便出去,于是想把见面地点改成校内图书馆。   他不禁苦涩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好好地见一次面了,这难得的坐在一起好好聊聊的机会,也被对方以这样草草了事的态度敷衍……   刚刚在医院里压抑下来的情感又波动起来,脑海中不禁像放电影般浮现出了这近一个月来的滔天变化。   一直以来都小鸟依人的女孩突然变得那般决绝、不留情面,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挽回的无力感,仿佛有什么最美好的东西从指缝间偷偷溜走,任凭他怎样握紧了手掌,怎样苦苦哀求,都再难挽留。   他不想这样的。他没想到会这样的。   当半年前安琳琳拖着大大的和她纤细身材极不相称的行李箱出现在他的面前,瘦削下来的脸庞上满是懊恼和怀恋,他承认,在那一刻,他的心不可抑制地软了下来——可是那只是怜惜而已!   纵然他无法拒绝安琳琳的要求,纵然他难以控制地想要去照顾她,纵然他一时情动以至于他和她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但他内心爱的,仍然是阿落啊!阿落她难道都忘了,三年里两个人是怎样地一起携手走过的么?她怎么忍心就这样甩了自己,然后一个理由都不给自己?   站在学校里图书馆的高大建筑前,宋延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紧地握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口袋里的手机却又震动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短信上只有四个字——“到顶层来”。   这是……他不由得疑惑得眯起了眼,却也只好按着瞿落的指示动作。   S大的图书馆算是S市一景了,九层高的宏伟建筑砌着仿佛来自十八世纪欧洲的典雅砖墙,罗马式雕刻着细腻花纹的石柱立在门口,走进去便仿若走进了真正古典的书籍殿堂,而内部的陈设更是雅致华美,铺着大理石地砖的光可鉴人的大厅里,两侧是堪比博物馆的图书馆建馆材料展览,正中则摆放了一个颇有寓意的巨大罗盘。   图书馆的顶层和其他各层并无太大不同,只不过是多一些珍贵古籍资料罢了。   是个读书的好去处,却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宋延皱了皱眉,走到电梯跟前,按下了数字9。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与此同时,宋延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从旁边的楼梯,到天台上来。”   宋延走出电梯,四顾看了看,发现对面拐角处有一个狭窄的步梯,走了过去。   他还从未上过图书馆的天台,是以当他推开通往天台上的铁门,被呼呼灌入的风扑了满面时,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高挑纤细的女孩着一席淡绿色的长裙,只露出那莹白纤瘦的小腿和脚踝,宽松的白衬衫随意地掖在腰间,愈发显得蜂腰秀美而窈窕,乌黑柔软的发披在脑后,垂在腰际,随着劲风,翩跹成一道道微乱而优美的弧度。   女孩此时正倚在天台的围栏边,嘴角噙一抹漫不经心、淡到极致的笑意。   宋延的呼吸一滞。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两人初相识的那一刻,那时,正是和娇俏可爱的安琳琳绝然不同的阿落,正是这样淡然笑着的,不哄闹不乞求,不声张不刻意的阿落,挑拨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只不过,那匆匆流淌的时光中,有什么东西曾使这份他深爱的淡然与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今,它又回来了!   “阿落……”他情不自禁地呼唤出声。   女孩的秀眉优雅地一挑,并没有回应,那弯成一个浅浅弧度的双眸里,似乎也再没了笑意。   宋延身子一僵,只感觉通身的血液都在渐渐凝结,炙热耀眼的阳光打在身上,却像是要把自己冻死一般。   他僵硬着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为什么要在这里?”   女孩瞥了他一眼,然后极快地移开了目光:“因为,站得高才看得远啊。”她轻快的声音软绵绵的,似乎比青空之上那悠悠白云还要绵远。   宋延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定定地看着女孩半晌,发现女孩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沿着女孩的视线看过去。   图书馆九楼之上的视线确实开阔,穿过学校内部的低矮建筑,轻而易举的便可看到校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再者是街道对面林林总总的饭店和商铺,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平日里熟视无睹的东西。   只不过在这清一色喧嚣繁闹的街市中,梅潇山庄那古朴别致的建筑倒显得别具一格了。   宋延把目光收回来,转到身侧的女孩身上。一缕碎发被风吹乱,覆在女孩的眼睑上,他极力克制着想要伸手帮她轻轻抚落的冲动,踌躇了良久,才喑哑着嗓子开口:“阿落,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再不肯……”爱我如从前那般?最终,他还是隐忍住心底发出的深切质问,欲言又止。   “发生了什么……”女孩呢喃似的重复道,漆黑的眼珠里仿佛覆盖上了一层蒙蒙的阴影,低低地笑了起来。   宋延被她笑得发慌,心底不由得悠悠一唤:“阿落,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好么?”他伸出手扶上女孩的肩头,想要将女孩搂入怀中,却冷不防被女孩推开,女孩眼眸里的防备和冷漠让他心里一惊,狼狈地后退了两步。   “宋延,”女孩的声音淡漠得能沁出冰来,“当你和安琳琳如胶似漆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已经结束了,我以为,这没什么好摆出来说的。”   宋延噎了一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我们没有……”转念间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口中的话更是破碎吞吐:“我……我是看琳琳她一个人在这里,很可怜……”   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里满是讥讽:“哦?你可怜她便可怜到床-上去了?”   “你……”宋延惊愕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说完,才下意识地噤了声,脑子里如炸响了一团惊雷,忐忑不安地垂下了眼眸。   瞿落的眼睛眯了起来,冷笑不止:“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她刚刚给了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什、什么惊喜……”宋延只觉得喉咙里似堵了一堆东西,让他难以出声。   瞿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专注地看着对面梅潇山庄的某一扇窗户,半晌,眼睛忽然一亮,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我叫你来这儿不是说那些无病□□、伤春感秋的话的,”瞿落递给他一个望远镜,笑意盈盈:“是让你来看一场大戏的。”   宋延木然地接过望远镜,顺着瞿落的手势看向对面的梅潇山庄,半晌,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耳边是瞿落轻盈的笑声:“怎样?上午那个‘惊喜’,再加上这出大戏,是不是觉得人生是如此的跌宕起伏让你应接不暇?”女孩的声音优雅动听,宛如在娓娓念着一首抒情田园诗。   听在宋延耳朵里,却让他如遭雷击。   望远镜把对面梅潇山庄某一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那占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窗内,安琳琳那娇俏可人的面庞晕染的红晕和汗渍清晰可见,她今早上穿的那条浅粉色短裙被撂起,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乃至某处半遮半掩的隐-私部-位,而那肉体上,正有一双宽厚的大手放肆地游移,而手的主人,正是之前在房间里等待的服务生。   宋延硬生生地后退了两步,手下意识地一松,望远镜应声而落。   瞿落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弯下腰捡起望远镜,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望远镜没摔出什么毛病才压下心中的不满,只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为、为什么……”宋延失神地呢喃:“她明明说,明明说只爱我、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说到最后,他的眼神里泛出了少见的疯狂,双手不可抑制地钳住瞿落的肩膀:“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这不是真的,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男人的眼睛狠狠地张大着,里面布满着红血丝:“她上午才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现在,现在这又算什么!”   宋延的这副模样足以让瞿落忽略掉肩膀上传来的痛感,她的眼睛甚至轻松地眯了起来:“也许,她根本没怀孕……”末了,又邪恶地勾了勾唇:“也许,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宋延的瞳孔猛地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瞿落。   瞿落轻笑一声,一字一句地打破了男人最后仅存的幻想:“她出国了那么长时间,三年里接触了什么人,交往过什么对象,上过多少次的床,这些你都没想过么?”   “不,她说他一直没忘记我,心里只有我一个……”宋延艰难地摇了摇头。   瞿落忍不住嗤笑,她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有些可怜。她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来挡在宋延脸前:“她出国时那么绝情说要一去不复返,何以会灰溜溜地回来?何以回来之后就找上了你,这些你都不曾想过么?”   “那是因为……她忘不了我……”宋延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无法再说下去,他麻木地接过瞿落递给他的文件,茫然地扫过去。   “这是她在国外的学业事业状况,还有她的交往记录,你看了就明白了。”瞿落冷笑一声,淡淡道。   宋延心里咯噔一记,沉着脸看了下去,半晌,终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琳琳在国外的学业可谓差到不忍直视,甚至还有好多不及格的科目,这种成绩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在国外的大学里继续待下去了吧,她母亲支持她自主创业的公司也没翻出什么浪花,在国外那种知识经济竞争激烈的地方,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而至于私生活,更堪称糜烂,国外开放到奔放的风俗么,可想而知。   她根本不是因为爱自己才回来的,而是在国外待不下去,国内的学业又无以为继,才黏上自己……   宋延恨不得把这些纸撕成碎片!   瞿落却是轻笑了两声:“你该庆幸才是,庆幸你身上还有一点吸引女孩子不择手段都要得到的东西——比如……嗯,让我想想,父亲在军-方母亲在党-政工作的家庭背景算不算呢?这样的条件许她一份好工作手到擒来吧?再比如……你还算不错的颜值?”瞿落轻轻拍了下对方惨白的脸,语气中饱含揶揄。   宋延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他眼睛里所有的光亮仿佛都熄灭了一般,死气沉沉。   ? ☆、回到现代算总账(九·结局) ?  瞿落看着失魂落魄的宋延,冷笑着走下天台。看他那样子,要缓过劲儿来还得等一阵儿呢,反正她也把望远镜留在那儿了,他要是没想明白,还可以再观赏一阵。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是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安琳琳绝对不会想到,事先安排好的计划,会被自己反将一军吧——不过这还是多亏了阿渣。   自己在察觉到那个服务生的不对劲时,及时给阿渣发了手机定位,却没想到原来阿渣早已尾随至自己身后,随时准备冲进来保护自己。   当她看到阿渣跑进来时那溢满了担忧和焦急的眼神时,心头的暖意就像是春水淹没过来,满满的,足以让她对阿渣所有的疑问都忘却脑后。   是阿渣帮她制服了那个服务生,然后给他灌入了那杯有问题的水——水里掺了情-药。   安琳琳的心思一目了然——让自己喝下那杯水,情-动之后与服务生缠绵在一起,被推门而入的宋延看到,宋延惊怒之下必定全然不顾事情的合理性,只会从此厌恶了自己。然后安琳琳再以不经意的姿态出场,一边欣赏着她的胜利战果,一边做出白莲花的样子表达着对这件事情的难以置信。   这情节设置得还是挺曲折的,最后的结果也将显而易见,安琳琳一方面因为瞿落遭到厌弃而陡然重获宋延的珍爱,另一方面又因为肚子里那个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的孩子,逼得宋延不得不和她在一起。   完美。   可瞿落偏不想让她这么顺意,虽说宋延讨厌不讨厌她对她毫无影响,她也毫不关心,可她凭什么就非得任人摆布、做安琳琳的垫脚石呢。   于是在阿渣制服了服务生之后,她把宋延约到了图书馆天台这样一个可以观赏“美景”的地方,再嘱咐阿渣过半个小时后,用服务生的手机给安琳琳发短信,就说事情办成了,不出意外,安琳琳果然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欣赏战果了。   可惜刚一进门就被情思发作的服务生摁倒,这两个在国外就相处得很愉快的炮-友双双回国之后,也是藕断丝连,如今一方情动,另一方再怎么挣扎也被身体的本能屈服了。   自己设的局,还是要自己品尝才最美,你说是不,琳琳姐?   瞿落愉悦地勾起了唇角,出了图书馆之后便打了个电话找阿渣。   背后却传来一道呼唤:“阿落!”   瞿落转身。是宋延。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面色很有些不耐烦。   戏也看了,局也结了,这人还纠缠个什么劲儿啊。   宋延注意到对方不耐的神色,心下更是忐忑不安,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一下子又濒临坍塌的边缘,可是他决不能放弃!自己已经被安琳琳玩弄到这个地步,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真心所爱的阿落从自己身边离开呢?!   他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浑身的颤抖,走向瞿落,脚步慌乱而沉重。   “阿落,是安琳琳她一直欺骗我……她是罪魁祸首,我是被蒙在鼓里的!”他声音里的急切和惶然清晰可辨:“你不要离开我!”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女孩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收拢了力道。   瞿落唇边挑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哦?你还真敢说。”她饱含怜悯地看了看对方那恓惶不已的脸色,仿佛落水之人不顾一切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惊惶,缓缓地笑了。   “你拿着我打工赚来的钱给她租房买衣服,也是她骗的你?你跟她上-床也是被骗的?你曾经多少次为了维护她而给我难堪,也是被骗的?”瞿落徐徐地摇了摇头,明眸里满是轻蔑。   “宋延,你记住,‘爱’这种情感,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他人所骗取的。”瞿落用最后的耐心,一字一句地说。   宋延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涨的发疼,一种密密麻麻的酸涩感如洪水一般向他淹来,从鼻息灌入,顷刻间便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在这明晃晃的日光下,竟恍若坠入冰窟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阿落……”他泣不成声,唯有浸着泪水的呼唤,在表达着他最后的懊恼和悔恨:“阿落……你真的,不再爱我了么……”   女孩的轻笑声宛如悠长的叹惋,在这炙热浓重的空气里轻飘飘地散开来。   “爱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建立在两个人互相的信任与付出之上的,宋延你从来不把我的付出看在眼里,相反,却一直在消磨我对你的信任。这样的爱,早就千疮百孔、烟消云散了。”   她微微仰起白皙优美的脖颈,目光投向蓝的发亮的青空,语气仿佛随着那青空之上的流云变得悠远。   “我爱的,是那个会悄悄给我送早餐的人,是那个会耍小脾气、但却陪我走过了许许多多艰难的人,是那个在我遇到危险时会奋不顾身的人,是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默默关怀我的人……”她说着,停顿了下来,转过身飞快地看了表情越来越绝望的宋延一眼,不禁怜悯地说道:“希望你也能找到这样的人吧。宋延,再见。”   “阿落……”宋延想伸出手去做最后的挽留,却只能徒然地看着女孩纤细的背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他木然地蹲下身来,双手捂着脸,哽咽起来,是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的失声痛哭。   *   一个月后。   宽阔明亮的阶梯教室中,前两排的座位上面坐满了讲师、教授和学院院长,他们都可谓是S大商学院的大咖,多年来不仅在一线教学平台上教出了许多优秀的学子,更在学术科研领域有超凡的成就,然而此时这些学者们的脸上不仅没对讲台上的学生摆出漫不经心的神色,反倒都饶有兴趣地倾听着台上女孩的倾情演讲。   前来聆听学姐学长的毕业论文答辩的年轻的学生们更是如此,稚嫩的脸上纷纷流露出对台上女孩的钦佩和仰慕。   没想到瞿落学姐不仅长得漂亮,学生工作做得好,就连学术功底也这么扎实,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这是来自台下小P孩们的惊叹。   台上的女孩却全然不在意台下人的目光,只一味地摆出认真的样子将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演讲稿和论文成果整理娓娓道来,心思却飞到很远。   昨天她在邮箱里收到了宋延发给她的,大概是最后一封的邮件。   那是一封篇幅很长很长的信,长到仿佛要把他们二人三年以来的时光都装进去才罢休。   她从来没有见过宋延用这样的语调写信,这样平淡的、苍凉的,浸透着某种不可挽回的哀绝的语调——他说,他每日梦回,都会梦到一个浅笑着的女孩倚在他的身侧,时而扭过头来替他整理微乱的衣领;他说,他这一生所犯的最大错误,便是将自己的自私当做了爱,以至于最终丧失了那一去不复返的珍宝;他说,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奢望瞿落会原谅他了,于是便打算收拾行装,到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不再依凭父母的羽翼,让未来风风雨雨的生活历练自己,也希望这样的他,终能够求得自己的宽恕。   瞿落看完这封信时,长长地叹了口气,末了,终是没有给予任何回复。   她该对他说的,早就说完了,从此以后,也不过是作为漫漫岁月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偶然在时光的碎片中想起,仅此而已。   没有人能奢求借由他人的宽恕来成就自己,除非他自己放下了一切,否则也就是像安琳琳那般歇斯底里之后不得不面对着苍白的绝望的现实。   她不禁又想起安琳琳。那日安琳琳本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闯进了梅潇山庄,不想却被发了情的服务生按倒在沙发上,稀里糊涂地就成就了好事。事后被宋延说分手时自然是恼羞成怒,纠缠不休地骚扰瞿落,诬赖瞿落找来了服务生强-暴了她。   直到瞿落把两人在国外交往的照片,还有逼着服务生交代的口供甩在她面前时,她才无话可说,面色阴沉地拿着那些证据灰溜溜地走了。   安琳琳直到这时才知道,瞿落是本可以告她诱-拐-强-奸妇女-罪的,只不过是给她留了最后的一点面子,也是给S大留了面子,才没把这件事闹大,往后自是再也不敢出现在瞿落面前了。   瞿落想起安琳琳最后那个有气不敢出的怨毒眼神,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安静的教室这才有了反应,教室里的众人看到台上的女孩这么快就完成了精彩的演讲都有点意犹未尽,半晌,才“哗啦哗啦”地鼓起掌来。   更有两个坐在前排的教授频频点头微笑,在兴致高昂地跟女孩探讨了一些这篇论文涉及的理论模型和实践应用之后,都表示非常满意,一致给出了“优秀”的意见。   瞿落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好似从窗外照进来的碎金似的阳光。   等在教室外面的言墨轩听到里面热烈的鼓掌声,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知道,以女孩的优秀,得到老师的认可是顺理成章的。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到女孩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答辩后,竟还有几个老师想要跟女孩进行深入的交流,女孩也礼貌耐心地给予了回答。   如此足足又过了一个小时,瞿落才得以真正脱身,而始终等在外面的青年却没有半分不耐,他一直浅笑地、默默地看着她。   瞿落的唇边也浮起一抹会心的微笑,她迈开轻快地步伐,正准备朝青年走过去,却听到一句惊呼从背后响起。   “咦?那男生是钢琴王子言墨轩?好帅!”   “真的哎!我就只在音乐厅那种地方才见过他,现在近距离一看果然好帅!”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耶……”   “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在等人的样子哎,难道是……”   身后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胆,瞿落嘴边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瞪了眼青年,径直走了过去,与青年擦肩而过。   言墨轩见此,眉不由得皱了起来,心道不好,瞥了眼不远处还在议论着他的几个女学生,匆匆转身追了过去。   “阿落!”他跑上前去,跟在女孩的身侧,颇有些无奈和宠溺地唤道。   瞿落白了他一眼,又疾走了一阵,撇了撇嘴角,终是停在了原地,没好气地道:“叫我干嘛,我们又帅又优雅的‘钢琴王子’?”   言墨轩脸上的笑容更显无奈:“怎么,又生气了?”他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女孩手中抱着的一叠资料抱在臂中,另一只手温柔地牵起女孩柔软的手。   看着女孩明亮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小心思,不由好笑道:“以前的阿落可不是这样爱闹脾气的,嗯,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变笨。”说罢,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谁在恋爱啊!”瞿落极快地反驳道,脸上却飞上了两片红晕,她气鼓鼓地撇过头去,半晌,声音低低地嘀咕道:“以前的阿渣也不会弹什么钢琴,不会被那么多女生议论着……”   言墨轩心里一紧,知道女孩心底始终是对自己的来历,对自己当初默不作声、任凭对方发疯似的找自己的举动有些疑问和介意的,然而女孩却一直没有过问,更不曾对自己有任何的指责或诘难,反而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甚或给予了自己最纯粹无垢的爱。   这其实是他一早就该确定了的,可惜在女孩面前始终自卑着怯懦着的自己,居然在亲耳听到女孩的内心剖白时,才终于彻底的醒悟。   他忘不了一个月前的情景。   被女孩电话唤来的自己,恰巧听到了女孩和宋延最后的对话。那个叫做宋延的男人说了什么他已经无心去听,当时的他,满心满眼都被女孩的那段话所震惊得不能自已。   她说,她爱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无法形容当时听到那段话时的心情,只觉得有巨大的喜悦就像是滔天洪水一般湮没了自己,让当时的自己就那样呆呆傻傻地站在暗影里,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那带着微醉的疼痛和发麻的感觉,从心脏开始,一点一点地渗透到血液中,最后蔓延至他的整个身体。   就在那一瞬,他突然觉得,他前半生的痛苦、徘徊、绝望与等待,都是那么的宝贵与无价,才让他终于换得了今天!   哪怕是当初眼见女孩为了另一个人奋不顾身以至出车祸而亡的悲痛欲绝,哪怕是肝肠寸断日日祈祷终于绝地逢生的孤注一掷,哪怕是堕入轮回失去记忆的无尽的空虚与恓惶,哪怕是重返现实却又对着心爱之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煎熬……这一切的一切,全部的全部,他都不再怨恨!   反而会甘之如饴,只为有你。   “阿渣,你怎么了?”女孩见青年久久不出声,有些担忧地问道。   言墨轩听得呼唤,他望着女孩那只印着自己一个人身影的眼睛,弯唇一笑,手不由自主地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凑到她那莹白的耳廓边,轻声道:“阿落,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   “嗯,什么?”被青年的呼吸弄得发痒的女孩,声音闷闷地道。   “一个,”他唇边的弧度扩大,眼眸里闪烁着微光,“关于我自己的故事。”   “唔,好吧,先放开我,”女孩的声音有些羞涩,“好多人看着呢。”   “不,不要。让他们看吧,这样他们就知道言墨轩有女朋友了,不,不对,是爱人,是终身的伴侣,阿落也早就有爱人了,谁也不能分开我们。”青年难得的耍小孩子脾气。   女孩沉默了半晌,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也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青年的后背。   ? ☆、回到现代算总账(十·番外) ?  言墨轩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目光会被另外一个人牵着走。   那是一个很美很灵动的女孩,女孩喜欢穿长裙,总是一身淡蓝色的牛仔长裙,或是如皎月一般的白色连衣裙,再者是浅绿色的如同嫩草一般的百褶裙,翩跹的长裙衬得本就高挑纤细的女孩更是惹眼的出众。   无论她坐在大教室的哪一个角落里,都是那么的耀眼,阳光照进窗来,打在她的侧脸上,融化在她那浅淡的笑容里,美好得让人想要流泪。   他能感觉到,像自己一样的,投在女孩身上的目光还有很多很多,可是女孩却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所有心思都系在一个叫做“宋延”的男人身上。   他看到女孩总是依偎在宋延的怀里,用满含着依恋的目光看着那人;他看到女孩总是小鸟依人地替宋延打饭、送水,在宋延生病的时候陪他去医院……   他不止一次地暗暗期待着他们能够分手,然而却始终没有实现过,两个人的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根本插不进去任何别的人。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默默关怀着女孩。他发现女孩每到周末就不爱下楼吃早餐,于是他便每周送上亲自买来的早餐,害怕女孩不爱吃,他甚至变着花样的,将学校附近的早餐店的所有早餐品种都买了个遍。   他的做法很快就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女孩发短信、打电话、抑或等在宿舍楼下守株待兔,可是他却始终不肯让女孩得知自己的任何一点信息。   他害怕自己的举动换来的只是女孩的困扰和拒绝,他太了解女孩了,那么爱着宋延的女孩,根本不会接受来自任何他人的追求,哪怕是仅仅一丁点无关大雅的善意。   与其被女孩完全地拒绝,倒不如这样,还有一点能够关心她的机会。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想着,能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关心着她,走过大学的四年,也就罢了,然后待到天各一方,待到咫尺天涯,自己便会把这份珍贵的记忆埋藏在心底,走完那注定将要孤独的一生。   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场变故却把他这一点奢侈的愿望毁了,更把女孩整个人都毁了。   女孩日复一日地消瘦下来,那目光里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璀璨神采一点一点地消磨下去,直至再也不见——而他一开始甚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只看到女孩越发频繁地跟宋延争吵,每一次他躲到角落里,看到女孩苍白着脸色颤抖着嘴唇看向那个愈发绝情的男人时,他都忍不住冲出去将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为她抵挡所有的伤害和触碰。   那明明是他最无价的珍宝,怎么忍心让别人来伤害?   可是他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也克制住了心里那份汹涌的爱意。   因为他知道,掩藏在女孩脆弱外表下的,仍然是那颗只为那人而跳动的心,他根本无法撼动。   他通过网络通过社区通过论坛,潜进女孩所有留下足迹的地方跟她攀谈,试图引导她正视目前和宋延的关系,他甚至读了好多心理学的书,企图开导女孩,不要为了任何他人消耗掉自己。   然而女孩给予他——这个陌生人的回复,始终只有淡淡的浅笑和礼貌而疏离的感激。   他帮不了她。这个认知让他倍感无力和恐慌。他只能通过送上愈发精致的早餐、看向女孩是愈发炽热的目光来努力地填补因为女孩,也因为自己而断裂的空虚。   然后终有一天,这压在他心上的最后一块薄薄的夹板,也戛然断裂,清脆的响声成为他铭记此生的声响。   女孩突然不见了!   通修课堂、图书馆、食堂、操场、校内湖畔……这所有的地方,都找不见女孩的身影!甚至再到周末,无论他发多少条短信,鼓起勇气打多少个电话,女孩都没有任何回应,更没有出现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取走他小心翼翼买来的早餐。   一种莫大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每天走过的那些地方,每天上过的课程,嚼在嘴里的饭菜,全都失去了色彩,再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他看到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那是女孩的朋友,他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狠狠地拽住了那个女生的手臂,毫无礼貌毫不绅士的。   “告诉我瞿落她去了哪儿!”他记得自己咆哮的声音把那个女生吓得很惨。   女生却很快镇定下来,神色里染上难以忽视的、让他心头猛然一沉的悲伤。   他忘不了女生说的那句话——“瞿落她,出车祸死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所有的事物都渐渐远离。恍惚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尖锐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言语无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松开了女生的手臂,麻木地混入下课的潮流中。   过了一周,在他疯狂地找上那个叫做宋延的男生时,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恨不能让这个左右摇摆的男生去死!可是终究还是罢手了……   无论如何,阿落也回不来了……   他陷入一个可悲的境地中。他哀痛到不能自已,却发现自己连表示哀悼的资格都没有。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个每日遭受着阿落朋友们唾骂的宋延,至少那样,还可以让那胸腔里快要溢出来的悲哀被压抑到自责与愧疚之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凭那黑洞一般的哀痛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自己的全部。   直至自己也变得如同阿落当初那般憔悴。   他甚至乞求,就让自己这样死了便好,在这日复一日的叹惋中,在这日复一日的懊恼中,在这日复一日的蹉跎中。   他不止一次地后悔,若是当初自己不顾一切地站在阿落的面前,告诉她自己爱她,愿意守护她,那么阿落是不是就不会把所有的情感都投诸于宋延身上,那么阿落是不是就会多珍惜自己一点,一切是不是又会不一样……   可惜他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奔向了阿落所在的黑暗的深渊。可就在那深渊里,竟意外的出现了一道绚烂的光彩。   那是一道格外动听的、带给他所有希望的声音。   “你愿意使她复活么?”   他当然愿意!   “如果你愿意,那么就要以自己为代价,将你的精神,你的记忆,乃至你的灵魂交付于我,然后用一个全然不同的躯壳,陪伴她度过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若是她能成功完成这些任务,她便可以复活,”那道声音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不过,那个时候的你也会烟消云散。如此,你仍然愿意么?”   他不能否认听到这番话时心里的震撼和挣扎。可是一想到那没有阿落的人生该是一种怎样的惨淡和无趣,他就暗自下了决心。   更何况,不是说自己还可以陪伴阿落一段时间吗?纵然是失去记忆,乃至灵魂,他也甘之如饴。   他欣然答应了那道声音的要求。   然后便是一段不甚清明的时光。他恍惚中感到自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再睁眼时却是全然忘却了自己之前的样子。   只记得有一双明亮至极的眼睛落入眼帘,让他怦然心动。他陪伴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恍然走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世界。   直到他终于欣慰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在这些世界里完美抽身,变得坚强,也是在那时,他终于回想起了有关自己和她的一切。   重逢的喜悦将他湮没,即将天人永隔的痛苦却让他肝肠寸断。   可是,那都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他看着她的笑颜,就足够心满意足,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个烟消云散的结局。   阿落,再见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   然而事情再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没想到,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久违了的现实世界。   可在那一刻他却没有感到惊喜,只有一阵一阵的担忧。   阿落她……怎么样了?他能想到的,唯有这个。   所幸不久之后,他终于重新见到了她!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灵动,一身飘飘的浅绿色衣裙成了初夏里最牵动他心扉的色彩。   他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站到她的面前,想要告诉她,这一回,你可不可以看我一眼?   然而每一次快要走近她的时候,内心的怯懦却像是会魔法的巫婆,一次又一次地站出来阻止他的行为——尤其是,当他看到阿落和瞿落站在一起的时候。   他不得不承认,他再一次退缩了。   他相信现在的阿落绝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对宋延百依百顺,可是他却不敢确定,阿落的内心是否已经决然和宋延划分了界限……她会不会像那时整治景怀仁、整治张珙、整治焦仲卿一般,给予宋延最严厉的教训,然后让宋延回心意转?   他无法确定,于是只能矛盾地、挣扎着、远远地看着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懦弱地像从前那样,默不作声地给予着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关怀。   可是内心希望女孩注意到自己的愿望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以至于他可以不顾一切。   他参加了校内的艺术团。他希望自己在女孩的心里是最美好的形象,他希望女孩的目光能停留在他的身上,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好。   否则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这漫长的一生。   没想到,只这一眼,就足以让自己为之放下一切,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远远的,众人拥挤着的台下,女孩看向自己的眼神——激动着战栗着,渴望着犹疑着,想要确定什么的眼神!   而在那样的眼神下,他清晰地看到了有着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怀恋与思念。   那一刻,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也将成为世界上最歇斯底里的人。   因为,他将以他的一生,像是飞蛾扑向烈火,像是蜡烛燃烧掉最后的火焰一般,追逐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他心爱的女孩。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